正在亡命奔逃的衆黑衣人,齊刷刷的轉過頭看,韓風等人再也無法隱藏自己的身形,盡數暴露在這些企圖殺死自己的人眼前。
出乎意料的是,在金人的重重圍困之下,這些黑衣人的第一選擇並非是亡命奔逃,而是調轉方向,氣勢洶洶的朝韓風等人殺來。
韓風一躍而起,迎上前去,事到如今,怎能還不明白?對方下達的是必殺令,哪怕他們在金兵的圍剿下全軍覆沒,也要拉着韓風這一行人一起墮入地獄。
略帶清涼的晨風,捲起空氣中絲絲血腥味,衝進每個人的鼻端。大家渾然忘記了虎視眈眈的金兵正在合圍,都把眼前的對手當成殺父仇人一般,惡狠狠的砍殺起來。就連剛剛甦醒過來的無法,也不知道從哪裡搶了一柄鋼刀,旋風般的殺入敵羣中去。
看着眼前的血肉模糊,刀光劍影,沐謙心並沒有花容失色,她依然被扣在容元豐的手中,淡淡的對身後的大宋將官說道:“江北大營的兵馬,很快就要合圍。就算你們能把這些黑衣人全部殺死,總是要想辦法回到江南去的吧?”
容元豐緊了緊手腕,扣住沐謙心的臂彎,冷冷的回答道:“不勞你費心。當初我答應細作司要做這件事的時候,自己的命就已經沒當做一回事了。如今已經殺了粘乾花不魯。若是再捎帶上一個金國郡主,那我就真的賺大發了。”
沐謙心嘲諷似的一笑,悠悠的收了口,她心中頗有些奇怪,這些江北大營的官兵,方纔還是羣龍無首,怎麼轉眼之間就像是完全變了一支部隊似的。盡然有序的在江北展開搜索,看着他們過來的態勢,以百人爲隊,顯然是劃分了區域進行地毯式搜索,這樣的軍令非得軍中高官指揮,否則怎能讓人信服?
金兵展開隊形,奔馳的駿馬將中間在大呼鏖戰的宋人團團圍住,彎弓搭箭的金兵神色緊張的看着場中的戰鬥,卻依然沒有敢放出箭去。傳令的號角倒是嗚嗚嗚吹了起來。四面八方的馬蹄聲越來越密集,踏破了青草,踏平了沙灘,洶涌的朝着這裡飛奔而來。一面黑色的大旗迎風招揚,距離這當兒卻是越來越近。
“是都元帥府來人了。”沐謙心淡然一笑:“你們很難走脫了。”
容元豐不再理會她的言語,握着鋼刀看守着沐謙心,警惕的看着四面八方的金兵,不知道多少人在朝這裡奔馳,密密麻麻的金兵,一開始的隊形還有些散亂,之後卻是越來越密集。在江南和金人作戰無數次的容元豐看得很清楚,如今的金兵至少已經聚集了千人以上,並且看着他們的旗號,還有大批軍馬在陸續趕來。
並非是容元豐真的不畏生死,當初要將計就計的時候,容元豐也曾經想過,死就死吧,沒什麼大不了的。一個大宋的臣子,能夠爲國家死節,又有什麼好猶豫的呢?
抓到了沐謙心,他便是看到了一線生機。如今一線生機就扣在自己的手上,容元豐又怎能容許這個女人繼續用言語蠱惑自己?
韓風一腳將身前的黑衣人踢開,旋風般的補上一刀,一股鮮血狂飆而出,濺得韓風滿身通紅。
韓風舉起袖子將臉上的鮮血一擦,正要接着衝殺,忽然一支羽箭破空而來,端端正正的射在韓風的面前,箭身入土,箭尾還在不住顫抖,雪白的箭羽,被晨風帶動,輕微的泛起波浪式的顫抖。
回頭看去,韓風只見一隊鐵甲金兵嚴陣以待,其中護持着幾位將領模樣打扮的男子。爲首一人,神情倨傲,冷然看着這邊,長長的馬鞭倒提在手中,斜斜指着這裡,朗聲叫道:“都且住手,否則大軍立即攻擊。”
已經聚攏了數以千計的金兵,聲勢浩大的騎兵隊整整齊齊的排列着隊伍,不安的馬兒似乎因爲嗅到了長久沒有聞到的血腥味,興奮的打着噴兒,蹄子不住的刨着腳下的草地,彷彿是在等待身上的主人一夾馬刺,便要奔雷般的涌出,用自己的鐵蹄將面前的宋人們踏成肉泥。無數利刃指向這些鏖戰中的宋人,或許只要那位身份高貴的人一聲令下,這些泛着死亡寒光的兵刃就會把面前的宋人徹底送入地獄!
細作司的人反映明顯要快上一籌,花雪一刀了結了正在和無法激斗的男子,抓住無法的脖領子,快步退回到容元豐的身邊。韓風警惕的豎起鋼刀,看着眼前這個年輕的金國貴族,低聲朝沐謙心問道:“他是誰?”
“皇太孫,完顏璟。”沐謙心輕描淡寫的答道,可是眼中卻有着異樣的光彩。這位從小就被她叫做麻達葛哥哥的人,終於在自己最危險的時候到來。
“我真的很想現在就把他幹掉。”李飛鏢舔了舔乾枯的嘴脣,低聲說道。方纔的鏖戰之中,他的飛鏢幹掉對方兩個人,可是自己的拳腳功夫到底是差了不少,背上和大腿上分別被人打傷,現在站在這裡,依然是大腿發抖小腿發麻,幾乎就想一屁股坐下去,什麼也不管,什麼也不理。
花雪看着完顏璟,就像是賭徒看到至尊寶,嫖客看到了紅姐兒,一雙秀麗的眼睛釋放出貪婪的神采,喃喃的說道:“我也想幹掉他。”
容元豐沒好氣的說道:“別做夢了,現在快被幹掉的是我們。”
“那可不一定,我們手裡還有一位郡主呢。”韓風自信的一笑,既然完顏璟叫了住手,就不會眼睜睜的看着沐謙心死在這裡。
那羣黑衣人死傷數人,也是謹慎萬分的聚集在一起,不知道在低聲商議着什麼。
完顏璟輕輕一踢馬鐙,馬兒昂起頭,打了個噴兒,小跑出來兩步,上千名金兵齊刷刷的提起武器,作勢要展開攻擊。
“放了郡主,我放你們走。”完顏璟淡淡的說道:“我是大金國皇太孫完顏璟,你們沒有跟我討價還價的資本。”
韓風冷笑一聲,回頭看了看那羣還在議論的黑衣人,朗聲叫道:“完顏璟,幹掉他們,留一個活口給我,我便和你談。”
完顏璟讚許的看着韓風,手中的馬鞭悠悠換了個方向,指向那羣黑衣人,輕描淡寫的說道:“抓一個,餘下全殺。”
一隊完顏璟從汴京帶出來的精銳侍衛,衣甲鮮明,手中清一色的狼牙棒,只聽一陣混若一聲的“駕!”,數十騎戰馬狂奔而出,馬鬃被狂奔的風聲帶起,飄揚在腦後,沉甸甸的狼牙棒在騎士們的手中變幻着進攻的方向。壓陣的金兵已經迫不及待的將羽箭射出,近百支羽箭卻是密集的覆蓋在方圓不到一丈的地方,轉眼之間已經奪取三個黑衣人的性命。
隨即,那一隊精銳騎兵狂風般衝進黑衣人之中,憑藉戰馬強大的衝擊力,將重達數十斤的狼牙棒揮舞而起,照着那羣黑衣人的腦門惡狠狠的砸去。勢大力沉的狼牙棒,在戰馬的帶動下,根本無視對方的格擋,輕輕鬆鬆的將對方手中的鋼刀砸成曲尺,再將他們的腦門砸成血肉模糊的一團爛肉……
韓風倒抽了一口涼氣,這麼強大的騎兵進攻,還只是一個不足百人隊之威,看起來宋金雖然沒有多少戰事,可金兵的訓練也沒有落下多少。尤其是完顏璟帶着的這一隊騎兵,更是精銳中的精銳,相比較之下,就算是李家帶領的鐵甲軍,也要在氣勢上略遜一籌。而對方手中勢大力沉的狼牙棒,更是騎戰對攻之中的大殺器!
若是這一隊騎兵的目標是韓風,他也沒有把握能夠在這麼瘋狂的攻勢中活下來。一個人的力量,比起一支軍隊,哪怕只是一個百人隊,都顯得太過於渺小。而金兵那默契的配合,弓箭恰好在騎兵接近之前那個極其微妙的時刻,打亂了對方的陣型,隨即讓手持重武器的騎兵一鼓而下……這樣的配合,也讓韓風暗暗心驚,如今的宋軍,只有少數軍隊能夠保持這樣的戰鬥力,餘下的……卻是不提也罷了。
驕陽升空,將碧綠的草地上,那斑斑血跡,照耀的十分醒目。十餘具黑衣人的屍體,橫七豎八的丟在地上,只有一個幸運兒,被飛馳而過的金兵抓上馬背,僥倖活了下來。
完顏璟看着那血腥的一幕,只是皺了皺鼻子,衝着韓風叫道:“你過來,跟我談。”
韓風心裡一癢,看着文質彬彬的完顏璟要和自己談,豈不是送羊入虎口?可是耳邊卻傳來沐謙心冷冷的聲音:“別打什麼主意。麻達葛哥哥身邊有兩名侍衛,是皇帝陛下親自爲他挑選的大金國勇士。我手下金大偉,哈大霸的功夫,是你見識過的。他們兩個……就算再多七八個,也不是麻達葛哥哥那兩名侍衛的對手。你要是想突襲麻達葛哥哥,死的就是你。”
“我死不好麼?你提醒我做什麼?”韓風調侃的笑問道:“難不成你覺得落入我們手中太沒有顏面?準備親自殺了我?”
“我還不想死。”沐謙心輕嘲一聲:“我是怕因爲你的輕舉妄動,自己送了性命不要緊。你這些沒頭腦的部下會殺了我給你償命。”
“哼。”韓風冷冷的哼了一聲,把手中已經有好幾個缺口,帶着猩紅血跡的鋼刀往地上一插,空着兩手,緩步朝前走去。
兩名輕甲穿戴的三十餘歲漢子,一左一右護着完顏璟,這兩人都沒有騎馬,一個牽着完顏璟的馬繮,一個走在他的側面,眼神充沛,看不出是長途來到江北大營的模樣。完顏璟神色冷峻,兩人約莫相距丈許,很有默契的齊齊停下腳步。
“我是大金國皇太孫,以我的身份,不至於騙你們。放了郡主,我放你們回江南。”完顏璟開門見山的說道:“不要企圖跟我討價還價。我是個有耐心的人,但是絕不喜歡在被人強迫的時候,與人談判。”
“既然你這麼爽快,我也提提我的條件,你且聽着。”韓風不卑不亢的看着完顏璟的眼睛,微笑道:“我是個沒有耐心的人,不過現在的局勢就是這樣,你可以讓我死。你的郡主就得爲我陪葬。裡外裡,你心裡當然覺得我這個七尺男兒沒有那個嬌滴滴的小娘子值錢。賠本生意,你這個皇太孫是不會去做的。”
“不要得寸進尺。”完顏璟臉色不變,低聲回了一句。
韓風笑嘻嘻的點了點頭:“我的條件都是合情合理的。第一,我要一條船,水手不需要。第二,倒不是我信不過你皇太孫的身份,不過,我覺得你再派一條船跟着我們。快到江南了,我再讓沐謙心回到你那邊的船上,這樣我才能放心。”
“你很無恥。”完顏璟冷漠了下了批語:“極其無恥。”
“隨便你怎麼說。”韓風依然是那副懶洋洋的笑意看着完顏璟:“你們金人背信棄義不是一回兩回了。當初和大宋約定攻遼,隨後就背棄盟約攻打大宋,這也算是你們金人言而有信?白紙黑字寫着的盟約,在你們金人眼裡都一文不值,我怎麼可能相信你紅口白牙一句不負責任的話呢?”
完顏璟搖了搖頭,嘲笑道:“國家與國家之間便是如此。爲何你們宋人不敢背棄盟約來攻打大金國?因爲,國與國,靠的是軍力。軍力強,便可以維護自己的盟約,軍力弱的一方,就只能指望強者去遵循盟約。”
“我倒是對中原文化頗有興趣,讀過你們漢人不少詩書。我來問你,難道說商周之時,你們漢人的江山,到了漢朝的時候,擴大的那麼多,就是天上掉下來的嗎?難道不是你們用刀槍打下來的?”
完顏璟傲然用馬鞭指着韓風:“你們漢人強的時候,可以把匈奴人打得望風而逃,可以把突厥人打得抱頭鼠竄。那時候,你們可曾憐惜過,那些冒着暴風雪,跋涉在冰天雪地裡,想要尋找一條活路的匈奴人?如今,你們漢人軍力微弱,以前打不過契丹人,如今打不贏我們女真人,卻要拿出什麼盟約來惺惺作態,豈不是令人作嘔?”
韓風勃然大怒,反脣相譏:“我漢人一直是禮儀之邦,匈奴人從春秋戰國便不斷開始擾邊,襲擊我漢人子民,掠奪我漢人財富。衛青,霍去病開疆闢土,北逐匈奴,有何不當?突厥人覬覦中原,趁隋唐之亂,妄圖在中原點火。被李靖一敗再敗。豈不是咎由自取?大宋開朝以來,四方小國來朝,均待之以禮。這纔是禮儀之邦。”
“完顏璟,你身爲未來金國皇帝,我認同你的觀點,的確,在國與國之間,只有軍力才能決定一切。但是你金人真的很強?當年岳飛相公揮軍北上,戰襄陽,入中原。威風八面,打得金兀朮望風而遁。韓世忠相公決戰黃天蕩……”
完顏璟冷冷一笑,打斷了韓風的話頭:“岳飛一代豪傑,可不是我金人殺的。韓世忠天縱奇才,黃天蕩一戰本可逆天而行,可是內奸卻也是你們漢人。”
韓風深深的吸了口氣,直視着完顏璟的目光,兩道倔強而不肯屈服的目光撞擊在一起,絕不避讓。完顏璟不由得對這個年輕的宋人又高看幾分,面對着大金國皇儲,面對着氣勢洶洶,殺氣騰騰的金國強軍,這個年輕人依然是不卑不亢,敢於力爭,這樣風骨的人,實在是少見的很啊。
“內奸,以前有,現在也有,將來還會有。”韓風冷冷的說道:“但是金國若是想要吞併大宋,卻是萬萬不能。我們漢人,有拳頭,有熱血,有志氣。無論是之前的四千年,還是日後,任何想要吞併漢人的國家,都不可能得逞。”
完顏璟悠悠的看了看韓風,讚了一聲:“你很有膽色。這句話我很欣賞,你們漢人,有拳頭,有熱血,有志氣。不過,我們金人一樣有。”
“如果你願意歸降我們大金,我許你高官厚祿。”完顏璟有些惋惜的看着韓風:“不過,我知道你不會,你若是真的歸降了,我也就看你不起了。”
韓風笑嘻嘻的看着完顏璟:“高官厚祿又不是很值錢,小爺不是很稀罕這玩意。這個主意,你就不用打的。老實說,錢啊,官兒啊,美女啊,我都很喜歡。不過,我不喜歡你們金人的,就這麼簡單。”
完顏璟淡淡笑道:“兩條船,到了江南,你放沐謙心回來。”
韓風故作驚詫的問道:“你就不怕我不放沐謙心回來嗎?”
“你不敢。”完顏璟傲然答道:“沒有一個漢人敢欺騙我,因爲我是大金國皇太孫,因爲我的身後是數十萬精銳鐵騎,有強大的金國做後盾。你若是騙我,我會調動所有江北大軍進攻建康,用你們漢人的鮮血,洗去我被欺騙的恥辱。”
韓風搖了搖頭,頓了頓,緩緩的說道:“將來有一天,你會明白。能夠團結在一起,奮發圖強的漢人,有多麼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