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條快艇一前一後在滔滔長江上行駛,兩條船兒十分默契的保持着一定距離。而隨後跟着的那條船上,除了五六個水手之外,根本看不到一個閒人。
韓風站在船尾,盯着那條船不知道爲什麼出神的看了半晌,無奈的搖搖頭說道:“完顏璟還真是不怕我們出爾反爾。”
容元豐聽見韓風這句話,心頭一重。這便是國力之比,弱國對於強國,背棄盟約的下場,就是戰火連頭,就是生靈塗炭。而強國想打就打,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韓風解開束髮的帶子,隨手把有些散亂的頭髮重新紮了起來,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走回船艙裡,朝李飛鏢問道:“問出什麼沒有?”
李飛鏢大恨那些黑衣人殺死韓衛等人,下手不留情,把那個被抓來的活口,打的臉上幾乎看不到一塊好肉,聽見韓風發問,李飛鏢無奈的答道:“騎都尉大人,這廝怎麼都不肯開口。”
那個活口身上黑衣滿是泥土和草根,血跡反而看不出來,十根手指都已經被截斷,而臉上紅腫一片,幾乎連眼睛都要睜不開,卻還是咬着牙關,不肯說話。
沐謙心輕聲笑道:“看來你們細作司逼問的手法不過如此,若是我們都元帥府抓到人,豈容他們不說話的?”
韓風緩步走到船艙一邊,找了個乾燥的地方坐了下來,吩咐身後幾名狼組的成員,把李飛鏢換下來,接着逼問那人。卻對沐謙心說道:“你們都元帥府有什麼本事?逼供,無非就是酷刑。不肯招供的話,殺了也沒法教人開口。這些年來,樞密院南府和我們細作司不知道互相抓過多少人,有幾個真的招供了?眼看他也是受過訓練的,只怕他身家老小還在別人掌控之中,問?怎麼問?他一開口,家裡老小都得去死。”
沐謙心在船艙裡並未被捆綁,她本就不會什麼功夫,在一羣狼組細作的看守下,也不可能鬧出什麼風雨來。她淡然一笑,眼神中卻流露出一絲有意讓人察覺到的不屑之意。
花雪冷冷的說道:“那便讓你來問話,看看你們都元帥府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沐謙心輕輕點了點頭,傲然走到那個活口身邊,打量了他兩眼,從花雪手中接過一柄小巧的匕首,在手裡玩弄了兩下,笑呵呵將刀子逼到那活口面前,輕聲說道:“你說不說?若是不說,我立刻就殺了你。”
花雪嘴角一翹,嘲諷之意溢於言表,還以爲都元帥府有多大的本事,不過就是嚇唬人而已。難道說,細作司就不會這麼說麼?要是人家不肯招,就像韓風說的那樣,自然是死也不肯招。
那個活口有氣無力的出了口氣,費力的睜開眼睛看了看眼前俏麗如花的女子,那血肉模糊的臉上,勉強睜開一條縫隙,看起來格外滲人。他口中的血水還在順着嘴角不停的流下來,卻是一副不屈不撓的模樣,冷淡的說道:“別做夢!”
韓風冷笑着看向沐謙心,正要出言譏諷她,都元帥府的本事不過爾爾。忽然看到沐謙心手腕一動,雪亮冰冷的匕首就像刀切豆腐一般,輕輕鬆鬆的刺入那活口的咽喉。一股鮮血濺出,沐謙心鬆開手退了一步,生怕身上的衣服被鮮血濺到。
“你?”無法怒喝一聲,伸手想要去抓沐謙心,卻被容元豐一把攔住,低聲吼道:“別亂來。”
沐謙心傲然看着面前的宋人,她心裡十分清楚,若是粘乾花不魯在對岸的話,這些宋人也許就真的不顧一切把自己給殺了。但是如今乃是完顏璟在對岸,這位皇太孫絕對真的敢調動大軍跨江進攻,無論勝敗與否,都是現在力求穩定禪位的宋廷絕對不願意看到的。
“我只是一時不慎,沒有想到容元豐可能是將計就計,就被你們扣在手中當了人質。粘乾花不魯將軍因此身亡,江北大營被你們搞得雞犬不寧。就連麻達葛哥哥都要親自來和你們談判。這一口氣,我忍的太久了……”
沐謙心臉上浮起一絲甜甜的微笑:“不過,現在我舒服多了,殺了這個活口,反正你是很難再查這些漢人到底是誰派來的。也算是我給自己稍微討回一些利息。將來,這筆帳,我們都元帥府總是要和你們細作司算清楚的。”
韓風深深吸了口氣,儘量讓自己平靜下來,不要一出手就把眼前這個嬌俏的女子,一拳打死。
“船到哪兒了?”韓風頭也不回的問道。
花雪回頭看了一會兒,說道:“快到南岸了。”
“丟到水裡去。”韓風緩慢的伸出右臂,右手的食指指着沐謙心,點了點,冷聲吩咐道:“現在就丟。”
無法和李飛鏢等人早就已經按耐不住,一聽韓風吩咐,不顧花容失色的沐謙心,兩人一左一右搶上前去,每人扣住她一邊手臂,倒着將這個天之驕女拖出船艙,朝着茫茫大江就丟了下去。
噗通一聲水響,水花濺起老高,白花花的水珠頃刻間把船尾打的溼漉漉一片。沐謙心雙手亂舞,而後邊那條船上的幾個水手,早就已經嚇得面無人色,接二連三的跳下水中,拼命朝沐謙心遊去,要把這位都元帥府的郡主救回去。
江水滔滔,波浪甚急。沐謙心掙扎着浮上水面,一頭秀髮已經亂糟糟的貼在臉上,平日裡高貴典雅的模樣蕩然無存,只剩下了狼狽不堪。她怒氣沖天的衝着南去的船隻叫道:“韓風,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你碎屍萬段……”
船兒還沒有靠近岸邊,十餘條水師戰艦就已經迎了出來,楚天嵐親自出迎,將船上諸人好端端的護送到岸邊。
韓風踏着木板,穩穩當當的從小船上走上楚天嵐的大船,跳上船頭,便走到楚天嵐的身邊道:“楚統制,借一步說話。”
楚天嵐不明就裡,不過也知道韓風必然是有要事要談,兩人並肩走到船尾一處空曠之所,將附近的官兵盡數遣走,楚天嵐這才說道:“韓兄弟,怎麼回事?”
韓風看着楚天嵐,一字一句的問道:“水師的船,爲何沒有去接應我們?”
“我派船過去了。”楚天嵐不知道爲什麼,覺得面前這個人,雖然年歲比自己小,官職比自己低,可是問話的時候,卻是居高臨下,氣勢逼人,不由得解釋道:“我也覺得奇怪,爲什麼你們是開着金人的船回來,還沒有水手。”
“楚統制,人以類聚物以羣分,你能夠和這些豪傑人士交好,你的人品,我自然是信得過的。若是你派船去了,就是有人暗中伏擊了水師的船隻,隨後作爲誘餌想要伏殺我們。”韓風冷冷的說道。
他說着話,觀察着楚天嵐的神色,只覺得楚天嵐神態並非作僞,十有八九是真的不知情,楚天嵐的表現,既不誇張,也不僞裝,只是略微有些吃驚。不過他是一軍統制,看到韓風等人安然無恙的回來,就知道某些人的奸計沒有得逞,自然也就放下心來,不會去弄那些惺惺作態。
“這件事,我會吩咐水師查下去。”楚天嵐中氣十足,朗聲說道:“不僅僅是因爲韓兄弟遇襲,更是我那些水師兄弟,一個都不能白死。更何況,還是死的不明不白?”
“我來查就行。”韓風笑了笑:“怎麼說,現在我也是細作司的人,這些事,是我的本行嘛。若是查不出來,我這個騎都尉只怕也就幹不下去了。”
“你有什麼看法?”楚天嵐問道。
韓風看着茫茫長江,看着遠處已經漸漸清晰的碼頭,淡淡的嘆了口氣:“先吩咐可以信任的人,慢慢查下去吧。”
楚天嵐點了點頭,目前也只有這麼一個辦法了,他遠遠看到無法和尚從船頭走了過來,便招呼道:“無法,你不是要入我駐屯大軍嗎?此事已了,這次,你索性就不要走了。”
韓風笑着喝道:“楚統制,你手下人才濟濟,居然還要跟我搶人,實在是不厚道啊。”
兩人說說笑笑,卻看無法快步走了過來,衝着楚天嵐抱拳道:“楚統制,這可真的對不住了,以前無法想要來駐屯大軍,如今卻是改變了主意。還請楚統制恕罪則個。”
韓風和楚天嵐都是一陣詫異,這小和尚以前是哭着鬧着要來駐屯大軍,如今好端端的機會就在眼前,居然說不來了。
一隻寬大溫暖的手掌搭在無法的額頭上,韓風低聲問道:“你是不是發燒了?還是麻藥的力道還沒過去呢?說什麼胡話?”
韓風雖然愛才,也希望能夠把無法留在自己身邊,不過,他一直都很尊重別人自己的選擇。既然人家想要去駐屯大軍,強扭的瓜不甜,就算自己硬要把無法留下,也沒什麼意思。無法這麼一說,卻是叫韓風詫異莫名。
無法低頭說道:“楚統制,得罪的說句。以前我以爲,在駐屯大軍,就可以在前線殺敵,多殺幾個金人爲少林寺的師兄弟們報仇。可是這次跟隨狼組去了一次江北,金人是殺了幾個,別的也沒什麼斬獲。卻讓我看到,想要對付那些金國的頭頭腦腦,駐屯大軍是沒多少好辦法,細作司就不然,不但生擒了沐謙心,刺殺了粘乾花不魯,還甚至可以見到完顏璟,若不是當時形勢對我們太不利,也許抓住金國皇太孫都是可能的。”
“粘乾花不魯也好,沐謙心也罷,甚至是完顏璟,這些都不是隨隨便便的金兵能夠比擬的。小和尚很貪心,要殺,就殺大的。殺一個粘乾花不魯,頂上滅掉金人一個百人隊,千人隊。所以……楚統制,小和尚對不住了。”
這次是韓風難得看到無法一本正經的模樣,小和尚雙手合十,低頭說話,既沒有“善了個哉的”,也沒有“小衲,小衲”這樣不倫不類的自稱,反倒是一本正經的說話,讓韓風還有些不太適應。
楚天嵐笑呵呵的看了看韓風,伸手在他肩膀上一拍,嘆息道:“好麼,韓兄弟,人才又被你們細作司拿去了。改天,你就請我喝酒,這件事,不能讓我虧本太厲害啊。你們慢慢聊,我先走一步。”
楚天嵐昂首闊步朝船頭走去,把船尾留給兩人。
韓風一腳踢在無法的大腿上,這一腳只是輕輕的踢了上去,並沒有用力,惡狠狠的罵道:“好你個小賊禿,說去駐屯大軍就去,說回細作司就回。當我這裡是什麼?是客棧還是妓院,打開門就得做生意啊?”
“韓大人……”無法一臉無辜的看着韓風。
“少來。”韓風警惕的看着無法,大手一攤:“你上回說是有五百貫是吧,別說小爺不給你機會,回去了跟人家江江姑娘求親去。別拖拖拉拉的不像回事。細作司……我再給你想想安排個什麼職位好了。”
無法喜出望外:“善了個哉的,就知道韓大人是個好人。”
“馬屁這種話,小爺比你會說。”韓風翹了翹鼻子,喝罵道:“你說你這個賊禿,拿把刀就要殺了沐謙心,就要去找什麼完顏沙拼命。要是細作司的個個都像你這樣,我們細作司也不用做什麼了,趕緊解散好了。”
“小衲知道錯了。”無法看到韓風開罵,就知道其實他心裡早就已經不生氣了,也就嬉皮笑臉的跟韓風開着玩笑。
兩人說笑了幾句,船兒漸漸到了碼頭。青石板鋪成的碼頭上,一羣人在迎接衆人,爲首的正是曹宗卿和高天賜。
韓風看到曹宗卿出現在碼頭,臉色頓時有些難看,正準備下船,忽然胳膊肘被人碰了碰,花雪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曹宗卿是一條老狐狸,這件事也許和他有關,也許無關。細作司如今是他的天下,莫要給自己找不自在。”
韓風側過腦袋看着花雪,咧嘴一笑:“若是他真的讓我不自在,我就讓他一輩子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