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要指望一個官員說真話,那只有在兩個場合才能做到。一,是酒桌;二,是被窩!
豹組遭遇重創,建康府內喜事變成喪事,這個對於很多人都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的消息,對於李四維一家來說,卻是半年來最好的消息。好消息就要說出來,於是,在酒桌上說出來,是最好不過的了。
臨安城的許多官員豪門還不知道今天爲什麼李四維會在別院擺下酒席,建康府的蒺藜火球襲擊事情,第一時間已經傳到了李四維的手中。雖然沒有能殺死韓風——這個李四維恨不得把他扒皮抽筋,挫骨揚灰的人,但是能夠讓如日中天的豹組,遭遇迎頭一棒,李四維已經很滿意了。
李府看起來十分熱鬧,這一出別院佔地數十畝,內裡請的是高手巧匠設計,背靠西湖,風景秀麗,別院裡假山嶙峋、活水盎然,雖然是寒冬時分,卻也不覺得特別寒冷。李府之內張燈結綵,黃昏時分就已經將許多燈籠宮燈掛起,李氏家族少說也有十來個至親眷屬來到李四維的別院裡做客,把那些丫鬟僕役忙得不亦樂乎。
韓風閉着眼睛,背靠在別院圍牆上,腦海中仔細回想着林珍描繪出來的那幅地圖。
教閱房的女人辦起事來,分外有效率。林珍又是一個飽經世故,能說會道的女子,自己踩踩點,再和別院裡的丫鬟大娘們閒聊一番,套了個近乎,就把大致的別院地圖給弄了出來,這份手藝,換了是外行的人,還真的行不通。
翻過這面圍牆,裡邊便是李府的一個小院落,十分荒涼,據說當年是李四維的一個寵妾,不知如何惹怒了李四維,被髮落在這裡幽閉,結果那女子便自縊身亡。別院裡的人迷信,說是這兒怨氣很重,夜裡常常能聽到女子的哭聲,便極少有人來到這裡,日子久了。李四維索性命人將院子鎖住,已經空置了許多年!
韓風把戰刀在背上插好,手腳並用,狸貓一般翻入圍牆,輕巧的落在地上,左右看了一眼,果然和林珍描述的十分相似,這個院子裡一片寂靜,顯然是許久都沒有人居住過了。地上的枯黃落葉、斷裂的樹枝都沒有人打掃過,池塘裡渾濁的水散發着一股腐臭的氣味。韓風皺了皺鼻子,低着頭緩緩的朝着院子裡唯一一個房間走了過去。
推開那扇有些腐朽的門,生了鏽的門樞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一股濃厚的濁氣撲鼻而來,韓風睜大了眼睛看去,只見房間裡蜘蛛網密佈,地上塵土積了厚厚的一層,牆上的字畫,久久沒有修繕過,已經泛起了黃色!
拍了拍背上的戰刀,韓風定了定神,走到門口的石階上坐下,靜靜的等着在外圍策應的博戈滿等人動手。
西湖上,一條小船輕輕飄蕩,冬天的黃昏來的特別早,太陽死死的抓住山頭,拼命灑下最後一絲光芒。船兒在水面上蕩起一層漣漪,船槳劃在水中,撥開鏡子一般的水面,卻沒有發出什麼聲音。西湖的黃昏,並沒有其他船隻在水面上,寒冷的天氣裡,就算是多麼有詩情畫意的文人墨客,也只願庸俗的待在自家炭爐邊取暖了。漫長的柳堤,竟然看不到人影。
一架神臂弓被博戈滿牢牢抓在手中,一支裹着蘸了火油的麻布的長箭,穩穩的扣在神臂弓上。博戈滿腳踏船頭,左手架穩了神臂弓,右手扣住機括,凝神待發。
“此去往南……”林珍站在博戈滿的身側,緊張的計算着距離:“到圍牆是二百六十步許,圍牆之內八十步是柴房,因爲李府冬天用柴很多,許多柴火都是堆積在柴房外,用油氈遮蓋。從牆角偏東三分……”
博戈滿耳中聽着林珍的話,雙手並用,調整着神臂弓的機括,箭尖不住上揚下降,顯然是在調整角度和射程。
“點火!”博戈滿輕聲喝道。
林珍從懷裡取出一個火摺子,瞬間點着,一股幽藍色的火頭從火摺子上燃起,隨即跳躍起靈動的火苗,輕輕朝麻布上一碰,已經蘸滿了火油的麻布頓時燃起熊熊火焰。博戈滿左目閉上,右手熟練的找到神臂弓的機括,用力一扳。帶着火苗的利箭,沖天而起,快如閃電一般,直飛到半空之中,轉眼便已經到了最高點,隨即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奔雷一般落在李府的院落裡。
林珍屏住呼吸,緊張的看着院子裡的動靜。就算是沉穩冷靜的博戈滿,也忍不住呼吸急促了幾分,多年來博戈滿還是第一次在根本看不到目標的情況下出手,是否能夠一舉命中,就要看林珍計算的是不是準確,還有……自己是不是寶刀未老了!
林珍的呼吸也漸漸急促了起來,雙目眨也不眨的看着圍牆,過不多時,一股濃煙火焰沖天而起,從李府別院裡傳來一陣大呼小叫:“走水了……快來人啊……”
林珍喜形於色,歡呼道:“得手了!”
“走!”博戈滿提起箭壺,隨手操起船槳,朝岸邊靠去,只是點燃了柴房,這,不過是計劃的第一步而已。
當那股火焰騰空而起的時候,韓風霍然站起身來,騷亂,讓整個李府的人手集中去救火,自然方便了自己的行事,只要稍等片刻,等到外圍的閒雜人等都去了柴房那裡救火,自己就可以如入無人之境,直逼李府的宴會大廳!
韓風快步朝院子門走去,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聽見門外鐵鎖輕輕一顫,似乎有人在拿着鑰匙開鎖,韓風吃了一驚,急忙閃身躲在靠着圍牆的一棵大樹之後。
鑰匙插在鎖孔裡輕輕轉動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漫長,天色已經黑了,今天是個好天氣,是個殺人的好天氣,沒有月亮,只有寒風!
院子門被人推開,一個小廝模樣的男子急不可耐的走了進來,只是剛剛走了兩步,回頭一看,又退了出去,拉着一個丫鬟模樣的女子,兩人一起走了進來。那小廝反手關上院子門,伸手抱住丫鬟的小腰,將她擠在門板上,伸着嘴就朝臉上一頓亂親。
“親你妹啊!”韓風在心中暗罵着,手掌已經摸到了刀柄。
“別……萬一有人來了怎麼辦……”那女子看着與其說是在掙扎,不如說是在半推半就的挑逗着那小廝。她微微昂起頭,含混不清的說着那些欲拒還迎的話語,雪白的脖頸任憑那小廝的口舌遊走,鼻子裡發出令人意亂神迷的急促呼吸聲,一雙小手卻是按在那小廝的手上,阻擋着他朝自己峰巒突起處撫摸……
小廝急得快要紅了眼,喘着粗氣說道:“別怕,這兒沒人敢來,除了我們……沒有人,好姐姐,你就從了我吧……我發誓,發誓,攢夠了錢,咱們就成親……”
那女子按着他的手,卻是那般無力,口中依然說着:“別這樣,要是有了孩子,讓老爺知道……唔……”這一聲,卻是小嘴被封住時的呼聲。
小廝上下其手,將那女子的裙子也掀了起來,大手徑直在她渾圓的大腿上游走,衝動到了巔峰的小廝,另一手攬住她的腰肢,就迫不及待的要去解褲帶……
“唔……唔……不……”那女子忽然掙扎起來。
小廝依然堵着她的嘴,用力的吸吮着,舌頭已經探入那女子的口中,兀自含糊不清的說道:“給我……唔!”
那女子驚恐的睜大了眼睛,她是清清楚楚的看到在小廝的身後,霍然出現一個男子,手中提着一柄式樣十分奇怪的長刀,那刀,她沒有見過,但是黑夜中一泓寒光,寒氣逼人,就算是再愚蠢的人,也知道,那刀是殺人越貨的必備良品!
她想要掙扎叫喊,可是已經失去理智的小廝死死的堵着她的嘴,無奈之下,那女子奮力一咬小廝的舌頭,“啊”的一聲痛呼,小廝捂着嘴退了兩步,剛好撞在韓風的身上,那女子正要開口叫喊,卻看到韓風的刀尖指着自己的脖頸,而韓風的左手已經扣住那小廝的喉頭。那女子頓時嚇得雙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一聲也不敢吭!
“別動。”韓風淡淡的在那小廝耳邊說道。
小廝從慾望的巔峰,墮落到寒冷的恐懼之中,那一柄閃爍着寒芒的長刀,就從他的脖子旁邊掠過,指着那女子的咽喉。小廝硬生生的嚥了一口吐沫,低聲答道:“大俠,老爺,好漢……小的只是個小廝而已……”
冤有頭債有主,出門右轉是李府,韓風並非一味殘忍好殺之人,這兩人,只是偷情而已,跟韓風來尋仇的事情,八竿子也沒有關係,只要兩人不吭聲。韓風並不介意把他們捆綁起來,丟在這個傳說中的鬼屋之中,讓他們留下一條性命。
但是,那女子背靠着那扇已經有些腐朽的門,方纔就被小廝推在門上,如今因爲恐懼,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那扇門上,於是,門倒了、那女子也隨之倒下,已經驚恐到極點的丫鬟發出一聲驚呼——“啊……啊……救命啊……”
韓風臉色一沉,反轉刀柄,在那小廝的太陽穴重重一磕,將他打暈過去,隨即搶上兩步,一腳踢在那丫鬟的後腦上,轉身朝內院奔去……
李府別院的北牆之外,有一株已經長了數百年的老樹,據說,是從隋煬帝那時候起,就已經種在這兒的。數百年的老樹,枝丫伸展,雖然落光了葉子,但是那密密麻麻的枝丫依然足夠將一個身材不算高大的人隱蔽在其中。
秦燕的身材不夠高大,恰好可以藏身其中。一支神臂弓握在秦燕的手中,四支箭壺掛在她的腰上,一支軍中罕見的鐵胎弓背在她的身上,腰間還斜插着一支短匕。全副武裝的秦燕,藉着夜幕的掩護,悄然爬到樹上,安安穩穩的坐在樹丫之中,將利箭扣在神臂弓上,箭尖指出,正是李府別院。
本來,一切計劃進行的都很完美,起了火的柴房,吸引了李府絕大多數僕役護院的注意力,乾燥的冬天,柴房幾乎是一點就着,堆積如小山一般的柴火,轉眼之間就釀成了熊熊燃燒的大火,所幸的是,柴房附近並沒有其他太多雜物,想要撲滅,並不是一件太難的事情。數十名僕役護院舉着水桶,拿着水瓢,圍攏在柴房附近,拼命的撲火。但是後院那裡的一聲驚呼,卻改變了一切。
李四維乃是軍中將領,宅子裡親兵壓根不會去管救火的事,只負責李四維等人的安全,那些親兵如今大都聚集在宴會廳那裡駐守,餘下的,就守着各處緊要通道。後院那一聲驚呼響起,一小隊親兵立刻刀劍出鞘,火速朝後院撲去。
“韓大哥那裡出亂子了!”秦燕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隨手打着火折,在利箭上掛着的毒藥煙彈上一抹,手中神臂弓已經扳動,一支利箭流星追月似的飛射而出,跨過北牆,直直射入院中,將那一隊正朝後院趕去的親兵最後一人射翻在地,濃濃的毒藥煙彈爆裂開來,刺鼻嗆人的煙霧沖天而起……
韓風飛快的朝內院跑去,雙手緊握着那一柄戰刀,腳下踩着鵝卵石鋪着的小徑,厚厚的布靴底摩擦着鵝卵石,發出難聽的撲撲聲。柴房的火光依然在繼續,內院裡一股毒藥煙彈的霧氣騰空而已,韓風臉上微微露出一絲笑容,大家已經全體發動了,就等自己突入宴會廳,取了李四維的首級……
李府今天要宴客,自然不會關着大門,任憑裡邊又是失火,又是有人喊救命,守門的四個門衛卻是不爲所動,依然站在門口,就像是四座門神一般。
一個高大的黑衣男子,臉上不知道染了什麼髒東西,看不清楚面目,空着雙手低着頭朝李府正門闖去。
門衛厲聲喝道:“瞎了眼的,這裡是什麼地方,也敢亂闖?”
四柄鋼刀出鞘,四人排成一線,攔在那黑衣男子身前。
那男子卻不驚慌,笑呵呵的擡頭看了看門匾,點頭道:“李府?李四維的別院?沒錯!”
隨即,那人出手如電,雙手扣住兩個門衛的手腕,鋼刀反轉,刺入另兩人的肚腹之中,瀕死前的慘叫還沒發出,那人卻已是雙刀齊揮,將餘下的兩名門衛砍翻在地。他雙手提着血淋淋的長刀,大搖大擺的走進李四維的別院,朗聲叫道:“老狗李四維,老子來取你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