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洪扶着牆垛站在城頭上,太陽正烈,刺眼的陽光讓他無法眺望遠方,就算勉強看去,也會刺得雙眼生疼。善解人意的部下,不知道從哪裡弄出來一把傘,遮在完顏洪的頭頂上,陪着笑臉說道:“元帥,這麼熱的天,小的再給您弄壺涼茶來吧?”
不提還好,一提起來,完顏洪還真覺得有些口渴,便默不作聲的點了點頭。部下大喜過望,對着身邊的親兵喝道:“傻愣着幹什麼,還不趕緊去弄壺涼茶來伺候着?”
他罵人罵得兇,轉過臉來看向完顏洪的時候,又是一副笑容,手裡緊緊握着那把傘,彷彿生怕別人搶了他撐傘的機會似的。完顏洪看在眼裡,心中冷笑不已,官場上走捷徑莫過於‘阿諛奉承’四字真言。就算是完顏洪自己,要是有給完顏璟撐傘的機會,也捨不得放手了。不過,馬屁拍得多了,未必有真材實料,這個道理,完顏洪還是懂得的。
完顏烈親自去交接兩萬匹戰馬已經過去很久了,算起來日子也應該回到安康了。完顏洪的心裡有些不太踏實,漢人和金人之間的關係,並不是那麼簡單。他也很難完全信任吳曦。只不過,吳曦的自立,眼下看起來,無論是對他自己,還是對金國,都是利益最大化的選擇,也由不得完顏烈不去做。
辦完了這些事兒,完顏洪就可以琢磨着怎麼和吳曦聯手把興元府拿下來,把興元軍一口吞掉了。
正想得出神,一杯涼茶已經遞到身邊。完顏洪會心一笑,接過茶杯,剛要放到嘴邊,忽然眼前一亮,遙望遠方,塵煙四起。在軍中生活了這麼多年,完顏洪看得清清楚楚,這分明就是步軍才能激起的灰塵,要是馬蹄,絕對不會這麼低、這麼濃!看樣子,應該是完顏烈交割完戰馬,帶着步行的兵馬趕回來了。
“元帥大人,您看。副帥大人似乎還帶着吳曦的回禮。”撐傘的部下踮着腳尖仔細看了看:“有十餘輛大車呢。看來,吳曦也不算太小氣。”
“哼,坑了我們這麼多東西,不給點回禮,吳曦也未免太過分了點。”完顏洪冷哼一聲,暗暗咬牙。眼下當然是吳曦的自立最重要,不過在大金國吞下江南之後,吳曦區區四川之地,還真的能守住嗎?西夏是大金的屬國,大理吐蕃可沒有一個敢招惹金國的。想到,自己有可能親自領軍攻下四川,完顏洪的心又狂熱的跳了起來——別看你現在蹦的歡,小心秋後拉清單。大金國的便宜,不是那麼好佔的!
遠遠走來的官兵們似乎已經很疲憊了,幾乎是拖着武器在行走,正因爲如此,濺起的灰塵更加密集,黃土滾滾,只能勉強辨認出是完顏烈的旗號,餘下的,什麼都看不清楚。兩匹川馬拉着一輛車,並不算長的車隊,反而走在了隊伍的最前邊。
“這些兵是得操練操練了,離開馬,都已經不會打仗了。”完顏洪冷冷的哼了一聲。
城頭上的金兵頓時幸災樂禍起來,這也怪不得跟隨完顏烈出去的那些兵馬。大金國本來就是馬上得的半壁江山,官兵都習慣了騎馬戰鬥,陡然讓他們步行從紫陽縣走回到安康,這不是要他們的命麼?
守衛城門的官兵緩緩放下了吊橋,門洞裡的人樂呵呵的看着遠處灰頭土臉的戰友們。馬車緩慢的朝城門走去,一車車來自四川的物資走進了城門。可是跟隨在車隊後的官兵,忽然間就像打了雞血似的,拔腿就往回跑。而他們的奔跑並不是慌亂無序的,從隊伍的左右兩翼退開,隊伍尾端的士兵齊刷刷亮出一排弓箭,箭頭跳躍着火焰。
明晃晃的火焰在陽光下看起來分外刺眼,城頭上的完顏洪眼前頓時一花,驚異的用手擋住眼睛,失聲叫道:“這些傢伙想幹什麼?”
就在他疑問的瞬間,一排火箭已經飛也似的射了出去,準頭當然是不值一提,弧度更加奇差無比。門洞裡的金兵只是下意識的擡起了臉,便馬上落下。因爲那些弓箭根本不像尋常那樣是高高射出的,而是平平齊射,落在那些馬車上。
不知道馬車上到底帶的是什麼,箭矢一沾到馬車,就立刻讓馬車燃燒起來。距離馬車很近的一名金兵,詫異的用長矛捅了捅馬車底層的袋子,矛尖似乎捅破了什麼罐子,一股熟悉的味道立刻衝進了他的鼻端。那金兵驚恐的連退幾步,嘶聲叫道:“火藥……是火藥……”
城頭上的完顏洪臉色一變,手指指向城下的官兵,厲聲喝道:“放箭,射死他們!”
門洞裡的金兵已經急得亂成一團,送來的馬車並非都是火藥,覆蓋在最上邊的那些都是草料而已。但是草料已經燃燒,火藥距離爆炸還遠嗎?
“水,水……”瘋狂的叫聲在門洞裡到處響起。但是此時此地,哪裡去找水?心急火燎的金兵甚至扯下褲子,毫不顧忌的衝着熊熊燃燒的馬車尿去。可是,加起來也尿不滿一個大海碗……這只是在給杯水車薪,做一個生動的詮釋。
並不是他們不想逃走,主帥在上,此時擅離職守,也是殺頭的大罪。家裡人都會受到牽連,要是死在這裡,至少還有豐厚的撫卹。如果僥倖把馬車給尿滅了……當然,理智一點的女真人都知道這是不可能之任務,他們還會得到重重的獎賞!
略帶黃色的小便還在淋漓,鋪天蓋地的火焰伴隨着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已經覆蓋了整個西門。方纔看起來還巍峨無比的西門,已經搖搖欲墜。吊橋、城門、守門的官兵,頃刻間化爲灰燼……堅固的城牆顫抖不已,破碎的青石不住灑落。
“元帥大人,快下城,西門要塌了……”親兵一臉忠義勇敢的模樣,衝到完顏洪的身邊,一把拉住這個失魂落魄的元帥,拼命朝後方扯去。
完顏洪的確是驚呆了,他怎麼都沒有想到,宋人的手筆居然這麼大,十幾車火藥罐。雖然這些火藥罐只是很粗糙的物事。雖然單個的火藥罐只是獵人用來炸個野豬而已。但是十幾車,數以千萬計的火藥罐一起爆炸,那就完全不是一碼事兒了。
安康的城牆歷經戰火,多少年來修修補補。不久前,完顏沙親自領兵拿下安康的時候,也經歷了一番血戰。剛剛修補過的城牆上,當時的血跡還沒有被雨水沖刷乾淨。這樣的城牆能頂得住成千上萬火藥罐的爆炸威力嗎?至於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
到底是皇族裡的元帥,到底是身經百戰過的將軍,雖然被宋人那不計成本的火藥進攻打得失魂落魄。但是完顏洪馬上把自己的狀態從失魂落魄調整回來,高聲呼喊道:“備戰,備戰。宋軍很快就要攻城、準備巷戰!”
他的叫喊聲在一片混亂之中並沒有傳的太遠。而在安康城西的山坡上,漫山遍野的宋軍像是一片黑色的洪流吞噬着黃土地。
辛棄疾按下馬頭,遙望安康,冷冷的說道:“完顏璟這次果然送了我們好大的一份禮物。”
在他身邊,四川最高級別武將吳曦,微微一笑接口道:“這次還得看你的興元軍新兵了。”
辛棄疾側頭望了他一眼,兩人心照不宣。看着眼前那些退卻的豹組官兵漸漸退縮到陣前,吳曦不由得讚道:“韓風這小子挺厲害的,手底下能打的,能衝的,還有騙死人不償命的。你看看他那些豹組的兵,都可以去當戲子了,把完顏洪騙的一愣一愣的。步行也跑的這麼快,我甚至懷疑,當初韓風在建康府練兵的時候,是不是真的牽了幾隻豹子在後邊追他們。”
“那是當然,是我的世侄,怎麼會差了?”辛棄疾傲然說道:“當年,還是我老人家在紹興府給他指點明路。”
吳曦不屑一顧的冷笑道:“又不是你的兒子。只是世侄而已,算哪門子親戚。少往自己臉上貼金,這次,要不是爲了開拔費的事兒,我能讓你的興元軍搶攻?不過,話說你那些新兵,待會兒上了戰場可不要哭爹喊娘啊!”
一說到打仗,辛棄疾的表情立刻嚴肅了起來,低聲吩咐道:“博戈達,你親自領軍入城,巷戰是你最拿手的。”
博戈達盔甲明亮,倒提鋼刀,衝着辛棄疾抱了抱拳,大旗一招,一隊兵馬隨在博戈達身後朝着安康急衝而去。
搖搖欲墜的安康西門,在垂死掙扎了半天之後,終於轟然倒塌,散落下來的石塊轉眼間填平了護城河。僥倖沒有摔死的金兵顫抖着驚惶着,無助的看着迎面衝殺而來的宋軍。
“博戈滿,帶一隊騎兵從城後包抄,只要出城的立刻截殺。”辛棄疾捋了捋鬍鬚,傲然笑道:“南邊留給了韓風的豹組、北邊得讓文海賢侄找些功勞。咱們興元軍也無需搶的太多。”
吳曦啞然失笑:“好大的口氣啊,我看,咱們誰都別爭了,這次,最大的功勞,怎麼都跑不出韓風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