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棄疾面沉如水,將範香玉護在身後,快步朝後方退去。
朱紫衣得勢不饒人,彎刀直逼辛棄疾。
範香玉一輩子都是在豪門大家中長大,何時也沒有見過這麼刀光血影的時刻。
看到眼前彎刀就像鬼魅一般在飄忽,而酒樓裡到處是此起彼伏的慘叫之聲。範香玉緊緊抓着辛棄疾的胳膊,只有她的丈夫,才能在這時候給予她安全感!
這一切在韓風的眼中,都只是電光火石之間,他清晰的看到沐謙心懷裡的琵琶滑落在地上,臉色驚恐的朝後方躲去;歸塵想要跟上小姐的步伐,卻是腳下一滑,摔倒在地上。她這一倒不要緊,伸出去的右腿,剛剛好墊在範香玉的腳上……
範香玉站立不穩,左手還牢牢挽着辛棄疾的胳膊,右手已經下意識的高高揚起,身體重重的朝後倒去。雖然範香玉並不高,也不算胖,可加起來怎麼也有八九十斤。她這麼一帶,辛棄疾的身子隨之一歪……
樓裡燈光搖曳,掛在樓頂的宮燈,透着紅紅的燈紗,照得整個酒樓就像是血海一般的地獄。無數人在慘叫,無數人在驚呼,無數人在躲避。辛棄疾似乎已經站立不穩,被範香玉這麼一帶,歪歪斜斜的就要朝右邊倒去。
而一個躲避在此的小官,此前一直驚惶的靠着戲臺的柱子癱坐在地上。就在這一瞬間,他的臉上忽然露出狠厲之色,從袖籠裡翻出一柄刺目的短刃,照準辛棄疾的後心狠狠刺去。
歸塵倒、範香玉跌、辛棄疾站立不穩,而奪命的短刃卻已經逼近了辛棄疾的後心,前方還有揮舞着彎刀步步緊逼的朱紫衣,左邊是那個要殺死辛棄疾的小官兒,右邊卻是癱倒在地上的歸塵和驚慌失色的沐謙心,耀眼的短刃直直逼近辛棄疾的後心,再有一個呼吸間,便要將辛棄疾的心房刺個透心涼!
韓風也好,博戈達也好,博戈滿也罷,幾乎要睜裂了眼睛,咬碎了鋼牙。幾聲驚呼之聲,從樓層不同地方響起。
朱紫衣的臉上卻露出一絲笑容,雖然他不知道那個突然出手的小官是誰,但是這麼一刀,就已經徹底把辛棄疾逼入了絕境。進退兩難,左右失據。就連朱紫衣也想不到,還有什麼人能夠在這妙手天成的必殺局中活下來。
那個小官,八成是沐謙心早就已經安排下的人手,跟南府沒有關係。但是作爲一個金國人,看到生死大敵辛棄疾頃刻就要暴斃在眼前。朱紫衣還是淺淺的露出得意的笑。這份功勞就算是沒有被南府得到,可至少也是殺死了一位令金國人恨之入骨的大宋官員!
“啪!”“嘣……”
酒樓似乎安靜了一下,很少有人留意到,沐謙心的秀美微微蹙了蹙。
韓風瞠目結舌的看着這一幕,直到很多年以後,韓風都已經兒女滿地跑,到處打醬油的時候,他還是喜歡抱着兒子,嘻嘻哈哈的說道:“你辛爺爺當年真是彪悍……”
是的,這一幕,不僅深深的震撼了韓風,也震撼了在酒樓裡的每個人。辛棄疾幾乎就要無法避開那必殺的一刀。千鈞一髮之際,辛棄疾伸腳一挑,沐謙心跌落在地上的琵琶飛到半空,穩穩的落入辛棄疾的手中。
隨即,這個看起來已經不太壯的老頭子,轉身,側旋,琵琶揚起一道烏光,用一記標準的街頭痞子拿木棒砸腦袋的姿勢,狠狠的把琵琶砸在那個小官的腦袋上。
斷裂的琴絃將那小官兒的臉割的滿是血口,偌大的琵琶只剩下小半截還在辛棄疾的手裡。木屑與鮮血齊飛,牙齒共腦漿一色……
那小官兒呆呆的看着辛棄疾,不甘心的嚥下最後一口氣。
所有的人都忘記了一件事。眼前的辛棄疾的確是個老頭子,可絕非是個糟老頭子。
五十騎硬闖金兵大營,活捉張安國的人。就算比不得呂布、趙子龍之勇,也絕不亞於百騎劫營的甘寧了。他是老了,是天天帶着博戈達、博戈滿兩名護衛,是沒事就裝模作樣的喊累……
但是他依然是辛棄疾,那個“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的辛棄疾。他就算是死,也絕不會被一個莫名其妙的小官兒拿着一把切西瓜都嫌小的刀給捅死!
朱紫衣下意識的停了一步,隨即反應過來,猛然大喝一聲,高舉着手中彎刀,照着辛棄疾的脖頸砍去……
辛棄疾將身後的範香玉一推,朝左退了兩步,朱紫衣得勢不饒人,猛追過去,鋼刀猛力劈下。辛棄疾側身避開,似乎被朱紫衣的刀風逼住,並沒有還手,只是朝右又挪了一步……
朱紫衣心中轉過無數個念頭,這個老頭兒到底在幹什麼?自己的手下還在拼命的阻擋辛棄疾的護衛。若是自己不能三招兩式解決這個老頭,這次南府的人手可就都要折在貴客樓了。
他步步緊逼,刀光如雪,可是辛棄疾只是在那方寸之地躲閃,不停的帶着朱紫衣躲來閃去……
沐謙心臉上依然佈滿了驚惶之色,可是她心裡卻有一個大大的疑問,如今,距離朱紫衣最近的就是韓風,可爲什麼韓風還停下了腳步,就是不肯過去呢?
韓風的臉上帶着一絲狡猾的笑意,笑眯眯的看着朱紫衣,忽然間大吼一聲:“倒!”
朱紫衣的彎刀斜斜的順着辛棄疾的胸腹掠過,只是差了那麼一點點就能把這個紹興知府開腸破肚。可是,這一點點就是咫尺天涯,就是長江天險,無論如何也夠不到。
而那個“倒”字一出口,辛棄疾想也不想,乾脆利索的一個鐵板橋,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這是要做什麼?找死麼?
朱紫衣的腦子裡只來得及閃過這一個念頭,忽然間耳中聽到的都是酒樓中人的驚呼之聲,一股龐大無匹的力量衝到他的背上,帶着他的軀體,幾乎是飛了起來,重重的撞擊在戲臺上的牆壁上。
那面足足有一尺厚的牆壁,悉悉索索的開始掉落灰粉,朱紫衣的耳中還能清晰的聽到牆壁在緩緩開裂的聲音。
他忍痛扭過頭去,費力的朝自己的後背看去,卻只看到一柄足足有三支長矛粗細的木柄……
胸口一陣陣血氣翻騰,朱紫衣忍不住噴了口血,把前面那雪白的牆壁噴的通紅。
韓風走過去扶起辛棄疾,酒樓已經得到了控制,博戈達、博戈滿帶着辛棄疾的護衛,將金國南府的刺客逼入角落,而另外幾人奔到辛棄疾的身邊,警惕的保護着這位大人。
韓風施施然的把鋼刀背在身後,走到只剩一口氣的朱紫衣身邊,淡淡的笑道:“我知道你一定很迷惑,也很鬱悶……”
韓風朝後方指了指,對朱紫衣說道:“那是牀弩,守城的牀弩,你見過的。上邊最大的箭,就是留給你的。昨天,我就已經吩咐人把牀弩送到隔街的樓上。給你一份重重的禮物。你剛纔中箭的地方,樓板是黑色的,不是深棕色。也是我特意換的。”
“牀弩移動不便,不能跟着你瞄準。就只好請你自己站過去了。辛世叔剛纔帶着你躲來閃去,就是讓你自己站好了,方便我們瞄準呢。”
“對面的箭手,是我教閱房的秦燕,她可是美女,還是神箭手,你死在她手裡不算冤枉了。不過,我還是覺得可惜,這麼大的牀弩,就打了你一個。”韓風嘟着嘴搖了搖頭湊到朱紫衣的耳邊低聲說道:“高射炮打蚊子……這句話你不懂的。算是我送你的臨終遺言吧。”
朱紫衣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可是他一張開嘴,血水就順着嘴角不停的流了下來。他的身體越來越無力,只覺得劇烈的疼痛已經快要將他的骨頭拆散。他的希望就寄託在泠月的身上,至於什麼高射炮打蚊子,朱紫衣已經無心去聽了……
可是那個壞的掉渣的韓風,又湊過來說道:“若是跟你一起的香料女刺客去了監司的話……你黃泉路上可就有伴了。”
韓風鋼刀一翻,厲聲喝道:“這一刀是替吳秦氏一家三口還你的。”
刀鋒奪目,熱血逼人,朱紫衣噴腔而出的鮮血,將頭頂上的宮燈打滅一盞。而那顆跌落在地上的頭顱,無助的眼神裡,卻依然傾訴着他的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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