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祭那天, 雲月隨衆將祭拜了戰死沙場的將士後,獨自跑到虎骨原對面的山頭上坐了一晚。她曾說要帶他們看第二日的太陽,今晚, 她在陪他們等一場黎明。
“各位去吧, 你們死得壯烈, 雲月此生不敢忘。” 黎明到來的時候, 她將一罈酒倒在地上。
說完轉身就看見周曠珩立在她身後不遠處。他陪她站了一夜。
雲月不知道該怎樣面對周曠珩, 幸好還知道怎樣面對南邑王,以定西將軍的身份。
“拜見南邑王。”雲月跪地,磕頭, 行大禮。
周曠珩讓她起來,她緩緩站起來, 埋首不看他。他把她扯進懷裡, 她掙扎, 他把她按得死死的:“別動。”
他把她抱起來,不是攔腰抱, 是豎着抱。極其寵溺的抱法。
雲月怎麼推也下不去。走下山坡,她才發現那邊站了很多人,南邑軍的將領,雲家軍的將領,都在山下看着他們。
“放我下來。”雲月閉眼冷淡道。
周曠珩不爲所動。
“放我下來, 別怪我不給你面子。”雲月看着周曠珩, 眼神和聲音都很冷。
快到人羣裡時, 周曠珩把她放下來了, 只是還拉着她的手。雲月如何用力都掙不脫。她突然躬身捂着胸口, 呼吸急促起來才。嚇得周曠珩趕緊放開了她。
周曠珩一放開她的手,她就後退兩步。抱拳行了一禮走了。
魏歸走來, 剛好看到這一幕。雲月與她擦肩而過,當她不存在。她當所有人都不存在。
南邑軍將領總是聚集在陵關城東也不是辦法,雲月不見周曠珩,他就不走。最後她終於妥協,把雲家軍遷到了城西。周曠珩回營,這才集結全軍準備奪回西封城。
他集結南邑軍、北疆軍、雲家軍主帥商量對策。相非子樂雲起和北疆王世子和他的大將都在,他請了雲月,她沒來。雲起先說了作戰方式,沒有提到雲家軍。
周曠珩問:“雲家軍不打算參戰?”
“雲家軍區區兩萬人,能守好友軍營地便是最好的了。”雲起說。
相非和子樂對視一眼沒說什麼,倒是北疆王世子有些不滿。
誰知周曠珩竟然答應了。答應了雲家軍不出戰,答應了雲起提出的作戰方式。
胡狄最怕的是雲家軍,二十年前,雲堂率領十萬雲家軍,將胡狄皇室端了,軍隊幾乎消滅殆盡。如今的胡狄,可以說聞雲家軍喪膽。可雲家軍不出戰,他們鬆了一口氣。卻沒想到戰至城破,雲家軍如一把利箭刺入封州城。本是人數相當,胡狄軍心動搖,大敗。
封州一戰,十五萬胡狄大軍,亡八萬,退七萬。周曠珩親自帶兵乘勝追擊。
眼看時辰差不多了,還不見有人回報戰果。留在陵關守營的申應坐立不安。
“帶上剩下的人,分兩路前去支援。”雲月道。
“是!”申應早就想去了。
“可是……”
“不必可是了,你帶一路從北,我帶一路從南。”雲月說完便起身穿披風。
申應攔不住她。王爺留她下來是爲保護她,可現在,即使她已經不是王妃了,他們還是攔不了她。
雲月從南趕到陵關,得知陵關已破,各路大軍已經前去追擊了。封州過去是蘄州和運州,追擊是對的。
她便帶着不足一千的雲家軍前去支援。不想沒遇見周曠珩,遇見了被潰軍圍困的鄭雪城。
鄭雪城帶了幾百人便與南邑軍大部隊分開,去追一小股潰軍。可追到了才發現,這一小股潰軍越積越大,有近兩千人。
雙方交戰,狄兵把他們生生圍死了。幸好領頭的猶豫是否抓活的換生路,耽擱了一會兒,碰上雲月帶來的雲家軍。
雖然殺了個措手不及,但畢竟胡狄人多,且哀兵必勇。雲月雖滅了這兩千胡狄兵,但己方也傷亡慘重。
其間,雲月處理了幾個竄過親兵防線的胡狄兵,因動作太大,剛癒合不久的傷口裂開了。
“這些日子你過得還好嗎?”鄭雪城問她。
雲月只是笑笑。
“對不起……”
“爲何道歉?”
陵關城失,虎骨原前,他們就那樣看着她一人在戰場上廝殺。他想說最終沒說,再提恐怕會令她徒添傷悲。
他笑了笑糊弄過去,還好雲月沒再問。
“仗打完了,什麼時候回王府?”鄭雪城彷彿隨口一問,問完側目看着雲月的反應。
雲月看向他,表情沒有什麼變化:“還回得去嗎?”
“當然!”他不假思索,“王爺這幾日的表現還不夠明顯嗎?不只王爺,所有人都盼着你回去。”
見鄭雪城急忙表明態度的樣子,雲月非但沒有笑他,反而皺起了眉頭。
“你在想什麼?”鄭雪城打馬靠近她。
“我在想,魏歸是怎麼到這裡來的。”
“她啊,她一介弱質女流,不會武功,穿得花裡胡哨的,跑到戰場來,我也不喜歡。可是相非說……”他壓低了聲音說,“她爹是靖邊侯,無論她想做什麼我們都應該護着。”
“靖邊侯有兵有錢,即使什麼也不做,也是對王爺的幫助。”
“對……”鄭雪城後知後覺發現雲月的臉色白了些,“可是你不一樣,你是我們真心喜歡的王妃,我們……”
“我已經不是王妃了。”
雲月打斷他的話,打馬往前走去。鄭雪城還有千言萬語,卻沒機會再說。
夜色初臨,天邊升起一點信號彈。他們趕過去與大部隊會合。十幾萬人的部隊,駐紮在蜿蜒的河灣之地。星星點點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際,蒼穹之上夜空深藍,散落着幾顆星星。
初秋,夜有些涼。雲月裹緊了披風,跟着鄭雪城進了營地。
正是晚飯時分,炊煙裊裊,一些小兵在洗菜,一些小兵在洗傷口。
雲月沉浸在其中,沒注意鄭雪城把她往主賬帶去了。
帳外,周曠珩親自出來迎接,看到她也在,眉頭皺了起來,眼裡卻在放光。
見到周曠珩時,雲月的臉色蒼白,她偷偷把嘴脣咬紅了。
周曠珩向她走來,雙手微微向前擡起來,像要去抱她。她埋首抱拳行禮:“王爺。”
所有人都看見了這一幕。
周曠珩放下擡起的手,背到身後握成了拳。
“末將遲遲未收到消息,趕來查看,路遇鄭將軍,便一同來了。”雲月恭敬道。
“知道了。”周曠珩沉聲道,“去休息吧。”
雲月依言走開了。周曠珩看着她挺直的背影,神情發冷。
封州一戰,十五萬胡狄大軍,亡八萬,退七萬。南邑王帶兵乘勝追擊,盡屠逃走的七萬胡狄軍。三日後,胡狄大汗求和,約定永不再犯。
南邑王提出條件,胡狄西遷五千裡,每年進貢一千匹好馬。
西遷,西邊是渺無人煙的荒漠,往西五千裡,那是個誰也沒去過的地方。舉族西遷,生死難知。千匹好馬,不過隨口一說罷了。
可十幾萬大軍虎視眈眈,科穆汗不得不答應。
周曠珩沒有即刻滅族,不過出於一片仁心。胡狄的生死,由天來定。
一直到胡狄西遷,科穆汗離開皇庭,雙方均未提及被俘的大嶽皇帝。
“王爺自然不會問。科穆汗不提,或許他已經死了。”
“不盡然,他也可能還活着。或許科穆汗知道不該交回來,把他放了。”
世人的猜測無數,但未有人找到周胥樑的屍體,他也未再出現過。
許多人寧願他死了,只有雲月希望他還活着,活在他畫裡的煙雨江南。在周曠珩治下,他會或許比做皇帝快樂得多。
胡狄大敗,該回京了。
朝中大臣聯名上書,請南邑王回京主持大局。他們還不敢請他稱帝。
可南邑王絲毫沒有動身的打算。他命人帶兵四處清剿土匪,掃除胡狄殘兵,甚至幫助重建西越邊關四城。
相非和子樂操碎了心,可是周曠珩就是沒有表態。他們只好去找雲月,要讓她去勸王爺,他們得坦白一切。
“欲扶持王爺登基的,不止雲家。”相非說。
“你們兩個也是?”雲月皺眉冷眼。
“是。”兩人埋頭,他們覺得無臉面對她。
雲月輕笑一聲說:“雲家就要亡了,你們可以功成名就,與南邑王一同坐擁江山。此時將這個秘密告訴我,是內心有愧夜不能眠麼?”
聞言兩人更無臉見她。還是相非先開口。
“我相非自知對不起雲家,比不上雲家兒女,此生但凡有命在,便不會坐視雲家滅亡。”相非看着雲月,言辭懇切,“但此時還有需要王妃出面的地方。”
“相大人莫不是忘了,我已經不是南邑王妃了。”雲月牽脣冷笑,“我倒希望你叫我一聲雲將軍。”
“雲月。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相非說。
雲月真的很久沒有聽見這句話了,她扯出一個蒼白的笑,相非見了都不忍心。
“王爺還在乎你。回京奪位之事,王爺不理,他是在等你。”相非還是說了,“只要你去說一句話,只要一句話就夠了。”說我願助你登基
“相非。”雲月定定看着相非,“你知道我說了這句話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麼嗎?”
相非皺眉不解。他這樣的人,怎麼能理解呢。只有子樂微微動容,他沉吟片刻說:“小云,會好的。你要相信王爺。”
雲月還是冷笑:“你們不向南邑王說明白,怕的可是無論成敗,只能成仁?”
兩人垂眸不言。雲月沒再深說,他們都懂,卻沒想到她也想得如此透徹。
“那便等着。”雲月淡淡說。
相非還想說什麼,被她逐客了。
雲月還是去了南邑軍大營。
雲家三個人,雲月,雲深,雲起一起求見他,他只見她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