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宗親薨逝,喪報會即刻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到在外的皇親手裡。而周曠珩接到的不是喪報,是子樂派人送來的密報。此密報是爲讓他趕回去見太.祖太皇太后最後一面。
接到密報時,周曠珩面色白了一瞬,隨即下令吳纓帶一百人隨他回京城。他不等吳纓點齊人,便獨自一人上了路。
吳纓追上他的時候,他的馬已經跑死了,他正在朝着驛站那方走。
到了下一個驛站,換了馬,浩浩蕩蕩一羣人片刻不停便又啓程狂奔。直到大部分人都吃不消了,周曠珩才下令休息了一晚。
便是在這一晚,雲月和雲起超越了他們。經過驛站時,正是深夜,雲月瞥了一眼二樓一間亮着燈的房間,振了振精神,與快馬飛奔而過。
爲了趕在周曠珩之前到達京城,雲月什麼都顧不得了。一路上不要命似的狂奔,一天吐好幾次。日夜兼程終於在第六日午後趕到了京城近郊,雲起還好,她臉上連一絲血色都沒了。
兩個人,跑出了八百里加急,換馬又換人的速度。
“哥,我這一身餿味兒,得找個地方洗一洗。”進城前,雲月說。
“城裡找個客棧吧。”雲起看着雲月的臉色,有些擔心,“你還撐得住嗎?”
“沒事。進城來不及了,我記得那邊有條河。”雲月說着便打馬往官道外走去,“最多一刻鐘,你找個地方等我。”
雲月下了水,迅速洗了個澡,洗頭髮時便聽到遠處有大羣馬蹄踏過。真快啊……她洗乾淨頭髮,隨意擦了擦,梳了女子髮髻,也不再束胸,換回了女裝便啓程。
進城前,周曠珩停了停,讓吳纓派人去雲牧嶺將雲月叫來。方吩咐完,便見她牽着一匹馬立在城門邊。
京城的城樓是那麼的高,周曠珩每次見到都會皺眉,此時城門下站了個人,儘管那人看起來更小了,他卻奇異地舒展了連日來沒有展開過的眉頭。
雲月對京城近郊尤其熟悉,她是抄近路過來的。看到周曠珩的那一刻,她本該沉回肚子裡的心又吊了起來。
之前,她只是怕周曠珩發現她撒了彌天大謊,一路上又急又怕,沒想過他會是什麼心情。現在見了他,是她從未想象過的憔悴。她瞬間就忘了對自己的擔心了,也感覺不到腦子裡的暈眩了。
“王爺,我等你很久了。”雲月牽着馬走過來,嘴角勾着淡淡的笑。她卻不知她的笑比周曠珩的臉色更憔悴。
“上馬,隨本王進宮。”周曠珩注視着雲月,眉頭彷彿習慣性地皺緊。
雲月依言爬上馬,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纔不顯得艱難。
吳纓早已上前對守城小兵出示了南邑王的親令,隊伍直接衝進了城裡。
快馬到了宮門,周曠珩和雲月在宮門外下了馬。宮門外聚集了些臣子,二人都無心關注。等候多時的內官迎了上來,領着二人向覺詞宮走去。
“走快點。算了,跑吧!”見周曠珩急得不行卻仍跟着內官的小步走,雲月直接越過那內官,跑了起來。周曠珩看着她頓了片刻,也跑了起來。
到了覺詞宮,長長的階梯後纔是太.祖太皇太后的寢殿。上階梯時,雲月實在沒了力氣,慢了下來,周曠珩跑到了她的前面,先進入了大殿。雲月落了後,被內官攔住了。
“讓她進來。”周曠珩命令道,腳步沒停。
穿過正殿,只見內室跪了一地人,一個個都埋着頭,沒有絲毫聲響。這看起來莊嚴肅穆的一幕,讓雲月一時有些愣怔。
只有榻邊立着的老嬤嬤看見了衝進來的兩人,她眼眶緋紅,看見他們,神色一凜,趕緊湊到榻上老人耳邊說了一句:“殿下,南邑王到了。”
牀上老太后面色蠟白,皮膚皺如樹皮,聽到老嬤嬤的話,她緊閉的雙眼竟然睜開了,原本不絕如縷的呼吸也渾濁了起來。
“珩兒,珩兒……”老人嘴裡不停地呢喃。
周曠珩走到榻邊,端正跪下,輕聲應道:“皇祖母,孫兒在。”
老人的手指動了動,想擡起手來,周曠珩心領神會,握住了她的手。
“奶奶想,想看孫媳婦,她來了嗎?”老人幾乎快說不出話了,周曠珩湊很近才聽清這句話。他轉頭對立在人羣后的雲月說:“你過來。”
雲月回過神來,她幾步走到榻前,跪在周曠珩身邊。
“奶奶,我是雲月。”雲月的氣息還未喘勻,聲音有些不穩。
她一出聲,下面便傳來些動靜。雲月今日穿的衣服不對,她對太.祖太皇太后的稱呼不對,她的跪姿也不對。有的人不關心這個瀕死的老人,他們只想看看這份熱鬧,在心裡對南邑王妃指指點點。
“奶奶眼花了,也看不見你。”老人這會兒說話有了些聲音。
雲月跪直了些,拉起老人的手,貼到自己臉上,讓她一寸一寸慢慢摸遍了五官。
周曠珩定定看着她做完這些,最後說了句:“皇祖母,她很好看。”
“好看,好看。孩子,珩兒從小,脾氣就不好,委屈你了。”老人臉上帶了些笑意,話說得很慢很慢。說的話便如一個普通人家的老奶奶。
“他的脾氣是不怎麼好,”雲月說,周曠珩轉頭看她,她笑道,“不過沒關係,我脾氣好。”
老人聽了笑了起來,她嘴角上揚着,不住地說:“好孩子,好孩子……”
末了老人轉頭對周曠珩說:“珩兒,皇奶奶這一生,過得很幸福。你皇爺爺,和你父皇,一生都在說兩句話,不知你是否,記得?”
“孫兒記得。”周曠珩的聲音低沉,聲線顫抖。
過了許久,久到他們覺得榻上的老人永遠不會再說話了,卻聽老人呢喃着開口說:“天下,是周家的……天下,也是,百姓的天下。王朝之興,千年一現,王朝,之覆,一瞬之間……耳。”除了周曠珩,沒人聽清了這兩句話。
說完這兩句話,牀上的老人再沒有說出一個字。
“皇奶奶……”周曠珩緊緊握着太.祖太皇太后的手,手背青筋突起,埋着頭呼吸不穩。
“太.祖太皇太后駕崩——”
“太.祖太皇太后駕崩——”
隨着內官的通報,這個消息片刻便傳遍了皇宮,接着皇榜貼出,很快傳遍京城。有插了白色旗幟的快馬從四方奔出京城,即將傳遍整個大嶽。
“王爺……”雲月扶上週曠珩的胳膊,想安慰他,卻覺此時語言盡是蒼白。
他呆在南邑六年,此間從未踏入過京城,而接到奶奶病危的消息,不假思索便奔了回來。可見他面前這個人對他多麼重要。
雲月伸手撫上他的手,那隻手還緊緊握着太.祖太皇太后的手,她用了點力,沒有說話。
“王爺,主子已經去了……”一旁淚眼婆娑的老嬤嬤對周曠珩說。
周曠珩緩緩擡起頭,看着覆在他手上的手,放開了緊握的拳頭。
他的手一動,雲月便要挪開自己的手,方鬆開,周曠珩竟反手緊緊握住了她的手。雲月微驚。周曠珩轉頭看她,眼眸深不見底,如潭水般映着她蒼白的臉。
雲月沒有抽回手。她的手很涼,而周曠珩的手熱熱的,她沒多想,也握住了他的手指。
片刻後,二人身後跪着的人羣發出哭聲。有的帶了抽泣,有的只是乾巴巴地出聲而已。
周曠珩拉着雲月站起來,臉色已經恢復如常。雲月借了他的力,還是有些不穩,晃了晃才站穩。周曠珩握着她的手緊了緊。
兩人並肩轉過身,雲月這纔打量了這些人一眼。當頭一人黑袍金龍冠,他的身邊稍後些是一名鳳釵牡丹錦袍的女子,他們伏在不遠處,是皇帝和皇后。兩人後面是幾個華服妃子。
沒有停頓,周曠珩牽着雲月走出內殿。此時外殿已經跪了一片人,是在京的皇室貴族。來不及細看,兩人在外殿一側之首跪下了。
雲月此時累極,身體巴不得躺在地上睡個三日三夜,可她的精神高度緊張,不敢有絲毫放鬆。這樣的場合下,即使她無所謂,也得爲身邊的人着想。她看周曠珩一眼,他還握着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