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東、西、南、北四個方向的外圍,已經被四大帝國佔領,那些臣服於帝國的中州小王朝,戰戰兢兢地低下頭,絲毫不敢有任何不滿。
是夜,明月高懸,秋霜般的皎皎月光落滿世間。
秋夜的涼風吹過人間,無盡清涼蕭索之意,似乎使整個人間都靜寂了下來。
那些被帝國佔領的中州土地上,有不少酒樓這兩年來總是徹夜敞開,十二個時辰從不打烊。因爲那些駐紮留守此地的少數帝國甲士,總是喜歡夜間飲酒,思念着遠方的故鄉。
至於給錢不給,給多少,完全是看喝酒甲士的心情。那些大大小小、有無背景的酒樓對此皆是不敢說上一句。
中州南部被帝國佔領的廣袤領域中,有一座名爲烏木國的王朝,這個王朝以烏木酒聞名大半個中州。中州江湖中的那些酒鬼,幾乎無人不知烏木酒。
烏木國國都,烏帝城。
城中有三大酒樓,皆是舉國上下最有名的酒樓,三家不分上下,誰也蓋不住誰的光芒和酒香。
其中一座名爲醉雅樓,樓高數十丈,恢宏大氣,雕樑畫棟,酒香四溢,讓人見之嗅之皆感嘆。
醉雅樓和其他的名貴酒樓一樣,越上面的樓層,酒水越貴,能上去的人身份就越高越貴。
尋常有錢的富賈,若無身份,就算有再多銀子黃金,也只能在一樓飲酒。這個規矩醉雅樓千百年都未變。
今晚的醉雅樓,格外的熱鬧。
據說是一位身份尊貴的帝國將軍,因傷要從最前線退回後方來,剛好路過此地,駐守此地的一位千夫長執意要請那位曾經一起浴過血的袍澤飲酒,爲昔年袍澤洗洗風塵。
所以醉雅樓最高的第十三樓,被那位手握精兵的千夫長半花錢半威脅的包了一夜。
其餘樓層倒也未受到什麼影響,還是有不少酒客趁着月色,一邊飲酒賞月一邊賦詩高歌。
一樓人最多,放眼望去,都是衣着整潔之人,一般百姓還真喝不起醉雅樓最便宜的酒水。
靠窗的角落裡,有一位身穿青衫的男子,獨身一人細酌慢飲,神色清淡寂然,不去賞那一擡頭便能看到的明月,不去學那士子一邊飲酒一邊賦詩吟詞。只是淡淡喝着清涼的酒水,聽着周圍那些消息靈通的人們的言語,卻也只是聽聽,並不上心,神色一直淡然。哪怕是聽到一些惡人惡事或是語調誇張的不平之事,這位青衫男子也沒有學那江湖俠士,或拍案而起、抽劍而立或憤世嫉俗的嚷嚷一番。
那人就這樣,一直小口喝着酒水,直到半夜還未停下。
半夜時分,月色如水。許多與朋友前來飲酒賞月的人們,已經紛紛離去。
後半夜,整座酒樓,只剩下寥寥數桌的客人。十三樓舉行的那一場宴會,也曲終人散了,前來爲那位帝國將軍送行的當地名流們,也都漸次離去。
最後,一位渾身是沙場血氣的男子一臉醉意的走了下來,他身旁還有一位一身血氣殺氣比他還要濃厚許多的男子,兩人皆是哈哈大笑地說着走着。
此時的醉雅樓一樓,除了那位獨身飲酒的青衫男子外,就只剩下一位亦是獨自一人飲酒的女子了。這位女子頭戴斗笠,揹負一杆短槍,面罩輕紗,讓人無法望到其面容。
劉煜一臉醉意的笑着:“子絮,等你傷徹底好了,我們好好喝一次。”
張子絮瞥了眼那位獨自飲酒的女子,然後如常地笑了笑:“行,那時候你去崆月城找我,我在那兒養傷。”
“這次你負傷,我覺得是好事。我們當年那一伍的十三人,如今就剩下我們兩個還活着了,我們兩個也算是沒給老伍長丟臉!我是千夫長不說,你已經是帝國的一位將軍了!即便是不大的將軍,但也足夠讓那地下老伍長笑着喝幾十大碗的酒水了。”劉煜笑着說着走着。
正當兩人快要走出酒樓時,那位負槍戴斗笠罩面紗的女子放下酒碗,轉過身大聲喝到:“狗賊!納命來!”
女子抽出背上的短槍,雙眼通紅,帶着血絲,用力向着張子絮刺了過去。
槍尖泛着冷寂的寒芒,裹夾着一股濃濃的殺意。
張子絮轉過身,望着那位瘋癲似的女子,微微搖頭。
當!
一位老者突然出現在張子絮的身前,出劍擋下了那位女子刺來的短槍。
“早就知道你不死心。之前刺殺了我兩次,我都放過你了。我也說過,再有第三次,必定讓你死。你這是何苦?”張子絮嘆息,不過神色漸漸冷峻下來,身上的殺氣凝聚起來。
“而且,你不過四品巔峰的境界,我就算獨身一人沒有扈從跟隨,你以爲你就殺的了我麼?”張子絮冷漠地說道。
這一系列變故發生極快,待劉煜反應過來時,頓時酒醒,他一臉怒意:“你是何人?!竟然在我的地盤公然刺殺一位帝國將軍!找死!”
“來人啊!”
十幾位隱藏在酒樓外,負責劉煜個人安全的軍中好手立刻出現。
“把這個刺客給我拿下!拖下去打入死牢!”
“無需再勞煩你了。我親自處置就行。”張子絮說。
劉煜猶豫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那位女子此時就算被那位老者一劍刺穿肩膀,失去了戰力,也不服軟,仍是歇斯底里地大喊:“狗賊!該死的狗賊!”
張子絮淡淡的說:“我已經說過了,滅你師門,殺了你那些師兄弟和師父師伯的,是我。但我只是奉命行事,我明知跑了個嫡傳女弟子,卻不追。但你主動三番兩次送上門來,我也不得不殺了你。”
“廢什麼話?!動手啊!我就算變成鬼,也不會放過你這個狗賊!”那女子搖頭用力甩下臉上的面紗,然後“呸!”的一口朝着張子絮吐出一口血痰。
那口血痰還未接近張子絮,便被他一身沙場上磨鍊的內力彈開。
那位身爲扈從的持劍老者見這個刺客竟對主子如此不敬,冷笑着一劍刺入那女子的胸膛。
鮮血汩汩地流出。
天上的明月被飄過的雲朵遮住,天地間頓時失去了光彩。
那位女子無力的緩緩倒下,在那雙即便是仇恨萬分但仍如水般澄澈的眼神失去最後光彩的時候,她分明笑了。
對她來說,這也是一種解脫。她本就是被師父下山走江湖時撿來的,在她眼中心裡,並無什麼父母,只有宗門內如父母般的師父長輩們,還有那些相親相愛的師兄弟們。但如今,世間舉目望去,她無一親人,或許只有死亡,只有入了那地獄,見到了那些師門親人們,纔算真正的回家。
“走吧。”
張子絮微微搖了搖頭,神色漠然地轉身離去。
“你們幾個,把這個臭娘們的屍體處理一下。”劉煜罵罵咧咧地說着,然後和張子絮一起消失在了夜色中。
再後來,整座酒樓只剩下那位獨自飲酒的青衫男子了。
那位青衫男子一直沒有看剛剛發生的那件事,連瞥上一眼都沒有。
哪怕那位女子被一劍穿心,他的眼皮也沒有眨一下。
因爲他見過太多,經歷太多,多的連他都有些木然了。許多時候的許多事,他知道其實並沒有對錯正邪之分,只是立場不同,心中所寄不同。
這天下九州的所有地方的江湖,從來沒有一個行俠仗義的劍客能夠一輩子都問心無愧。總有那麼些事情,即便發生在眼前,有能力阻攔卻又無法去阻攔,因爲阻攔不代表能改變。
沒有誰是不會無能無力的,劍客如此,劍仙亦是如此。
在那女子臨死前微微翹起嘴角時,青衫男子也不過是猛然大喝了一口手中酒水。
“我是楚愁啊,又不是什麼楚大劍仙……大劍仙有什麼好的?有什麼好的?!”青衫男子喃喃自語,彷彿是醉了,“還不是……還不是保護不了想保護的人?”
“這個風流的江湖,這個不平的世道……”
青衫男子彷彿是真的醉了般,艱難的站了起來,從袖中取出一錠金子放在酒桌上,然後那清瘦的身形搖搖晃晃地離開了醉雅樓。
秋夜的風不像春風般溫柔,也不像冬風般鋒利,只是輕輕地撞在青衫男子的臉上。
青衫男子似醉非醉地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秋風,張開了雙臂:“我不僅是楚大劍仙,更是楚愁,更是楚問道。而我所問的大道,只爲一人飛揚跋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