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皇帝怒氣衝衝地拂袖而出, 渾身都散發着一股強烈的生人勿近的危險氣息,所經之處,衆人無不退避三舍, 實在是躲閃不及的, 也都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 低垂着頭, 大氣也不敢出, 生怕一不小心就會得罪這個瘟神,落個身首異處的悲慘下場。
正德皇帝沒有理睬小心翼翼的衆人,他回到自己的寢宮, 將所有人都轟了出去,將所有能摔的東西都摔碎之後, 仍覺得氣悶難消, 又對着殿內的柱子拳打腳踢起來, 直到筋疲力盡,手腳再也擡不起來了, 這才順着柱子跌坐到地上。雙手早已因爲剛纔用力的擊打而鮮血淋漓、血肉模糊了,但他好像根本感覺不到疼痛似的,只是雙手抱膝,將頭埋入雙臂之間,壓抑的嗚咽聲隨即傳了出來。
他一直保持着這個姿勢, 也不知過了多久, 直到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乾爹, 您還好吧?地上涼, 孩兒先扶你起來吧?”
“青兒……”正德皇帝驚喜地擡起頭, 等看清來人是江彬之後,瞬間沉下臉, 冷冷地道:“你來幹什麼?朕不是說過沒有朕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許靠近這裡半步的嗎?那些侍衛都是幹什麼吃的?”
江彬急忙跪下叩了個頭道:“乾爹請息怒。孩兒是因爲不放心乾爹,所以才大膽闖入的,而那些侍衛也是因爲擔心乾爹的安危,所以纔會大膽抗旨,放孩兒進來的,還請乾爹恕罪。”
正德皇帝現在根本就沒心情理會這些,他擺了擺手,有氣無力地道:“罷了,念在你們都是一片忠心的份上,這次朕就不追究。你先出去吧,朕想一個人待會兒。”
江彬小心地打量了一下正德皇帝無精打采的樣子和這滿室的瘡痍,試探着問道:“乾爹,發生什麼事了?您該不會是……跟薛小姐吵架了吧?”
“你以爲這世上除了青兒之外,還有誰能夠左右朕的情緒嗎?”
“乾爹,請恕孩兒說句冒犯的話。俗話說的好,夫妻牀頭打假牀尾和,偶爾鬧點兒小別扭也是很正常的事,乾爹您又何必如此在意呢?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們就會和好如初了,甚至比以前還要恩愛呢。”
正德皇帝嘆了口氣道:“事情要是真像你說的這般簡單就好了。”
江彬訝然道:“難道你們不止是吵架而已?還有什麼別的事發生嗎?”
正德皇帝頹然道:“如果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朕又怎麼會跟青兒計較,甚至鬧到現在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呢?你知道朕今天一大早看到什麼了嗎?本來朕早早地起來,是想給青兒一個驚喜的,可是沒想到一推開門,竟然看到一個大男人躺在她的牀上,而且他們的手還一直緊握在一起,甚至看到朕都沒有絲毫要鬆開的意思。朕一直全心全意地待她,爲了她甚至甘願放棄一切,可是換來的是什麼?是無情的背叛。”正德皇帝越說越激動,“現在他們應該是在偷偷地笑話朕吧?笑朕一廂情願、自不量力。其實,現在想想,朕也覺得挺好笑的,哈哈……”他雖然是在笑,但是眼中卻沒有絲毫笑意,而是充滿了心痛、委屈和怨恨,笑着笑着,眼角有一行清淚忍不住滑落。他伸手胡亂抹了一把,卻止不住眼淚下落的趨勢,只好繼續笑道:“好兒子,你是不是也覺得很好笑啊?你看看,朕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哈哈……朕好久都沒有這麼開心了呢,哈哈……”
江彬暗歎了口氣,從懷裡掏出手帕,一邊輕柔地爲他擦拭着眼淚,一邊勸解道:“乾爹,您別這樣,不開心就別笑了,孩兒看着好難受啊。依孩兒之見,這其中似乎是有什麼誤會,不如您先跟薛小姐好好談談,然後再下定論如何?”
正德皇帝不耐煩地推開他的手道:“還有什麼好談的?這一切都是朕親眼所見,難道還有假不成?再說了,如果其中真有什麼誤會的話,那青兒她爲什麼過了這麼久都不來找朕解釋呢?可見她心裡根本就沒有朕,一直以來都只不過是朕在自作多情而已。”
“恕孩兒說句不該說的話,薛小姐她畢竟是個女孩子,臉皮薄,您讓她怎麼能拉得下臉來跟您解釋這種事情呢?再說了,這件事極有可能是您誤會了她,說不定她現在也正在氣頭上,正在怪您不信任她呢,你怎麼還能指望她來找您解釋呢?”
“我……可是……”
“乾爹,您想想,以前薛小姐她知道誤會了您之後,不是馬上便回來找您了嗎?難道您就不能暫時放下帝王的架子,去跟她道個歉嗎?”
正德皇帝想起以前在揚州發生的事,目光不由得柔和了起來,心裡也基本認定了江彬所說的話,但一時仍抹不開面子,冷冷地道:“你這是在教訓朕嗎?”
江彬“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道:“孩兒不敢。剛纔孩兒言語失當,多有冒犯,望乾爹恕罪。不過,孩兒也都是爲乾爹着想啊。您不開心,我們大家也都不會心安的。”
正德皇帝嘆了口氣道:“罷了,你起來吧。剛纔你說的也不無道理,與其這樣相互折磨下去,倒不如敞開來好好談一談。”說完,想用手撐着地站起來,誰知一陣劇痛傳來,讓他忍不住□□出聲,又跌坐了回去。
江彬急忙上前扶他坐在椅子上,一邊幫他按摩着痠麻的腿腳,一邊擔憂地道:“乾爹,您即便是要去找薛小姐,也不急在這一時啊。您已經一整天水米未進了,身上又有傷,還是先傳御醫來檢查一下,吃點兒東西再說吧。您也不想薛小姐看到您現在這個樣子吧?”
“現在我怎麼能吃得下呢?這樣吧,你吩咐人爲朕沐浴更衣,御醫也不必傳了,你隨便幫朕包紮一下就可以了。”
“是。那孩兒吩咐御膳房爲您熬碗蔘湯吧,您不想吃東西,至少喝碗蔘湯,那纔能有力氣去找薛小姐啊。”
“隨你吧。”
正德皇帝懷着重修舊好的心思來到薛涵青居住的宮殿,小太監正要揚聲通報,被他制止了。吩咐其他人都在門外等候,正德皇帝獨自一人走了進去。來到薛涵青的房門前,他正準備推門進去,突然聽到裡面傳來薛涵青和另外一個男人的談話聲,好像談得挺愉快似的。他心中一痛,擡起的手臂頹然地放了下來,轉身向外走去。
守在門外的江彬看到正德皇帝面無表情地走了出來,不由得一愣,試探着問道:“乾爹,您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您跟薛小姐……”
正德皇帝怒吼着打斷了他的話:“住口!以後不準在朕的面前提起這個人,違者殺無赦!”說完,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其他隨從都被正德皇帝身上散發出來的濃重殺氣給嚇壞了,跪在地上不住地顫抖。江彬跟在他身後走了一段,猶豫了半天,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乾爹,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您不是已經決定要跟薛小姐和好了嗎?怎麼會……”
正德皇帝渾身一震,停下腳步,轉身惡狠狠地瞪着他,怒道:“都說了不準再提她了,朕的話你聽不懂嗎?還是連你也不將朕放在眼裡了?”
“孩兒不敢。”江彬一咬牙,擡頭迎着正德皇帝的目光道:“不過,就算乾爹要怪罪,有些話孩兒也不得不說了,孩兒實在是不忍心看您在這樣折磨自己了……”
“夠了,朕什麼都不想聽。現在朕要出宮去散散心,你要是想跟的話,就乖乖地把嘴閉上,否則就給朕滾得遠遠的,省的朕看了心煩。”說完,轉身就走。江彬雖然有一肚子的話要說,但也不敢在這個時候抗旨了,而且說什麼也不能讓皇上一個人出去啊,這實在是太危險了。所以,他思量了片刻,只能暗歎了口氣,緊走幾步追上了已經走遠的正德皇帝。
正德皇帝神情恍惚地在街上閒逛,根本就不知道都經過了哪些地方,甚至連撞了人都毫無所覺。江彬無奈,只能緊跟在他身後,保護他的安全,順便幫他善後。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一陣絲竹之聲傳來。正德皇帝茫然地擡頭一看,聲音是從一座名爲“尋芳閣”的院落傳出來的,他也不管是做什麼的,直接便擡腿走了進去。江彬正在跟剛纔被正德皇帝撞到的人解釋,看到他進了尋芳閣,急忙給了錠銀子,將那人打發走,跟了進來,可惜已經不見了正德皇帝的蹤影。把皇上跟丟了,這可不是一件小事啊,萬一他有什麼不測的話……想到這些,江彬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急忙四下尋找起來。
這尋芳閣佈置得十分幽雅,四時植物搭配得恰到好處,無論何時都給人一直生機盎然、賞心悅目的感覺,再加上點綴期間的假山、石桌等,更是如錦上添花,妙不可言。
可惜,正德皇帝現在根本就沒有心情來欣賞這些,只顧着往聲音傳來之處走去。突然,一個人影攔住了他的去路,正德皇帝擡頭一看,是一個長得頗爲俊美的少年,只可惜衣着太過豔麗,給人一種不太舒服的感覺。
正德皇帝不悅地皺眉道:“讓開!”
皇帝的威嚴到底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得起的,少年被他這一喝,頓時一愣,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不過,他顯然也是個見過世面的人,很快便恢復過來,嬌笑着道:“這位爺,您如果是要來尋歡作樂的話,現在還早了點兒,大家都還在休息呢,您還是等晚上再來吧。”
“少廢話!今天朕……爺我還就非要現在進去不可了。怎麼?你們不是打開門來做生意的嗎?難道還要挑客人不成?別人來就可以,爺我就要等到晚上再來,這是何道理?真是豈有此理!”
“這個……爺您別生氣,小人不是故意跟您過不去,只是我們這裡一向都是晚上做生意的,白天實在是不方便接待啊,還請爺您多多包涵。”
“哼,那爲什麼有人可以在裡面欣賞歌舞呢?”
“那位公子已經在這裡住了多日了,我們也總不能趕他走不是?”
“那好,爺我也要在這裡多住幾日,你趕快叫人準備一桌上好的酒席,然後再找幾個能歌善舞的人來陪爺喝酒,快去。”
“這個……”
“還不快去,惹惱了爺,我封了你們這尋芳閣。”
少爺沉吟了片刻道:“是,爺您稍等,小人去去就來。”
不一會兒,幾個各具特色的美少年便魚貫而入,酒菜也相繼擺上了桌。正德皇帝看着身邊穿梭的人影,皺眉問道:“你們尋芳閣難道沒有漂亮的姑娘嗎?怎麼服侍的都是些大男人啊?”
聞言,在場所有的人都不由得愣了一下,隨即都掩嘴而笑。剛纔那少年嬌笑着道:“爺您可真會開玩笑,我們尋芳閣是京城最大的男館,當然是只有男人了,哪兒來的姑娘啊?”
“呃?”正德皇帝差點兒被自己的口水噎着,尷尬地道:“男館?我還以爲這只是普通的青樓妓館呢。”
“呵呵,原來爺您不知道這裡是……不過沒關係,男人有很多好處是女人比不上的,說不定您今天試過之後,就會成爲這裡的常客了。衆位哥哥,你們可要好好伺候這位大爺啊。”
“放心吧,我們一定會盡心服侍的。”
“就是,像這位爺這般俊美的客人還真是少見呢,我們自然會好好服侍他的。”
“對,對,對,就憑這副討人喜歡的樣貌,就是不花錢我也願意。”
說着便一起圍了上來。
“爺,我敬您一杯。”
“爺,您嚐嚐這個。”
正德皇帝以前雖然整日留戀花叢,但接觸的都是些漂亮的女孩子,除了宮裡的太監之外,還從來沒有被男人這麼服侍過,所以感覺渾身不自在,尷尬地道:“我……我自己來……這個……這樣吧,你們都會什麼?不如你們一起表演個節目怎麼樣?”
“好,爺您怎麼說,我們就怎麼做。”
終於暫時擺脫了幾個人的糾纏,正德皇帝不由得暗鬆了口氣,暗暗後悔剛纔不該進來這裡。
此時,正有兩個人躲在暗處觀察着這裡的一舉一動,其中一個就是剛進門時碰到的那個少年,另外一個則以黑巾蒙面,看不清樣貌。
少年站在蒙面人身後,恭敬地道:“少主,剛纔屬下說的就是這個人。看他的氣質和說話的口氣,好像身份不低,應該是個慣於發號施令之人。不過,他好像並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應該只是無意中經過這裡,被絲竹之聲吸引進來的。”
蒙面人沉思不語,只是眼神灼灼地盯着正德皇帝。
少年忐忑不安地道:“少主,難道屬下哪裡說錯了嗎?”
蒙面人沉思着道:“從表面上看來,你說的應該沒錯,不過,就不知道他是真的一無所知,還是在故意演戲了。如果他的一舉一動都只是在演戲的話,那這個人就未免太可怕了,我們一定要多加提防纔是。”
“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做呢?”
“先不要輕舉妄動,看看再說。司劍,囑咐他們幾個人小心應付,千萬不可以露出絲毫破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