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死灰復燃?
“千里姻緣一線牽,夜鬱相思愁華年。”
“孤雁影單獨望月,只羨鴛鴦不羨仙。”
十一月二十六,陳初和貓兒站在‘仙緣廟’外,望着廟門兩側的對聯,不由愕然。
仙緣廟位於桐山棲鳳嶺山腳下,陳初對這座廟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爲當年他和貓兒姐妹逃出雙河村後的第一晚,便在此度過。
陌生則因爲原本破爛不堪的破廟此時竟煥然一新,不但修葺了山牆屋頂、更換了腐朽的門窗廊柱,甚至佔地面積都擴大了不少。
並且,原本廟內的金剛、羅漢泥塑,也換成了一對少年男女塑像.
寒冷天氣也難擋廟內遊人如織,且香客多爲年輕小娘、男子。
見陳初和貓兒滿臉疑惑,特意相陪的李科笑着低聲解釋道:“東家,廟內供奉的是您和令人”
“啊?”貓兒張着小嘴,愈加錯愕。
陳初再擡頭看了看那‘仙緣’二字,猜出些端倪,李科已繼續解釋道:“世人多愛穿鑿附會,有傳聞稱當年東家落難,與令人在此廟中相遇,一見鍾情,終成眷屬”
“.”
傳聞雖不準確,但陳初夫婦和這間廟多少還是有些關係的。
李科見陳初並無不悅,這才接着道:“年初,四通客運的東主小柱子聯合其姐夫周祖林等人集資買下了這間破廟以及周邊地皮,重修了此廟,更名爲仙緣廟.據說,來此求姻緣極爲靈驗,是以未婚小娘小郎常到此燒香,希望能覓得如意郎君、賢惠娘子.”
“.”
陳初聽了,不得不佩服小柱子的商業頭腦真尼瑪能炒作。
不過,這種無傷大雅的小事,陳初並不打算干預。
如今鷺留圩農墾員工慢慢有了積蓄,他們需要更多的投資機會,只要不違法,隨他們折騰吧。
四日前,陳初抵達鷺留圩,參加了李科的婚禮後,卻並沒有馬上返回蔡州。
一年多未回,十字坡左近的村子變化不小。
鷺留圩內,當年低矮破舊的老房幾乎全部翻蓋了新宅。
其中,劉伯、劉四兩等人家裡還起了兩層小樓。
昨日,陳初和劉伯在莊內敘話時,後者還在感嘆,當年鷺留圩的窮困是出了名的,爲莊內兒郎說親時,一旦媒人知曉男方來自鷺留圩,連紅包都不敢收,只說,你們莊子太窮了,誰家願意把女兒推進火坑裡
如今情形卻和當年天差地別只要聽說男方戶籍在鷺留圩,外莊人連年齡、八字都不問,便要趕緊定下來,以免被別人搶了。
今年甚至還有桐山縣城裡的小娘嫁進莊內,這在以前,想都不敢想。
巳時末,一直跟在陳初身旁的貓兒看了眼天色,提醒道:“官人,方纔張知縣差人又送來了請柬,請官人前去赴宴,官人莫忘了。”
陳初正欲回話,卻見遠處走來一名風塵僕僕的漢子,至幾丈外後,向攔在自己身前的毛蛋說了幾句什麼,毛蛋查看了對方證明身份的銅碟,這纔將人帶到陳初身旁。
李科認得這銅碟.這是他們軍統特有的,但他卻不認得這名漢子,見對方走來,爲遵守軍統內部的保密條例,特意退遠避嫌。
‘二十一日,宿州懷遠縣大紳盧遠舉家人領家丁十五人私動界碑,與恰好在此便服尋訪的唐知縣、徐縣尉產生衝突對方勢衆,唐知縣無大礙,徐縣尉同東遷農戶範廣夏、丁老根受輕傷.
事後,唐知縣自報家門,盧家人逃遁。
二十二日,徐縣尉帶快班十人攜唐知縣手書前去懷遠縣討要私動界碑、毆打差人的盧家下人,懷遠縣知縣曹鳳來卻以證據不足爲由,不予配合。
徐縣尉惱怒之下,親自帶人去往懷遠縣盧家崗捉人,卻在盧家崗外被百餘百姓圍毆,徐縣尉等人人帶傷,於當日暫退路安縣.’
陳初一目十行看完密報,沉吟片刻,道:“百姓?圍攻徐縣尉的果真是百姓麼?”
“回侯爺,經弟兄們打探,盧遠舉家人在徐縣尉抵達懷遠縣當日,四處造謠我蔡州人要佔他們懷遠縣的良田.動手圍攻徐縣尉時,盧家家丁也混在百姓之中鼓動、領頭.”
“呵呵,這是要挾民自重麼?”
陳初往東眺望一陣,忽然喚了李科上前,“待會替我去張知縣府上告罪一聲,便說本侯有些當緊事要回去處理,今日酒宴,便不去了”
“是。”李科拱手應道,隨後猶豫一下,又道:“東家,可是有事要做了?屬下隨時可以結束休假”
“呵呵,好好陪新娘子幾天吧。些許小事,用不到你們軍統.”
陳初笑着擺了擺手。
午時初,路安侯一行突然回返蔡州。
回程馬車上,貓兒見陳初一直在默默思索,忍了幾回,終於還是問道:“官人可是又要去外地公幹了?”
“嗯。”陳初回過神來,笑了笑道:“興許用不了幾日便回了,勞累娘子操持家裡。”
自打陳初做了留守司都統制,夫妻二人日日廝守的日子已許久未有過了,這次還是因爲貓兒大病,陳初才留在蔡州安安穩穩陪了她兩個月。
貓兒迅速斂了失落情緒,側身乖乖躺在陳初懷裡,柔聲道:“操持家裡沒甚好累的。只是玉儂下月就要臨盆了,生孩子便如在鬼門關走一回,就算有我陪着她,想來玉儂也會害怕,官人若在,她心裡才肯踏實”
“嗯,我儘量速去速回。”
二十七日。
陳初回返蔡州後,不顧旅途勞頓,馬上去見了陳景安。
陳景安看了陳初遞來的密報,毫無波瀾道:“元章怕是早就等着這樣的機會吧?”
“哈哈.”被一眼看穿的陳初也不覺尷尬,坦誠道:“宿州東接臨海的泗州,北靠山東路,勾連南北的大運河縱貫其境內確實惹人眼饞啊。”
早有預料的陳景安點點頭,很滿意陳初的誠懇態度,這才提醒道:“可此次衝突,對方鼓動了百姓衝在前頭,元章若處理不慎,近年來好不容易得來的官聲,恐將受損”
徐志遠等公人被圍毆一事,盧家人定然脫不了干係所謂‘大紳’歷來不怎麼把官府放在眼裡。
更別說是管不到他們的臨府公人了。
如果再鼓動當地百姓爲他們做保護殼,更難動他分毫。
陳初卻淡淡道:“民怕官,官怕紳,敢問先生,紳怕什麼?”
陳景安有所明悟,不由看向了陳初,後者灑然一笑,自己解釋道:“紳怕賊官要和紳講道理、論曲直,但說殺人便殺人的賊卻不需要.”
“元章是說.”
“呵呵,賊人中的頭目靳太平殘部至今未能伏法.若他死灰復燃襲擾宿州可怎辦啊.”
陳初的話,陳景安自然聽的明白,只見他稍稍錯愕後,馬上恢復了一臉平靜,捋須淡然道:“元章身負國恩,怎可眼看着宿州局勢糜爛?若果真在宿州發現亂軍蹤跡,元章自然要親率大軍前去剿滅!想來朝廷、宿州府衙是能理解的,畢竟,那靳太平可是殺了前任寧江軍馬指揮使的兇手!如此大仇,豈能不報!”
“啊呀!正是如此!本侯差點忘了這個由頭不是,本侯差點忘了靳太平與我蔡州留守司有如此大仇了!若他敢在宿州冒頭,本侯定要斬草除根!”
“呵呵~”
“哈哈~”
二人相視一笑。
隨後,陳景安忽又提起另一樁事,“三日前,城裡來了一幫太學生。”
“哦?”陳初不明所以,等待陳景安細說。
“這些太學生大多和茂之.”陳景安看了陳初一眼,繼續道:“大多是茂之同窗,其中不乏朝中大人的子侄輩.”
“喲,憋了這麼多天,終於憋出大招了麼?怎麼,他們想抱團噴死我?”
陳初哂笑道.拳頭打不過,換嘴了麼? 不知這幫人是告病不出已月餘的知府孫昌浩請來的,還是他背後的吳家,亦或是吳逸繁自己的主意?
喊一堆嘴炮來助嘴這種法子着實幼稚,源於吳逸繁主意的可能性最高。
陳景安卻提前給陳初打了個預防針,“太學生年紀輕,易受人蠱惑,罵起人來尖酸刻薄,雖傷不得元章分毫,卻猶如夏日蒼蠅一般圍在耳畔嗡嗡的人心煩意亂。此事看起來不算甚大事,其實背後謀劃之人卻暗藏禍心.
元章需學得幾分唾面自乾的定力,切莫被人三言兩語激起殺心!
太學生可千萬殺不得,不然,不止大齊容不下你,便是南朝周國爲平天下讀書人的怒火,也不敢收伱”
陳景安說的鄭重,陳初不由認真想了一下。
雖說如今天下紛亂,武人漸漸有了起勢之相,但畢竟不是唐末五代‘文人命賤如狗’的時代。
周國百八十年善待士人後,不論齊周,滿朝公卿誰不是讀書人出身?
若陳初真敢對士人代表、官員種子的太學生動刀,必定被掌控輿論的天下讀書人千夫所指,便是張純孝這種和他近似聯盟的官員,只怕也會在第一時間內和他劃清界限。
但,罵不還口、唾面自乾這種事,陳小哥還真做不來。
是夜。
陳初召烏合營營正周良、副營正馬邦德進府,密談至戌時末。
亥時,結束了忙碌一天的陳初來到望鄉園。
已經睡下的玉儂見公子夜半而至,開心的躺在後者懷裡絮叨了半夜,只說自己近來多辛苦,吃不下、睡不好,還老是吐.
話裡話外都在暗戳戳向公子表達自己是陳家的小功臣,想要公子多陪陪她的意思。
陳初安慰一番,說起自己最近要外出一段時間,本就因即將臨盆而敏感、容易情緒起伏的玉儂聽了,好一陣沮喪,偎在懷中嚶嚶哭了起來。
“公子,若奴奴死了,公子會一直念着奴奴麼?”
“淨說傻話!”
“可人家都說生孩子就像一隻腳踏進了閻王殿李翠蓮有位堂侄女,便是生孩子難產,疼了一天一夜,白白流血流死了.公子奴奴有些害怕.”
“玉儂放心,臨盆前會請城中最好的穩婆、最好的大夫在家。”
女人嘛,都比較感性,陳初心知說了‘已做好妥當安排’也未必能讓玉儂放鬆下來,便捏了捏玉儂的小鼻尖,笑道:“再說了,不想你家公子是誰?那閻王敢收我家寶貝玉儂,公子我便帶人殺去地府,拔了閻王老兒的鬍子、燒了他的生死簿,也要救我玉儂回來.”
“咯咯咯”
標誌性的笑聲響起,玉儂破涕爲笑,轉頭在陳初肩頭蹭掉了臉上淚水,仰頭望着陳初,信誓旦旦保證道:“公子,奴奴一定爲陳家添一個漂亮娃娃!若產婆問我保大還是保小,奴奴一定先保我倆的寶寶”
“傻了?若真到哪一步,一定保我玉儂。產婆敢聽你的,我將她送去大獄!”
“咯咯咯~”
便是說着‘保小’之類,但陳初的話,還是讓玉儂心裡喜滋滋的,不由依戀的在陳初肩頭蹭了蹭臉蛋,呢喃道:“公子,奴奴還是有些害怕,只有公子在奴奴身邊,奴奴才不怕.公子要早些回來呀”
蔡州城南校場,鎮淮軍大營。
子時整,夜已深。
烏合營緊急集合,隨後列隊去往軍械庫.
軍械庫丙號庫房內,擺滿了當初繳獲的甲冑。
亂軍無甲,唯一配備了甲冑的便是原官軍廣效軍靳太平所部。
軍士們也不多言,只沉默領取了破損甲冑.烏合營早已數次執行過機密任務,如當年扮作山匪攔路、截斷蔡州去往潁川官道。
如五峰山上扮賊,夜襲寇世忠原武衛軍大營。
子時二刻,一營軍士領取了甲冑後重新列隊,周良卻在庫房一角翻出兩塊破損令旗,不由喊了副手馬邦德靠近欣賞。
馬邦德舉了油燈上前,只見兩面令旗中一面繡有‘開天先鋒將軍’,另一面則只繡了一個斗大的‘靳’字
“嘿嘿,這下更像了.”
子時中,烏合營拔營向東,潛入夜色。
翌日卯時初。
冬夜漫長,滿天星辰,距離天亮還有一個多時辰。
陳初穿好衣服後,向牀榻看了看,玉儂呼吸勻稱,還在熟睡,臉蛋紅撲撲的。
附身在玉儂額頭蜻蜓點水,隨後悄悄出門。
只是他剛掩上房門,玉儂閉着的眼睛中便涌出一行淚水。
秦媽媽入內時,見玉儂正蒙着被子偷偷哭鼻子,不由疑惑道:“姨娘早就醒了?”
“嗯”玉儂囔聲迴應,揉了揉紅通通的小鼻子,可憐巴巴道:“我知道自己會憋不住眼淚,才裝睡的。公子要出門做大事,我若當他面哭哭啼啼,公子便要分心了.”
“哎~”秦媽媽嘆了一聲,坐在牀沿幫玉儂擦了擦眼淚,有感而發道:“小玉儂呀,終於長大了”
後宅,涵春堂飯廳。
早早起牀的貓兒親手煮了些驅寒羹湯,然後雙手托腮一瞬不瞬的看着官人吃完,直到陳初起身要離去時才道:“官人多加小心。”
“嗯,娘子無需擔心,快則十日,慢則一月就回。”
卯時二刻,陳初帶人出府。
外間寒氣逼人,呼吸間,人馬呼出的熱氣在晨風中結成一團一團濃郁白煙。
陳初想了想,卻沒有直接出城,反而調頭先去了書院街一趟。
卯時三刻,書院街蔡嫿別院的院門被人擂響。
門房小哥聽的敲門聲大,不由氣呼呼的跑來開了門,正要看清是誰人這般沒禮貌一大早便敲門,卻嚇了一跳。
“侯爺.”小哥一臉訝異。
路安侯又不是沒來過此處,他只是驚訝怎來的這般早。
‘吱嘎~’
門房小哥急忙開門、搬門檻,準備請陳初入內,陳初卻擺擺手道:“我不進去了,這封信你待會交給三娘子”
給了信,陳初上馬便要離去,走出幾步後,像是忽然想起了別的,回頭交待一句,“信不當緊,不用擾她睡覺,待她醒後再給不遲。”
小哥不明所以,躬身目送陳初一行消失在星光下,隨後折身回去,將信交給了茹兒、並將路安侯的話敘述一遍。
直到辰時中,天光大亮。
冬日愛賴牀的蔡嫿起牀穿衣,此時茹兒纔將信交給了她。
蔡嫿也不急着拆信,只奇怪的問道:“卯時便來了?”
“嗯,據門房講,侯爺好像又要外出公幹”
茹兒小心看了三娘子一眼,後者尚帶着些慵懶氣息的嫵媚臉蛋果然有些不高興了。
也是啊,侯爺成婚後,先是待在府中三天沒出門,隨後便帶着令人去了桐山,一來一回將近十日。
就算三娘子當時拒絕了侯爺同行的邀請,但侯爺難道看不出三娘子心裡落寞麼?
如今好不容易從桐山回來了,侯爺卻不來好好陪三娘子幾日、哄她一下,竟又外出了!
上次一走三個月,這次不知又要多久了!
茹兒替三娘子抱不平,不由擡眼看了過去。
卻見,三娘子緩緩拆開信箋後,竟是一怔,狹長嫵媚狐眼中眼波流轉,有意外、有幾分喜意,也有幾分不甘。
茹兒大着膽子,踮腳往箋紙上偷偷掃了一眼,見上頭只有寥寥數字:外出數日,無需掛牽,待我返城,娶你回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