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暑氣漸重。
淮北夏收,歷來耕作、收穫,都是一樁極重要之事。
貓兒親自盯了半個月,待新糧入倉,才安下心來,也得了幾日閒暇。
不知是因忽然閒了下來,還是因爲天氣悶熱的原因,隨後兩日,貓兒整個人都病懨懨的,做甚都提不起精神。
五月十九,午後。
見貓兒大半天沒出涵春堂一步,蔡嫿和玉儂連袂前來探望。
兩人進門時,貓兒正坐在梳妝檯前,支着下巴望着碧紗窗外的垂絲海棠發呆。
陳景彥說的是氣話,便是蔡嫿不用那句‘陳伯父’提醒,他也不能那麼做啊大齊誰不知,桐山五族同氣連枝,若搞出這般動靜,自己那女婿會怎想?齊國官員會怎想?
這座宅子裡外四進,雖不算大,但亭臺樓榭、曲徑迴廊,修的極爲雅緻。
“嗐,你呀,淨爲別人想。”
一聽這個,貓兒下意識轉頭.卻因蔡嫿作妖趴在她肩膀上,兩人差點親上嘴,嚇得貓兒趕緊後撤了一下腦袋,這才道:“他在忙軍國大事,我們去作甚呀”
此處是後宅,也不需避諱,這般鬧嚷,不多時便吸引了王府女眷前來。
但到了爹爹面前,只要爹爹許他們玩水,誰也攔不住。
也是,若只她兩人,再把孩子給玉儂一丟,那多快活。
再疑惑看一眼,蔡嫿忽而一挑眉毛,略帶驚喜道:“貓兒,你莫非又懷上了?”
蔡嫿一聽便惱了,只道:“自開戰起,國朝已欠淮北四大行、四海商行、鷺留圩農墾四百七十八萬餘兩!怎又來借款?這天下難道只是我一家的麼?”
這一下,不但陳初反應了過來,急忙遊了過去,就連岸邊的鐵膽也嚇倒了,作勢便要下水救人。
站在一旁的阿瑜見叔叔在湖中和孩子們玩的不亦樂乎,不由低頭看了眼懷中的王府二公子念兒,柔聲道:“念兒快些長大吧,長大了便能和父親、兄長們一起玩耍了”
三來,貓兒確實想官人了.都怪這菜花蛇作妖,偏偏趴在人家肩膀上說話,那溼熱氣息吹到耳垂上,讓貓兒心裡貓抓一般,心裡發癢、身上發燙。
那泳衣爲黑,襯得玉儂肌膚勝雪,多年好生活,更是將玉儂本就不錯的身材養的凹凸有致。
陳初自然感激涕零,“謝陛下厚愛!”
陳景彥耍橫,蔡嫿卻比他還橫,徑直道:“我不同意!若陳伯父執意如此,便召開董事大會,將我這大掌櫃除名董事局!”
蔡嫿見貓兒半死不活的模樣,不由擡手在後者額頭探了探,又放在自己額頭對比了一下,才道:“也沒發熱症啊?”
看上一眼,便讓人心神不寧,臉熱耳臊。
玉儂上前關切道,貓兒聞聲轉頭,回了個有氣無力的笑容,“許是天氣燥熱,沒甚胃口。”
說話間,陳初已將玉儂從水中抱起了起來,玉儂順勢以雙臂纏上了陳初的脖子,後者忙道:“沒嗆到吧?”
玉儂心虛的朝蔡嫿咧嘴一笑,也不回答,徑直走到湖邊,下一刻.
下一刻,玉儂縮在被單內的手一鬆,被單順着光滑肌膚滑落在地。
可後者偏偏抱上了貓兒,繼續在貓兒耳邊道:“咱去找他,也說軍國大事呀!如今我淮北已轉入軍工生產、短期內見不到利潤,劉百順爲填補江淮熊帶走的十鎮廂軍,在東京編練新軍需錢;那潑韓五在揚州練兵,也需要錢。如今咱淮北也有些吃力了,這事,咱去和王爺商量商量,很合理吧?”
“好哩!”
“那可不好說!我喚王女醫過來給你診脈”
一家子全去哪還有獨處時間呀。
涕零是涕零了,但連一句推辭都沒有
今日,是一家人搬來的第二天。
可一年下來,就連淮北都有些吃力了作爲掌管鷺留圩農墾的貓兒和掌控四海商行的蔡嫿,自然能感受到壓力。
再加上西北折彥文、張叔夜;東北大淩河周良;淮南江淮熊、韓世忠等各處軍費.掌管齊國戶部的陸欽哉三天兩頭給陳景彥寫信,請求淮北籌款。
晉王便向太上皇開口,想借此處暫用幾日。
“那我給元章寫信!”
兩女嚇得同時坐直了身子,誰知,稷兒如靈活小魚一般,倏地從水下鑽出,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哈哈笑道:“爹爹,爹爹,再來!再來拋一次!”
蔡嫿雖是晚輩,陳景彥也不敢等閒視之,只苦口婆心從楚王和齊國的關係說起,明裡暗裡指出,這齊國早晚不就是你家的麼
蔡嫿回覆的卻也乾脆,“不行!淮北是根,再這般下去,要影響到整個淮北的運作了!”
緊接,冉兒、嬈兒也圍了上來,“爹爹,爹爹,我也要咯咯咯.”
可隨後,她握起拳頭在胸前做了一個爲自己鼓勁的動作,然後扭着屁股走了過來。
說罷,玉儂微垂螓首,已楚楚可憐的目光看向了公子,可陳初此時有點呆,竟沒接收到玉儂讓他幫忙開口說話的請求。
以前在家,母親慣的嚴厲,不許他們涉水。
蔡嫿和貓兒坐在樹蔭下,望着平日被管束最嚴的稷兒被爹爹當做炮彈高高拋起,砸進水裡濺了嬈兒、冉兒一臉水花。
“.”
再加天量資金消耗,淮北已出現了流動性緊張,若不是有貨票,只怕已撐不住了。
陳初從善如流,彎腰擡手從稷兒腋下穿過,又來一回。
見此,玉儂忽又往前邁了一步,哎呦一聲,便在湖水中掙扎了起來,“咳咳,公子救奴奴,奴奴不會鳧水”
見她這般執拗,陳景彥不由也動了氣,“既如此,那便從四海商行中籌錢,反正此商行乃我五家共有!”
玉儂聞言瞬間撅起了肉嘟嘟的嘴巴.正事再多,一兩個時辰還說不完麼?還有,你倆連孩子都不帶了,要丟給我,明明是爲了在安豐和公子過三人世界!
嘉柔僅看了一眼,便滿臉通紅,不好意思的撇過了頭。
執行力極強的蔡嫿說罷,就要轉身去找人,卻被貓兒趕緊攔下,“呀!蔡姐姐莫胡亂喚人,我與官人已一年多未曾同房,哪裡來的身孕!”
心知求冷血蔡嫿無用,玉儂可憐巴巴的看向了貓兒,囁嚅道:“姐姐,人家也想公子了呀。對了,奴奴管的那香妝作坊,產出了可保存半年的洗髮香波,奴奴要親自向公子彙報一番!這也是工作呀”
卻不想,被蔡嫿一把拉住,只聽她道:“你去作甚?這小湖最深不過四尺,哪裡淹得到人?”
“啊?對對對,我玉儂說啥都是對的!”
然而,五月二十四這日,晉王一家前來探望,因城中暫居處狹小,裝不得那麼多人。
當日上午,陳初便讓繡娘爲嬈兒、冉兒、稷兒、綿兒他們四個稍大的孩子做了泳衣。
四海商行大掌櫃,擁有一票否決權這是說,陳景彥若想強行從商行籌錢,便聯合其餘四家將她解除職務,否則蔡嫿一定會投反對票。
貓兒聞言,也轉頭看了看.說曹操,曹操到。
“是是是,別給我講大道理了,若到了安豐你再討不到那逗貓棒來耍,可莫要哭鼻子!”
至此,貓兒和蔡嫿才重新放鬆下來,貓兒笑着嘆道:“見官人帶孩子,心驚肉跳的.”
而玉儂已下了水,純真大眼睛骨碌碌一轉,發現公子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玉儂瞬間有了底氣,小聲解釋道:“姐姐,這是泳衣呀,咱家在東京歲綿街上的宅子裡有溫湯,當年奴奴去東京探望王爺,泡溫湯時王爺便是讓奴奴這般穿的.”
一直處於全民分紅、高速發展的淮北民衆,不由漸漸不安,貓兒和蔡嫿商議後,決定務必先穩住淮北基本盤。
可貓兒還未開口,自從聽蔡嫿說‘去安豐’以後便眼巴巴望着兩人的玉儂,卻迫不及待道:“蔡姐姐,你方纔說要去安豐和公子商量大事,很合理!我們何時出發,奴奴這便去收拾行囊!”
確實,自打東京之戰結束後,淮北已轉入半戰時狀態,爲兵甲、天雷炮、火銃生產讓路。
蔡嫿兩道柳眉一豎,便要說話,可已做下決定的貓兒卻搶先道:“去吧,明日同去,玉儂,你去通知阿瑜一聲,再.再喚上嘉柔,我們帶上孩子一同去!”
卻見,四進到三進的垂花門內,身形高挑的玉儂裹着一條被單鬼鬼祟祟的走了過來。
她生氣,或許還能糊弄糊弄阿瑜和玉儂,蔡嫿哪怕她這個,依舊自言自語道:“咱家王妃果然得了病呀,需找王爺打一針,再尋上那逗貓棒耍上一耍.”
天氣炎熱,這方淺處只沒小腿、深處只四尺的清澈小湖,自然成了孩子們絕佳的耍鬧處。
王府不像別家那般各房女眷各吃各的,若無特殊情況,她們一日三餐大多都在飯廳就餐,玉儂纔有此一問。
“姐姐,可是不舒服了?今日正午也沒見你來飯廳,還沒吃飯麼?”
“蔡姐姐~”貓兒嬌嗔一聲,便是那俏皮翻白眼的神態,也帶了幾分微熟的魅惑味道,“蔡姐姐能不能正經點~”
且一年征戰後,淮北並未有實際利益入賬彌補虧空,過年後,鷺留圩農墾和四海商行兩大股市定海神針,持續陰跌,帶領股市全線下挫.
幾個月來,已跌去了一成.雖跌幅不算大,卻也是交易所成立以來前所未見的情況。
但去年年末,周軍北侵,淮北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壞。
二來,也確實有必要問問官人,接下來到底怎辦如此巨大虧空,該怎樣彌補。
此處原爲一官員別院,淮北軍南下時,官員南逃,此園安豐朝充公。
“.”貓兒的衣櫥內,不是沒有類似衣裳,但光天化日穿出來.貓兒不由微微羞惱,低斥道:“玉儂!怎穿成這樣子,快回去換衣服!”
蔡嫿對這一切,倒早就習慣了,不過,她左右看了看,忽然奇怪道:“咦,怎不見玉儂呀?平日裡她最愛湊熱鬧”
更難能可貴的是,第三進院落內,建有一橢圓小湖,引芍陂活水自院北進、院南出。
直將某人看的怔在了當場。
見貓兒擺着個臭臉,仍不說話,蔡嫿忽然嘻嘻一笑,俯身趴在了前者肩頭,只道:“貓兒,咱去安豐尋他吧?”
唯恐蔡嫿再多嘴壞事一般,玉儂趕緊應下,噔噔噔跑下了樓。待屋內只剩了蔡嫿和貓兒,前者不由斜斜瞪了貓兒一眼,頗有些怒其不爭的模樣,“我說,王妃娘娘,咱就不能不裝大度麼?一下子都去了.你不知三個和尚沒水喝的道理?”
只見被單內的玉儂,上身只有兩塊半圓形布片由細繩連接,遮在胸前。
王爺早在去年正月便去了金國,時隔一年才於今年正月回來一趟,貓兒又謙讓過了頭,這麼一算,兩人可不是一年多未曾親近了麼。
“隨他們去吧,難得他們父子在一起耍鬧。”
說到此處,蔡嫿自己也想起來了陳初在家待了幾天不假,但人家貓兒身爲王妃,假裝大方,前幾日淨把官人往姐妹院子裡趕,好不容易輪到她自己了,淮南便傳來了揚州府大儀縣殺俘之事,當日陳初便去了揚州。
這話夠囂張,蔡源若能管得住蔡嫿,她當年怎可能和有婦之夫的陳初鬼混到一起啊!
“伯父儘管去,看他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此事,貓兒自然是知曉的,之所以陳景彥見的是蔡嫿,正是因爲貓兒覺着自己不擅長拒絕別人,才讓蔡嫿回絕。
蔡嫿側頭看了一眼在奶媽懷中睡熟的瀛兒。
已做了多年家人,蔡嫿、玉儂又是姐妹中和她最親近的人,貓兒倒也沒隱瞞。
所以,當蔡嫿忽然說出以‘公務’爲名前去安豐探望官人時,貓兒馬上動了心。
而下頭,更少前後兩塊三角布片,由細繩系在胯側每一移動,系成蝴蝶結形狀的繫帶便顫顫巍巍,似乎隨時會鬆開一般。
“咯咯咯,好哩!玉儂這就去!”
小湖旁,綠柳成蔭、假山環伺,是一處夏日避暑的極佳去處。
一切都很好,就是孩子們這泳衣.嘉柔未曾見過傲來內衣,只覺這種小布片片縫起來的衣裳太過暴露了,還好幾人都是幼童,但愛卿竟也赤着上身,只穿了一條短短的犢鼻褲。
尚未完全融入幾人氛圍的嘉柔,想要去蔡嫿、貓兒身邊的樹蔭下就坐,卻又覺這般盤腿席地不太雅觀,便站在了岸邊望着努力攀到爹爹後背上的綿兒,不覺間翹起嘴角笑了起來。
以齊國財政,根本支撐不了這無底洞一般的支出,九成軍費出自淮北。
陳景彥被氣的鬍鬚直抖,拂袖而去後,嘟囔了一路,“先賢誠不欺我!果然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說罷,貓兒甩了甩肩膀,想要將沒個正形的蔡嫿從肩膀甩下去。
可玉儂聽了,卻驚訝的捂了肉嘟嘟的嘴巴,傻不拉幾的來了一句,“哇!姐姐,你好能忍呀!”
蔡嫿衝玉儂翻了個白眼,卻也奇怪的看着貓兒道:“正月間,王爺回府待了好幾日,你”
“.”
一來,這個理由無比正當,不會有人說她一個堂堂王妃,爲了和官人廝守,放下好大一攤子事不管。
昨日,陳景彥又一次以探望女兒、外孫的名義登門,藉機找到蔡嫿,請求四大行籌措七十萬貨票支援西北戰場。
貓兒略顯歉意的望着蔡嫿,低低道:“我知蔡姐姐爲我着想,可家裡人多.官人已給了我正室大婦之位,我若再仗着身份厚己薄人,便對不起官人多年來對我的敬重呀”
貓兒聞言,不高興的微微嘟起了兩腮卻剛好在銅鏡內看見了自己的模樣,許是覺着自己這反應有點幼稚了,貓兒緩緩收回了可愛的小腮幫。
三月時,裴蔚舒將此翻修一新,獻與柴極,以備太上皇夏日有閒時在此小住。
“咳咳咳~”躺在陳初懷裡的玉儂裝腔作勢的咳了兩聲,這才望着上方的人兒,脈脈道:“公子,奴奴方纔說的沒錯吧?”
總之,昨天的見面不算愉快,作陪的阿瑜無比尷尬。
安豐城外十里,藻園。
柴極內心真實想法如何,不得而知,但表態卻極爲乾脆,“晉王終日操勞,難得一家團聚,區區一座院子,何需用‘借’,這院子,朕賞與晉王了!”
蔡嫿莫名其妙道,好好的,有衣裳不穿,卻裹了條被單?
似乎是沒想到這小湖旁竟有這麼多人,玉儂明顯嚇了一跳。
想到這些,蔡嫿不由彎起狐狸眼笑了起來,“讓你愛裝,嘻嘻,裝過頭了吧。”
兩女意見是一致的去年一年,同時與三國開戰,靡費軍費已超兩千萬兩,且其中大部分是淮北無償貢獻,少部分纔是借款形式。
“嘻嘻,陳伯父只管去信,我爹若能管得住我,我還能做這楚王側妃?”
這話說是拒絕去安豐尋官人,不如說是想讓蔡嫿給她找個去安豐的理由。
“蔡姐姐此言差矣,她們也不是別人呀,都是你我家人,蔡姐姐說是麼?”
多年生活於一處,便是玉儂也聽出來蔡姐姐又不正經了,可她又不敢接話,以免姐姐面子上掛不住,便站在那呵呵傻笑。
胃口不好、精神不振,確實有點類似身孕徵兆,可貓兒聽了,卻篤定的搖了搖頭,“沒有呢,我只是害熱了.”
一時間,平靜小湖猶如翻了天,孩子們互相潑水的咯咯笑聲,和‘爹爹馱我、爹爹馱我’哀求響徹第三進院落。
你四家難道要奪權麼?
陳景彥被嗆,氣悶之下,急道:“好好好,你不聽我這伯父的,我便去信與你父親,讓他親自來找你!”
依舊趴在貓兒肩膀上的蔡嫿,這才起身回頭,方纔和貓兒說話時那魅惑笑容,已變爲嚴肅,只聽她呵斥道:“你去作甚?我和王妃前去是要辦正事,你留在家,和阿瑜幫我倆帶孩子!”
“.”
“你這是又唱的那一出呀?”
到了午後最熱的時段,陳初親自帶着幾人下了水。
五月二十六。
“哎呀,公子你怎流鼻血了!”
岸上,蔡嫿和貓兒幽幽對視一眼.就玉儂那點心思,她倆怎會看不穿,可偏偏自家官人就吃這一套!
你看,鼻血都飈出來了!
“這小蹄子,以前我倒沒看出來,還是個會勾人的狐狸精哩!”
蔡嫿咬牙切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