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忽然又響了。
沈澈連忙去開門,何雅去而復返,慕寶寶不知道她該怎麼做。
何雅拉了椅子坐下:“我來是跟你談談。”
沈澈驚喜道:“我們去前面說話,點你愛吃的點心。”
何雅道:“不了,在哪裡說都一樣,慕小姐,你也不用迴避,這可能和你還有關係。”
沈澈怔住。
何雅道:“關於你之前說的和離的事情,我同意了,以後咱們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不過我有一點,小芳小華需要你的時候,希望你能夠來陪他們,或者我送到你那兒去。”
沈澈不可置信:“你說什麼?”
又道:“姓藍的跟你說什麼了?”
何雅起身,蔑視道:“這和姓藍的有什麼關係,你不是要休了我麼,我同意了!再見!”
沈澈抓住她:“你可想好了?”這樣沒有耐性,錯的分明是她,連多哄一下他都不願意。
何雅笑道:“我早想好了,天下芳草無數,何必單戀你這顆老草!呸!”
慕寶寶聽得目瞪口呆,回過神來時何雅已經走了,沈澈猛一回頭,臉上神情比方纔還要恐怖,他似乎沒看到慕寶寶,走了兩步才忽然一擡頭,慕寶寶被他的眼神駭的打了個哆嗦,不待沈澈說話,忙道:“我這就走,就走。”
王來福從牆角趴了起來,揉了揉耳朵。
端帝笑道:“聽的如何?”
王來福兩隻手都豎起大拇指:“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第一河東獅。”
端帝道:“不是同意和離了麼?”
王來福眼珠一轉:“那還是聖上好策略,這女人再強悍,也常敗在一個醋字上。其實像沈相這樣的,就算娶個十個八個的又有何不可……”
端帝道:“你真是愈發會扯了,你看看她這番模樣,本身又是何家出身,怎麼配得上雪涯?”
王來福道:“是是是,但老奴看沈相好像不樂意啊。”
端帝道:“他不樂意,朕還不樂意呢。只要何氏願意和離。朕馬上把慕七小姐指婚給雪涯,想反悔都不成。”
王化民貪污一案由於端帝提前下令很快了結,美中不足的是跑了幾個關鍵人證。要想抓住王化民背後那人還得另想辦法,不過這些都是表面上需要做的,是誰,皇帝老爺還不清楚?
雖未十全十美。端帝也覺得可以乘風回京。
戶部左侍郎鄒成章一到,雲開霧散雨收。好像這桃子就給鄒成章準備似的。
雖然蕭河水湍,但架不住端帝好心情,要從水陸返京。這邊也沒大費周章地驚動百姓,仍從墨門這處客棧起駕。一時倒也留下一些佳話,譬如,萬歲爺也沒有賴賬之類的。
臨到萬事齊備。出發之前,沈澈也沒等來何雅。差人過去請了幾次,均沒見到人面,連小芳小華也不見蹤跡。
他按捺不住,跟王來福說了一聲,親自去尋何雅,客房空空,連句話也沒跟他留,好在客棧老實,告訴他一大早何雅跟藍晶明還有姜胖子等人就走了,說是要採買一些東西,然後乘船離去。
沈澈忙問他們可是要回京,那夥計搖了搖頭,說是不知。
沈澈心裡上下忐忑,這便還有一個時辰開船,滿大街去找人。
荊州天好不容易放晴,大家都出來曬曬黴氣,賣東西的也不少,還真讓他給找着了。
何雅牽着小芳,藍景明牽着小華,四個人盯着捏糖人的捏糖人。
待那隻大公雞捏好了,藍景明接過來遞給小華,小華眼睛便彎了起來。
遠遠看着,沈澈心裡便極不舒服。
直到他走到四人後面,也沒一個人發現他,他不得不重重咳嗽了好幾聲。
小華先轉過來:“爹爹?”
沈澈想從何雅眼裡看到點驚喜,可惜何雅和藍景明面色如常。
“你怎麼來了?”這麼多人,何雅儘量平靜問道。
這在沈澈心裡掀起一陣巨浪,他怎麼來了?他的妻子跟別的男人大街上親親熱熱,他就不能來了?
但他表情也很平靜:“要開船了,我來接孩子。”
哼,來接孩子……何雅心裡冷笑幾聲,摸了摸小芳小華的頭:“爹爹來接你們,你們走吧。”
她不跟着走?
猛然瞧見藍景明竟然握着她的手,沈澈眼睛睜大了:“馬上要開船了,咱們走罷。”
小芳小華看看沈澈,又看看何雅,猶豫道:“爹爹,阿孃……”
沈澈沉默看着何雅。
何雅蹲下身來:“你們先跟爹爹回去,阿孃回去再去接你們。”
沈澈忍無可忍:“你不走麼?”
何雅冷冷瞥他一眼:“沈大人,我和你好像沒有關係了!”
沈澈拳頭握起,藍景明立即將何雅擋在後面:“丞相大人,有句話叫做覆水難收,有個詞叫破鏡難圓,大人文韜武略,應該比在下清楚的多。”
何雅在後面道:“景明,別跟他廢話,我們走,還要去置辦紅鮫紗。”
紅鮫紗?他還記得他們成親那日,鳳冠之下,一簾紅鮫紗遮住她的嬌顏,沒有用秤桿挑開他心臟就砰砰挑開了。
“你買紅鮫紗作甚?”他雙目泛紅,想抓住她問個清楚,卻被藍景明攔住。
“阿孃——”小芳小華見這架勢,嚇的要哭了。
“與你何干!”
躲在藍景明後面,她眼睛冷冷瞪着他,一時間沈澈胸口腥甜,怒極反笑:“好好好,與我無關!與我無關!”
說着也不管小芳小華作何反應,倒退着一手拉着一個倉皇離去。
人雖走了,剩下許多人對何雅指指點點,藍景明忙道:“阿雅,我們快些走吧。”
一回頭纔看到何雅面色蒼白。滿頭大汗,正彎腰捂着心口,嚇得他忙道:“怎麼了?”
“沒什麼,有些難受。”
藍景明一面驅趕圍觀之人一面扶着她尋個地方坐下,過了好一會兒,何雅才面色難看地起身道:“走吧,再晚趕不上船了。”
也是定了今日返程。並未刻意要同走水路。更不想被人誤會,何雅上了船,便一直呆在船艙裡。
藍景明同她坐了一會兒。說什麼何雅都是勉強一笑,他索性戴了斗笠,取出一管洞簫來坐到船頭吹上一支曲子。
少有人知道這位花名在外、風流成性的小侯爺洞簫吹的如此之好,在寬闊的蕭河河面上婉轉如訴。迴繞不絕,分明是一條河。竟如九天弦月當空,落在人心上,就像下了一層雪。
端帝所乘龍舟,分爲上下兩層。端帝同沈澈俱在上層,這時見了小芳小華,心生歡喜。專意叫人送上果子,一面閒聊一面逗弄兩個孩子。
可小芳小華面有愁容。進貢上來的蟠桃拿着也只是勉強一笑,端帝忍不住問道:“何事悶悶不樂?”
小華飛快地看了沈澈一眼,卻是垂下頭去。
小芳聽見那悠長的蕭音,有感道:“只是聽這曲子哀傷……”
他人雖小,卻知不能當着端帝面直言,端帝也凝神聽了一會兒:“不知何人吹奏此曲,差人過去請人上來。”
王來福立即着人喊話,那邊船卻行越遠了。
端帝龍舟體積大,在蕭河中速度不及小舟,更何況那小舟掌舵的乃是姜胖子和馬元。
王來福回話,端帝只是不語,王來福明白端帝的意思,索性叫人放下小舟去追那吹簫人。
孰料,剛放下小舟,斜裡忽然衝出來一艘飛船,王來福大驚,整條龍舟上下搖晃起來,王來福手邊的小桌子砰一聲掉在了河裡,他要不是抓的緊,也一樣墜下去了。
是誰敢撞龍舟?
王來福還沒看清,又聽見一聲巨響,咔嚓一聲,頭頂一個東西砸了下來。
完了,完了……
一切發生太快,這是王來福落水前的最後想法。
側面兩艘船同時撞上來的時候,沈澈反應很快,畢竟是習武之人,一手將小華甩到背上,一手掐了小芳,剩下一手卻是攜了端帝,千鈞一髮之際足尖一點,躍上了二層船頂。
御前侍衛和暗衛們反應也都很快,繩子勾着大船下面的小木船過來,可是木船行到一半,悉數沉到水底了。
原來這些船已經被鑿開了。
此時咔嚓一聲,整條龍舟竟然受不了撞擊,從中央斷開了。
一時間,船上人煮餃子一樣嘩啦啦都落進去了。
此番謀害皇帝,是沈澈遇到最高明的一次。
他足尖又是一點,從船頂竄到了桅杆之上,可整條船卻在急劇下沉,這桅杆也只不過能多撐幾息。
這時他才發現整條河面上除了龍舟和遠處的那條小船,再也沒有別的船。
剛纔撞龍舟的三條船也都沉下去了。
死士或者根本就沒有人。
好在小芳小華都沒有哭,這讓他有時間略作思索。
“後艙有條小舟,是在船上擱着,找出來!”他在上面吼道,盡力握緊了桅杆,希望能多撐一會兒。
水很急,船沉的很快,御前侍衛裡也有些不通水性的,一個浪過來就不見了。
好在他帶來的人都是受過訓練的,沒多久七八個腦袋推着一葉扁舟過來了。
此時他的腳也踏進了水裡。
端帝到了小舟裡,伸手接過小芳,又接過小華,小舟太小,由七八個暗衛圍護着已經到了極限了。
“保護聖上!”沈澈下令。
這次沈澈帶了朱青,朱青正護在小舟外,聽見沈澈這麼說想朝沈澈過去,卻被沈澈止住,重複了一遍“保護聖上”。
這個時候,敵人隨時都有可能出現,多一個人保護端帝便是多一份希望。
除了朱青,沒有人知道沈澈只會狗刨,這麼急的水,他能刨幾下就說不一定了。
朱青從沈澈的眼神裡看出來如果他說出來沈澈會有多麼失望,他抹了一把臉上不知是河水還是淚的東西。護送着小舟向河岸游去。
“阿雅,後面船好像翻了。”藍景明有些不太相信眼前的情景,誰有膽量謀害皇帝?
何雅露出個腦袋的時候,看到一頂熟悉的帽子沉到了水裡。
想也沒想,直接躍入了河裡。
藍景明大聲喊道:“回去,往回劃!”
沈澈覺得自己快死了,他越掙扎沉的越快。四處都是水。無論怎樣也呼不到一口氣,他甚至能聽見氣泡從他口中飄出去的聲音,可是沒一個氣泡願意飄向他。
他腦中一片空白。卻漸漸浮現出她的容顏,這個可恨的,壞的不得了,又愛的不得了的壞東西。她是故意氣他的吧,只要她肯再說一句好聽的。或者她不說話了,他就能把她給拉回來……爲什麼,雅雅,你心裡沒有我了嗎?
四面的水中。似乎出現了她的臉,他面容扭曲起來,想抓住她。卻只是想擁抱她。
但是,一切都是徒勞的。除了水、水,還是水……
就在最後絕望的滑動中,指尖卻忽然觸碰到了什麼,但是他已經不能分辨,直到脣被人含住,一縷空氣度入他的口中。
求生的**使他忽然覺醒,但這只是一種本能,他用力地吸氣,想把所有的氣都奪過來,手腳也拼命去纏能捉住的東西……
這一下,何雅要被沈澈給活活勒死,幸虧她早有準備,是從背後抱住他脖子,一面將僅剩的一口氣度給他,一面拖着他向上游去,在最後一刻,終於衝出水面,抓住一塊破碎的船板。
他沒有死?
身旁還有她?
仰面躺在船上,沈澈覺得自己可能是在做夢,但是看到藍景明時,沈澈夢醒了。
他是還活着。
聽到動靜,何雅回過頭來,兩人視線相對,久久沒有移開。
沈澈想說話,一張嘴卻咳了起來,從鼻子裡面嗆出水來,何雅忙按住他,跪在他胸前用力擠壓,因見他難受,索性對準他嘴往裡吹氣。
沈澈雖有氣無力,卻極享受這番對待。
可惜上方出現一張特別討厭的臉。
“剛纔不是壓過了麼?”話更討厭。
何雅停住,卻在他脣上舔了舔。
“堂主,那邊還有一個人——”姜胖子的聲音響起,何雅起身,向遠處眺望。
那有一顆孤獨浸泡在水中的樹,唯獨露出一根枝椏,有個人正扒着那枝椏苦苦支撐,因水流太急,枝椏附近產生了一個巨大的漩渦,那人看起來時刻都有可能被沖走。
“是王來福。”
藍景明認出了他。
那邊端帝被人擁簇着上了岸,剩餘十多個暗衛保護在周圍,可這些暗衛的水性也說不上有特別出挑的,藍景明皺了皺眉,打算自己去。
“我去。”何雅拉住他,“你儘量尋些繩子之類的,萬一我回來沒力氣拋給我。”
要說水性,何雅絕對是藍景明見過最好的。
沈澈躺在那兒沒來得說出話,何雅已經躍入水中了。
所有人都盯着那個小黑點,王來福也停止了呼救,老淚縱橫地看着越來越近的小黑點。
何雅小心的從遠離漩渦的下方游過去,王來福緊張的不行了,何雅卻不敢讓他拉着自己,而是讓王來福轉過去,照舊從後面將他掐死,然後從原路游回去。
漩渦不可怕,就是個體力的事情,也就是時間長沒鍛鍊,剛把沈澈給撈出來,這死太監有點沉。
“哎呀,水底下有東西咬我。”王來福哭着說。
何雅一面用力划水,一面道:“那是我的腳,你放穩當點,別怕,我保你沒事。”
話雖如此,老太監仍是哭道:“你前面託着我啊。”
何雅一不小心喝了一口水,她這會兒怕王來福死命掙扎,有些力氣不足了。
“我不能前面託着你,那樣咱們都完蛋,我後面抓着你,保準你死不了,放心,別怕。”
王來福哭的像個小孩子,何雅看着越來越近的船鬆了口氣。
只要再堅持五十米,五十米。
王來福胳膊忽然一掙,何雅半個身子猛地被他壓住了,來不及游上來,變作被王來福死命按在水裡。
船上的藍景明大叫一聲“不好”,姜胖子和馬元拼了命的搖漿,奈何水流太急,這短短的距離竟比拉鋸還難。
沈澈已經能坐起來,有些茫然地看着那一片水花。
藍景明咚一聲跳入河裡,那邊朱青得了令划着小舟過來援手。
王來福終於被拖了上來,可不見了何雅。
“阿雅呢?”藍景明幾乎扼着王來福的脖子,老太監剛得了空氣又被奪走,幸虧藍景明被人拉住。
這邊亂作一團,那邊噗通一聲。
朱青大叫:“大人——”
沈澈竟跳到水裡去了。
這是……亂了天了!
要命吶,險些被老太監按死,腳又抽筋了,好在她命大福大,水裡躺了兩分鐘又活過來了,只是剛浮上腦袋,上面誰砸下來了?!
殉情吶!
感覺到四面八方的援手,她索性閉了眼讓這人抓住。
聽得他喘的跟頭牛死的,還死命抱着她,分都分不開地吼開一大堆人,把她平放好又學她給她吹氣兒。
她就咬着牙關怎麼了?
手都抖啦?
再抖一個,怎麼臉上啪啦啦地下雨了?
哎呦,別捏我下巴啊,好疼,舌頭堵着我呼吸了,有這麼人工呼吸的麼?
沈澈猛地覺得臉疼了一下,像是誰抽了他一下。
眼前出現一個黑色的鞋底,樣式好像是太監的,被一隻白的嚇人卻依舊修長的手握着。
四周一片寂靜,沒看錯吧?死了的沈夫人拿着鞋底在抽沈相的臉?
王來福:那鞋怎麼那麼眼熟呢?等等,那不是本太監的鞋麼?
沈澈也瞪着那鞋底,又往下看了看,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睛,忍不住嘿嘿笑起來。
周圍人都傻眼了。
躺着的人也笑了。
笑着笑着沈澈就含住了她嘴兒,底下人推了他兩下,卻像貓爪子一樣無甚力氣。
周圍人眼都看直了,朱青忍不住去捂小芳小華的眼,卻被倆孩子一塊給推開了,反倒狠狠瞪了朱青一眼,朱青的那個臉啊,紅的像剛升起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