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熟人變得更多,庫柏的頭髮依舊亂得像鳥窩,就連豆大的雨滴都沒能將它們壓下來;劉軍在苦笑,在露出這個表情並說出了願意放棄任務的話後,他僅僅活了五秒鐘;磐石子和彩雲子走在一起,二人都在無憂無慮的笑;杜成呆呆看着手裡的紅紙,站在一輛帕斯特旁邊;張景的腳踢在盧志強屁股上,嘴巴半張着正在罵人,想來與小屁孩、毛躁等詞彙有關。
走着走着,張順在一個膚色黝黑、身材高大的男人旁邊停下了腳步,時間並不能沖淡一切,事隔三年,這張臉仍是如此清晰。
這是一個典型的東方人,漆黑的頭髮、細長的眼睛、標準的國字臉、圓圓的大鼻頭,腦袋後面垂着一條又短又粗的麻花辮,泛着油光,編得十分講究。
十年傭兵,就是這傢伙照顧了張順七年,是他讓張順從一個什麼也不懂的孩子變成了一個值得依賴的異能傭兵,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他仍在照顧着張順——額頭上那個直徑足有四釐米的大窟窿不就是最好的證據嗎?
狙擊槍造成的彈孔邊緣參差不齊,傷口血肉模糊,但這人的表情卻十分平靜,甚至還着一絲滿足,他平視着遠方,眼中充滿了自豪。
“榜樣”,這是張順後來送給這位大個子的稱呼,好聽、貼切。
“這傢伙的腦子是金屬做的!”隊長經常用這句話來形容這個強壯的蒙古漢子,基於“同是亞洲人”這個簡單到了極點的原因,他悉心照顧着張順。張順已記不清自己到底欠了他幾條命,要是沒有榜樣他在十年前就死了,而榜樣最後一次照顧張順,終於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這傢伙的腦子確實是金屬做的,事後張順經常一邊這樣想着、一邊灌烈酒、一邊流眼淚。若不是金屬做的,狙擊步槍的子彈怎麼可能打不穿他的腦袋,只在前額開了個窟窿?若不是金屬做的,這傢伙又怎麼可能倔強的一直把張順當成個什麼也不懂的毛頭小子,甚至爲他送了命呢?
榜樣的死,成爲張順從偷襲者到火力吸引者的轉變契機,張順曾經發誓,絕不會再讓任何同伴爲他犧牲,哪怕這個誓言要讓他付出生命的代價。
雨水不斷的從頭頂流到下巴,在張順的臉上形成了幾條小溪,沖走了那些鹹澀的不明液體。
“現在,我有機會報恩了。”張順揉了揉發酸的鼻子,拍了拍榜樣的肩膀,頭也不回的走了,並默默對庫柏道了聲謝,是他讓張順有了報恩的機會。
走進斯巴達健身中心逛了一圈,什麼異常都沒有出現,古師父抽着旱菸袋,和第一次見面時一樣。
回到街上,張順的身影穿梭在那些靜止不動的行人中,顯得是那樣的孤寂,他並不着急,因爲幻境和夢境一樣,時間的流逝一定會比現實中要快得多。
幾小時後,張順坐在一塊空地上大聲的咒罵着。
他這時才終於意識到,這個幻境的製造者實在太大方,從一開始就把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東西展現在了自己面前——大雨。
一切物品都只能與張順產生互動,他不觸碰的話都只能保持絕對的靜止——除了這場雨。
這個虧吃得可真夠大的!爲了尋找“後門”的線索,張順耽誤了太多的時間,購物中心、鍋魁餐廳、地下停車場、博爾特大酒店……雖說身體不會覺得累,但是仔細搜索這麼多地方還是很費腦的。
發泄了一通,他從地上站起來,仰頭看着天空長嘆了一口氣,知道大雨是後門又能如何?線索太大也不是件好事,對於怎麼出門,他完全找不到任何頭緒。
只剩下最後一個地點了,這是張順重生之後從來沒有去過、也不願再去的地方。
踏上城市北邊的主幹道,儘管已有十年沒有走過這條路,但張順知道這條路一定走得通,路的盡頭就是他成長、學習的地方——清濟市兒童福利院。
作爲一名棄嬰,他在很小的時候曾經憎恨過自己的父母,但是隨着不完全霧化的頻率越來越高,他漸漸“悟”出了父母遺棄自己的原因——沒人願意和一個怪物生活在一起。
“你是怪物!”當張順在四歲生日那天,把霧化後的胳膊展現給自己最好的朋友小東時,小東說出了這樣的話,然後放聲大哭起來。
小東的反應將張順也嚇哭了,兩個人站在院子的角落裡放聲大哭,哭了沒多久,被嚇壞的小東撒腿就跑,並且爲了阻止張順這個怪物追來,他撿了一塊石頭扔過來。
小東的力氣不小,有棱有角的石塊狠狠的擊中了張順的額頭,砸開了一道口子,張順仍站在原地哭,額頭腫起來一個大包,頂端還流鮮血。
有同學看到後叫來了老師,老師連忙帶着張順去醫務室治療,問他這是怎麼回事。
張順那時還不會撒謊,又不願意說出小東的名字,只能用哭泣來回答老師的問題,無奈的老師最後讓這件事不了了之了,而從那天開始就故意躲着張順的小東,在幾個月之後被人領養了。
從那之後,張順就變成了一個“調皮鬼”,他會在上課的時候衝出教室,會在和老師說話時突然跑開,會半夜躲在廁所裡哭泣——他真的成了一個怪物,一個性情孤僻、特立獨行的怪人。
不遵守紀律的人在孤兒院裡是很不受歡迎的,老師經常罰他,但在懲罰的時候張順仍會跑開,就好像是故意在和老師作對。
這一切只不過是張順想要隱藏“自己是怪物”這個秘密罷了,那時他的異能還無法控制,突然就會出現,霧化的也僅僅是身體的某一部分而已,大多數情況是手臂,偶爾也會出現身體和腿。
不完全的霧化聚而不散、沒有實體,腿部霧化的時候張順都會摔得很慘,但摔一下又算得上什麼呢?至少老師同學們都不會用看怪物的眼光來看待他。
稍大之後,張順開始受到高年級同學的欺凌,由於老師不喜歡張順,對他被欺凌的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讓那些高年級的同學更加肆無忌憚。
被欺負得慘了,張順開始反抗,在揮出了第一拳之後他就成了禁閉室的常客,雖然個子比高年級的同學矮得多,但是張順敢下狠手、不怕懲罰,十次打架倒有五次能贏。
他後來常常會想,自己敢放手殺人大概就是從在那時候培養出來的吧,如果沒有了“榜樣”,他很可能會變成一個無惡不作的變態異能殺手。
***
孤兒院鏽跡斑斑的鐵欄杆大門緊緊的關閉着,和過去一樣。
那時候張順很喜歡用雙手各抓着一根欄杆,將額頭抵在兩根欄杆之間,看着外面的車水馬龍,若是有小朋友發現就會笑着大叫:“小順沒人要,小順要逃跑嘍!”並一直重複。
張順其實並不想跑,因爲外面的世界太過陌生,他只是太孤獨,希望能夠找到一個可以理解自己的人——或是怪物,如果有人在外面跟他說:“來吧,跟我走,我的身體也會變成黑煙。”那麼就算把頭擠得變了形,他也會從那狹窄的鐵欄杆間穿過去的。
伸手在欄杆上一推,大門呻吟着緩緩打開了,像是在嗚咽,張順深呼吸一口,邁步走進了孤兒院。
雨依然很大,剛走了沒幾步他就聽到了“嗡嗡”的響聲,聲音來自於教學樓,夾雜在雨聲裡聽不太清楚,這是除了雷和雨之外,幻境世界出現的第三種聲音。
“果然在這裡!”張順抹了一把臉,改變了臉上水流的軌跡,這樣在遇敵時雨水不至於突然流進眼睛裡。
既然對方已經出聲引路,張順也沒有不去的道理,找不到後門,要脫離幻境的方法就只剩下殺死製造幻境的人了。
謹慎的走進教學樓,雨聲頓時小了,張順終於聽清楚這“嗡嗡”聲來自於音樂教室裡的鋼琴,聲音一成不變的持續着,絲毫不會減弱,爲漆黑的教學樓增添了一些詭異的氣氛……
教學樓裡的光線很暗,地板是用木條鋪成的,那時候的木地板和現在的有很大不同,沒有扣榫,只要稍微有點變形人踩上去就會“吱吱”作響。
離得越近,鋼弦發出來的響聲就越大,這種單一、持續的聲音讓人煩躁,張順的心跳越來越快,很有種拍恐怖片的感覺——在恐怖片裡,男主角活下來的機率可是很小的。
走到音樂教室的門口,他戴上了拳套,那幾張符籙法寶大概是用不了的,能依靠的只有這對武器了。
輕輕推開門,首先映入眼瞼的就是那臺漆黑的珠江鋼琴,琴很老,放在音樂教室的角落裡不知道有多少年了,鋼琴的背面對着張順,他看不到彈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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