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Chapter51

手上的傷口持續抽痛, 頭也昏昏沉沉的,趙青潼睡得並不踏實。休息室的門被推開,混亂的叫罵聲由遠及近, 趙青潼太陽穴突突的跳, 被迫睜開眼睛。

一個醉漢頭上包着紗布在耍酒瘋。

值班護士連忙叫了保安, 把人架了出去, 牆上滴答的時鐘昭示着已經凌晨三點。

趙青潼掀開被子下牀, 準備離開。

小護士聽到隔簾裡的動靜,輕聲的問了一句,“趙小姐, 你醒了?”

“嗯。”趙青潼聲音很啞。

“你要去衛生間嗎?”小護士怕她行動不便。

“不是。”趙青潼頓了頓,“我現在可以回家嗎?”

想到鍾白的囑託, 小護士吞吞吐吐, “按道理來說, 您現在可以回家了,但是鍾醫生剛剛說...”

趙青潼開口打斷她, “沒事,我自己可以。”

選擇回家是趙青潼的自由,小護士也沒法干涉,不過剛剛聽鍾白的語氣強硬,似乎必須要把人留下, 小護士犯了難。

“你稍等一下, 我去藥房拿藥。”小護士想了個法子拖延時間。

趙青潼猶豫着。

鍾白的出現太突然, 她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面對他, 想到的只有逃避, 想以最快的速度回家。但是手臂上的疼痛昭示着自己的確是在這場車禍中受了傷的,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不是她的風格。

“好。”她應道。

小護士舒了一口氣。

剛剛走出休息室便撥通了鍾白的電話。

聽到護士說趙青潼醒了就要立刻離開, 鍾白拿藥的手一頓,回覆也只有簡短的四個字,“我知道了。”

留下小護士一個人在急診門口風中凌亂,鍾醫生說知道了,是讓趙小姐自己走的意思?

半分鐘後,小護士便有了答案。

鍾白穿着及膝的鐵灰色風衣,碎髮隨意搭在額前,手裡拿着藥房的紙袋,長身玉立的朝着急診室走來。

露意濃重,他襯衫領口卻隨意的散着,臉上帶着剛下手術的疲倦,但還是俊秀無邊。

他朝着小護士稍稍頷首,便徑直走進休息室。

趙青潼坐在牀沿一角,對比之下整個人更顯的脆弱嬌小。

她一隻手撐在額頭,緩過剛剛的頭暈。

一件帶有熟悉冷木香的外套披在她肩上,趙青潼緩緩睜開眼睛,深棕色的皮鞋和西褲,骨節分明的手裡拿着藥袋。

是他啊,趙青潼覺得自己更暈了。

“走吧,我送你回家。”她臉色很白,鍾白的面色也跟着沉下來。

事已至此,恐怕也無處可逃,趙青潼任由他扶起她的肩,把她的重量都卸到鍾白身上。

鍾白的動作一氣呵成,迅速利落,小護士看愣了,聽姐妹們說鍾醫生好像最不喜歡別人的碰觸啊,可是現在看來卻又不是那麼一回事。

趙青潼禮貌的對着小護士說了聲謝謝,小護士半晌才反應過來,看着兩人已經離開的背影,喃喃道,“不客氣。”

室外的涼風讓趙青潼思緒變的清明。

“我自己可以回去的。”趙青潼低着頭看了看腳尖,覺得被他握住的肩膀處滾燙而灼熱。

“你覺得你這個樣子可以自己回去?”鍾白聲音裡帶着絲絲怒意,他的車本來就停在急診門口,幾步就走到。他沒等趙青潼開口,就已經拉開副駕駛的門,把人塞了進去,調低座椅。

“放任病人獨自在外面,有悖醫生的職業道德。”鍾白麪無表情的發動車子。

“是嗎?”趙青潼目光瞟到他緊攥方向盤的手指。

“嗯。”他伸手打開觸摸屏的導航,讓趙青潼自己輸入地址。

她家在東四環,離這邊車程大概半小時,鍾白心下了然,伸出手蓋在她眼睛上,“睡一會。”他聲音放輕。

因爲車禍受了驚嚇,又熬到凌晨三點,趙青潼眼皮腫脹的難受,他的手冰冰涼涼,像是人體降溫計,趙青潼長長的睫毛抖了抖,心想,“哄睡,也是醫生的職業道德嗎?”

再醒來時天色已然漸亮,身上有什麼東西滑落,趙青潼伸手抓住,是一張鬆軟的毛毯,應該是他後來蓋在她身上的,車廂內安靜又溫暖,她這一覺睡的倒是踏實,精神也恢復不少。

趙青潼起身,車子已經停在她家樓下,但是本應坐在駕駛位的人卻不在。

她看了看錶,凌晨五點。

趙青潼垂下眼睛,將他的外套和毛毯都整齊的疊好,放進後座,沉吟着是否要離開。

正當她猶豫的時候,透過後視鏡看到鍾白的身影。

他的外套給了趙青潼,自己就穿了一件白襯衫,衣角有質感的垂着,配着筆直修長的西褲,低調而華麗。

鍾白見她下了車,微不可查的挑挑眉。

“謝謝你送我回來,醫藥費什麼的是你幫忙墊付的,多少錢,我轉給你。”她站在車門旁,始終低着頭,說話聲音極輕,客客套套的,彷彿兩人再陌生不過。

自從兩人在醫院見面開始,她一直都沒敢正眼瞧過他,發現這個事實,鍾白的臉色頓沉。

“不用,都是同學,舉手之勞。”他走進,將手裡裝着的早餐遞給趙青潼。

“傷口不要碰水,藥的使用劑量我已經寫好放在袋子裡了,手臂上的傷口後天去醫院換藥,頭要是還有什麼不舒服的及時就醫。”他看着她微卷的髮梢,一字一句的囑咐道。

“好。”手裡的豆漿熱氣逼人,趙青潼被薰紅了眼睛。

“謹遵遺囑是病患的道德。”他語氣裡染上輕鬆。

趙青潼心頭的窒悶少了些,終於擡起頭看向鍾白。

他眼底紅血絲滿布,眼角眉梢掛着的疲憊顯而易見,一看便是很久都沒有好好休息過,趙青潼覺得眼裡的酸澀更甚,她強迫自己轉開目光。

“那我先走了,謝謝。”

鍾白靠在車上,什麼都沒說,手捂在胃的位置,低低的嗯了一聲,似是迴應,似是□□。

趙青潼餘光掃過他忍痛的神色,心裡泛起的不忍硬生生止住她的腳步。

“你一夜沒睡?”她輕聲問。

鍾白眼底的笑意一閃而過,開口的聲音卻虛弱不少,“確切的說,是三十六個小時。”

趙青潼抿緊了脣,鍾白慢條斯理的加上一句,“連續三臺手術,還有術後會議,也沒吃什麼東西。”

“我沒事,你先上去吧。”他轉過身,一隻手撐在車門上,另一隻手還放在胃上,“醫院下午還有會,我現在開回家也就兩個小時而已。”

“你要不要上去休息一下。”趙青潼鬆開緊咬的脣瓣,開口。

貨車司機的傷她親眼見到過,手術過程一定不易,而且他那麼久沒休息好,仍舊堅持送她回家,他的胃...想到這些,趙青潼便脫口而出。

說完似乎又覺得這樣太過唐突,她晃了晃手裡的早餐,“起碼,吃過你買的早餐再走。”

“好。”鍾白從善如流的應了,低頭隱去嘴角上翹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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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在十三樓,單身公寓,一室一廳,她一個人住起來也足夠。

家裡沒有男士拖鞋,趙青潼只能從鞋櫃裡翻出冬天穿的碼數偏大的毛絨拖鞋,遞給鍾白。

鍾白看着拖鞋上的白色毛球,罕見的愣了一下,倒也沒說什麼,把自己的皮鞋脫在門口的墊子上。

他個子高,西褲襯衫筆挺,加上他略顯冷峻的五官,腳上的那雙毛絨拖鞋顯得格格不入,整個搭配看起來有些滑稽可愛。

趙青潼笑了笑,心情逐漸明朗。

餘光掃見陽臺上還掛着昨天剛洗好的衣服,其中不乏貼身衣物,她連忙把手裡的東西放在廚房料理臺上,匆忙的跑進陽臺去收,鍾白看着她輕快的背影,眼裡的笑意不加掩飾。

房間的陳設很簡單,又到處都充斥着她的氣息。

沙發上米白色的毛毯,書桌上淡紫色的馬克杯,凌亂的書稿毫無章法的擺在桌上,她亂七八糟的小毛病似乎還沒改掉。

鍾白走近她的書桌,幾張英文稿上都做了批註,散落的文件袋上寫着‘配音劇本’。

馬克杯旁邊放着一個亞克力相框,裡面的趙青潼麻花辮鬆散的垂在肩膀,右耳上掛着一朵黃色小花,對着鏡頭笑容燦爛而溫暖。

鍾白的眼神也跟着柔軟,拿起相框伸手碰了碰照片裡的那張臉,卻發現後面似乎還藏着一張照片,右下角的漏出藍白色衣服的衣角,上面A市一中的校標奪目。

幾乎是立刻,鍾白就知道藏着的那張照片是什麼了,趙青潼曾經用它做了一年多的手機屏保。

她...

鍾白看着趙青潼在陽臺上忙着收拾的背影,心裡有什麼東西一點一點的堅定起來。

趙青潼將衣服摺好走出來時,就看到鍾白靠在沙發上睡着了。

公寓裡的面積不大,沙發是簡單的兩人位,對於趙青潼而言足夠了,而對於身高很高的鐘白卻略顯侷促。

他的頭靠在沙發靠背上,一雙長腿搭在地上,就算睡着了也不安穩,眉頭皺的很緊。

趙青潼放輕腳步,把客廳的牀簾拉上,屋內的光線頓時變暗,她又抽出放在沙發邊的絨毯,輕手輕腳的蓋在鍾白身上。

俯身的時候,能聞到他清淺的呼吸。

望着他疲憊的睡顏,趙青潼終於卸下心房,貪婪的打量着眼前這張臉。

八年,時光兜轉,一路上她遇到過不少人,卻沒有一個能像鍾白這樣深深鐫刻在她心裡。

趙青潼情不自禁的伸手,食指沿着他深邃的眉骨,鼻尖一直劃過薄脣,想伸手碰觸卻又收回。

他應該是恨她的吧。

畢竟輕而易舉放棄這段感情的人是自己,一言不發離開A市的人也是自己。那場事故,讓鍾白失去了他引以爲傲的天賦,也完全改變了趙青潼的人生軌跡。

一向無畏無懼的她卻因爲愧疚,因爲自責先放開了手。

這樣懦弱且沒有責任心的趙青潼,怕是隻會讓他失望吧。

趙青潼斂去眼底的受傷,起身安靜的回到房間,房門關上的一瞬間,躺在沙發上的鐘白睜開眼睛,眼底一片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