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簾長垂，徐玉執了茶盞，並不啜飲，直直望着珠鈿出神。
銀紅着急忙慌得從前院趕來，被靜風一擋，險些摔個趔趄，臉也白了，對着靜風嚷道：“你擋我作甚，前院鬧開了，連二道門的門匾都砸了，夫人呢？！”
靜風搖頭示意銀紅噤聲，探頭覷了內廳一眼，低聲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我稟給夫人就是。“
銀紅躊躇，急得直跺腳，見這情形，又急忙忙得小跑去了。
靜風耳內依稀聽得前院人聲擾攘，見夫人只穩坐內廳，拒人千里之外，恍然望着屋角燒殘的線香，只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來
。這芸香院已不是昔日風光……
”夫人……“靜風的聲音聽起來並無波瀾，徐玉擺擺手，”我都知道了。“
”那夫人預備如何呢？“
”救他！“
”夫人，當今聖上親自問的罪，慶王謀反一事，罪名已定，不日就要問斬了啊！“靜風急得眼淚快下來了”昔日同他好的，避之唯恐不及，您怎麼上趕着往上貼呀？！“
徐玉握了那珠釵，定定望着靜風：”別人如何，我管不了，見死不救，我做不到。你叫姑娘們都過來罷！“
”夫人！“靜風撲通一聲跪下了，”夫人做什麼，我們當下人原沒臉說三道四，夫人，您不是時常教導姑娘們珍重自己方能行的長遠，怎麼如今這般不顧周全？是，沒有慶王，就沒有芸香院，但是沒有夫人，我們如今怕是屍骨都不全。靜風不能見着夫人去送死。”說罷流淚不止。
徐玉起身攙了靜風，說道：“我何嘗說過我要去送死？”
“夫人，你看前院那些官府的人鬧得人不得安生，又明裡暗裡糾集捕快和地痞，說這院子屬慶王產業，要收繳給官府！夫人，今年的花魁不就是這些人搗鬼的嗎？水月軒的雪柔是個什麼貨色，她也配？！”
“看得明白就罷了，圖一時嘴上痛快，有什麼用處？！”徐玉皺了眉，語氣也不覺重了。停了半刻，對靜風道：“你去看蕊珠姑娘在不在院裡？若在，叫她即刻來一趟，不在就吩咐底下人，務必找到她，回來立刻到我屋裡。”
“知道了。”靜風打簾子出去了。徐玉以手支頭，本想小憩一會兒，沒想到連日用心，不消一刻，竟睡了去。
“玉兒，春園裡紅梅開了，快些起身，咱們去看花！”牀上的人只是不應，男子徑直撩開簾子，打橫將她抱了起來。
“這樣可好？”她在庭前同落花粉蝶同舞，香汗淋漓間，回眸笑對亭上長身玉立的男子，他的眉仍是緊皺，“我要你今生只爲我一人，翩翩花間”
“你有什麼資格矜傲？”下巴吃痛，她卻兀自倔強，“既是有好去處了，本王成全你！”那男子終究甩開她，在刺眼的光影裡漸行漸遠……
一隻手搖撼，她猛地驚醒，失聲道：“我不準！”
“媽媽”雨薇一臉尷尬。
徐玉方回過神來：“是你來了。”
“媽媽……”
“吞吐什麼？有事？”
“媽媽，你看”雨薇將手裡的手絹遞過來，“慶王謀反，徐玉同謀。”
“哪裡來的？”徐玉冷笑一聲，“倒不用說了，是金鳳蝶罷。”
"這一回倒枉了她，是素錦姐……"雨薇小心翼翼得說
“胡說！”
“媽媽別急，是素錦的絹子，前日，前日秦相公誤丟在這裡的……”雨薇指樂指右下角的一隻粉蝶
徐玉心內狂跳，彷彿大夢初醒，這丫頭嫁錯人了！
“素錦在秦家？在的，自然是在的，前日通知我們去看洗三吃紅蛋的，今天初幾？”
雨薇立在下首，也慌了：“今日初六，就是今天了!”
"好！好！好啊！算計得好！"徐玉臉色登時變了。雨薇正自琢磨不透，看靜風打起簾子，蕊珠欠身進來，也忙起身道：“妹妹回來了”
“姐姐也在。“蕊珠點了點頭，在徐玉面前行了禮”媽媽，我回來了。”
徐玉勉強鎮定下來，擠出一個笑來，攜了蕊珠的手坐下，“靜風，快看茶來。孩子，你這是這是從哪裡來啊？”
蕊珠頗不自在，輕輕把手從徐玉手中抽了出來，“媽媽，我是剛從孫府歸來。路過前院……”
“不打緊。不過是幾個醉漢鬧事，別理會，有武師呢！”徐玉的臉似乎格外平靜。
蕊珠“噢”了聲便不再言語，低頭攪着帕子。衆人坐着，一時無話。
雨薇最是乖覺，看這情形，忙起身道：“玉鸞姐姐這幾日聽說見好了，正好今兒天氣好，我去看看她罷。”
“去吧。千萬勸慰她兩句。”徐玉舒了口氣，看靜風將雨薇一行送出門，方道：“你看，孫大人如何？”
“這……媽媽想說什麼？”蕊珠見這話來得蹊蹺，聯想前院，以及今日哄傳慶王謀反一事，心中漸漸清明，“倒不是個小人”
“那就好……待你呢？”徐玉話一出口，便也自己笑了，“對你自然極好，你性子剛強，他倒不以爲忤，聽翠喜說，孫大人有意接你進府？”
“媽媽，芸香院的姑娘，沒有嫁人的道理！”
徐玉嘆了口氣，復又說道：“媽媽怎麼不知你的心思？當初也是太急了些，沒問問你就自作主張了。……所幸，孫大人倒肯憐惜你，只是一件，媽媽今日少不得要……求你了。”
“媽媽……”蕊珠心裡咯噔一下，“你要女兒如何，女兒盡力就是，何必說求？”
“好孩子！媽媽要你求孫大人，極力編排許多慶王的罪名，散播出去，越荒誕不經越好，總之，要吹到皇上耳朵裡！”
“媽媽，你這是？”
“我要救他！”
“女兒不懂……”
“好珠兒，你只盡力做就是了。只一則，此事千萬不可對第三人提起，在孫大人面前，也務必小心，別落了口舌。緊要處，多動腦子。”
“媽媽，女兒知曉了。”
“好，你且回去歇着吧。明日孫府定會派人來接，你養着精神。”
“是。”蕊珠方走了出去，靜風進來回道：“夫人，車馬已經備好了。”
一室虛靜，徐玉仔細打點了妝容，目光蒼遠，一縷笑洇得極深。
歌樓上依稀嬌聲哀怨：素影清尊不似，留郎舊花鈿，莫要郎知……情知無限意，分付樓前柳，悔覓封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