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部花園裡,午時的陽光很充沛,董儀璇推着宋依諾來到噴泉旁邊,水霧晶瑩剔透,形成小小的彩虹橫跨在噴泉池上空。
宋依諾還在回憶昨晚的夢,與董儀璇剛纔說的話,她心裡越來越不安,總有一種感覺,眼前這一切都不是真實的。
斜對方,宋夫人推着宋子矜走過來,母女倆遠遠瞧着她們,同時哼了一聲,都是極端的不屑。宋依諾回過神來,與董儀璇一齊望過去,董儀璇眼裡掠過一抹冷蔑,隨即推着宋依諾要走。
“喲,儀璇,怎麼看見我就要走啊?”宋夫人看着董儀璇,二十五年前,她不及她的貌美如花,二十五年後,她不及她的高雅貴氣,在這個女人面前,她似乎永遠輸她一籌。
宋氏原本可以接受她的資助,然後不用宣佈破產,但是爲了維護她的尊嚴,她力阻宋振業接受她的資助,她絕對不會給他們一個藕斷絲連的機會。
董儀璇動作一頓,她沒有怕過誰,更不會怕她,她停下來,看向她們,她輕笑道:“看見瘋狗擋了道,自然是要繞行的,以免被它咬一口,那多不划算?”
宋夫人的臉一陣青一陣白,她瞪着董儀璇,譏嘲道:“儀璇,你一點也沒變,永遠都是這麼盛氣凌人。你知道你輸在哪裡嗎?”
宋夫人從來不覺得她的行爲是不對的,她搶了閨蜜的老公,一手設計了他們離婚,但是她沒有愧疚感,因爲她認爲,她可以給宋振業更美好的幸福。
因此,她說這番話時,也不會避忌兩個孩子在場,也是因爲這樣,宋子矜才把宋夫的習性遺傳了個十成十。所謂近朱才赤,近墨者黑,便是如此。
董儀璇抿着脣不說話,雙手捏緊輪椅扶手,不想讓依諾聽到她們的爭吵,她說:“依諾,抱歉,今天不能讓你愉快的曬曬太陽了。”
宋依諾擡頭望着母親,哪怕現在已經是女強人,面對過往時,依然做不到釋懷。她臉上的神情介於一種驕傲與寂廖,讓人心裡感到難受。
宋依諾搖了搖頭,伸手搭在董儀璇手背上,她說:“媽媽,我們回去吧。”
“好。”董儀璇推着宋依諾就要離開,可是宋夫人沒有放過她,她冷笑道:“儀璇,你不敢面對自己的失敗,我告訴你,男人要的是會撒嬌會裝弱的女人,而你只會讓振業感到挫敗,因爲你的內心太強大,強大到並不需要他。你們的婚姻,不是我介入才離的,而是你們本來就已經貌合神離。”
董儀璇咬緊牙關,她離開,並不是示弱,而是要給依諾做一個好榜樣,哪怕婚姻失敗,也要驕傲的離開。
宋依諾氣得要命,她無法理解宋夫人的邏輯,她憑什麼還能這樣趾高氣昂,她剛回頭,就聽董儀璇道:“依諾,不要回頭,有些人,自有老天會收拾她。”
“媽媽,您不委屈嗎?”宋依諾心裡感到憋屈。
“已經委屈了20幾年了,又何必在乎眼前這點委屈?”董儀璇擡頭,前行的步伐突然停下來,宋依諾順着她的目光望去,就看到站在花園入口的宋振業。
與幾個月前的頹廢相比,此刻的他容光煥發。她回桐城後,聽說他去了唐佑南新開的家裝公司任職,看樣子已經有所成就了。
宋振業目不轉睛地望着她們,剛纔他一直站在這裡,聽她們的對話,他很想聽到董儀璇反擊,哪怕是爲了他反擊一句,他這些年的不甘也就釋懷了。
但是她什麼都沒有說,甚至與珊珊鬥嘴的興致都沒有,似乎他這個人對她而言,已經什麼都不是了。
他緩緩走到她們母女面前,他說:“儀璇,你和依諾相認了,真好。”
董儀璇看着面前這個男人,歲月在他身上刻下了痕跡,他已不復當年的年輕俊美,她微笑道:“是啊,這些年謝謝你照顧依諾,也謝謝你們對她不好,才讓她長成讓我驕傲的模樣。”
宋振業聽不出來她這句話是感謝多一點,還是諷刺多一點。他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垂眸看着依諾,母女倆站在一起,他才發現她們五官上並不相像,“儀璇,我曾經用心疼愛過她,但是她不是我的女兒。”
聞言,董儀璇目光凌厲地盯着宋振業,她輕嘲道:“到了這個時候,當着孩子的面,你還要侮辱我的清白嗎?在和你離婚前,我只有你一個男人。”
宋依諾耳邊轟隆隆作響,宋振業說她不是他的女兒,董儀璇說她只有宋振業一個男人,那麼她是誰的孩子?
“也許吧,那離婚後呢?”宋振業淡淡道。
董儀璇瞳孔倏地緊縮,眼裡一片死灰,她淒涼的笑了笑,“是我太高估你了,宋振業,既然如此,我們沒什麼好說的。”
說罷,她推着宋依諾進了住院部,宋振業看着她倔強且高傲的背影,爲什麼他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他轉過身來,看着噴泉池旁邊的妻女,他緩緩走過去,揚手一耳光甩在了宋夫人臉上。
宋夫人猝不及防的捱了一耳光,她被打懵了,宋子矜也懵了,雙雙盯着宋振業,這是宋振業第一次對宋夫人動手,他說:“還不嫌丟人現眼麼?”
宋夫人捂着高高腫起的臉頰,她難以置信地瞪着宋振業,失聲道:“宋振業,你居然爲了那個賤人打我,你忘記你和我許下的承諾了嗎,你怎麼能這麼對我?”
宋振業切齒道:“珊珊,如果你有儀璇一半的識大體,宋氏不會破產,這麼多年我一直縱容着你,讓你性子驕橫,無法無天。甚至於讓你把你身上那些小家子氣全交給子矜,可是你看看子矜現在,被你禍害成什麼樣子了,難道你不該反省一下自己嗎?”
“爸,媽媽做錯什麼了?她爲這個家盡心盡力,還帶大您前妻和別人生的野種,論肚量論識大體,比董儀璇好了千萬倍,您爲什麼要打媽媽?”宋子矜氣憤的瞪着宋振業。
“你給我閉嘴,就是因爲有你媽,你纔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宋振業氣得眼前發黑,胸膛上下起伏着,他一直任由她胡鬧,任由她在那兩叔侄中間徘徊,她以爲她能將他們叔侄玩弄於股掌之間,卻不知道,她纔是被他們玩弄的對象。
“我這個樣子怎麼了,我這個樣子比那個野種好太多了,只不過她運氣比我好點,能勾得男人爲她神魂顛倒。”宋子矜憤怒道。
宋振業扶着額頭,他說:“就你這蠢樣,難怪被沈氏叔侄耍得團團轉。”
“宋振業,有你這樣罵自己的女兒的?”宋夫人聽不下去了,厲聲喝道。
宋振業看着這母女倆如出一轍的表情,他無奈的搖頭,也許從一開始他就錯了,他太過縱容她們母女了。他什麼也沒說,轉身離去。
宋夫人看着他的背影,氣得直跺腳,大叫:“宋振業,你敢走!”
宋振業腳步未停的快步離開。
……
樓上病房裡,董儀璇扶着宋依諾躺到牀上,宋依諾擔憂地望着她,“媽媽,您還好嗎?”
董儀璇在病牀邊坐下,她伸手輕撫着她的面頰,輕輕搖了搖頭,“依諾,在美國,他們非常歧視亞洲人,尤其是中國人。那時候我英語不精,還有很重的口音,他們說話速度非常快,我聽不懂,經常受他們欺負。然後我發誓,我一定要精通英語,於是我拼命學英語。當我用英語漂亮的回擊他們後,他們都震驚了,因爲我蹩腳的英語,竟在短短時間裡有了很大的提升。”
宋依諾似乎明白了董儀璇想要表達什麼了,她問道:“後來呢?”
“後來他們再也不用英語欺負我了,依諾,媽媽告訴你這些,是想說一個環境能夠讓人成長,也能夠把一個人毀滅。遇到挫折,能夠越挫越勇的人,才能走向人生的巔峰,反之,就會像劉珊和宋子矜那樣,在嫉妒與怨恨裡腐蝕。你之前就做得很好,我希望你以後的人生,不要放在怨恨上,而是不斷的提升自己,那麼終有一天,你會發光發熱,讓世人都爲此震驚。”
董儀璇走後,宋依諾一直在琢磨她說的話,她想,如果她從小和董儀璇生活在一起,那麼她一定會比現在更優秀。不過,現在也還來得及。
宋依諾住了半個月院,在醫院裡待得發黴的她,終於得到醫生的批准,她可以出院了。她頭上的傷已經慢慢癒合,當時縫傷口時,將那邊的頭髮剔了一些,她照鏡子的時候,看到自己丑得快哭了的髮型,很不開心。
剔了那麼大一片頭髮,要什麼時候才能長得和現在一樣長?
沈存希瞧她悶悶不樂的樣子,打趣道:“你現在的髮型很漂亮,而且與衆不同,你看沒有人的髮型與你一樣,走出去也不怕撞髮型。”
宋依諾癟着嘴,不滿的望着他,“沈存希,你是花果山的孫悟空派來搞笑的嗎?”
“好啊,居然敢暗罵我是猴子。”沈存希聽出她的言下之意,他伸手去撓她的癢,她嚇得尖叫着往牀後面躲去,奈何腿上的石膏還沒拆,影響了她的敏捷,分分鐘就淪陷了,被沈存希按在牀上。
她大笑起來,感覺他的手無處不在,她笑得喘不過氣來,不停求饒,“大王,饒命啊,我知道錯了……”
沈存希聞言氣樂了,這丫頭真是越來越調皮了,他今天不收拾得她哭爹喊娘,他就不姓沈!這麼想着,他直往她敏感的癢點撓去。
宋依諾在他身下不停扭動,她捉住他一隻手,他另一隻又撓向另一邊,癢得她不停大笑,“哈哈…哈哈哈…,好癢,饒命…哈哈哈……”
沈存希本來是撓她的癢,但是漸漸的,畫風就變了,她在他身下掙扎扭動,不知不覺,竟挑起了他的慾念。他雙手撐在她腰身兩側,目光深炯地盯着她。
她的臉頰紅彤彤的,眼角因爲剛纔激烈的大笑而沁出淚光,顯得楚楚動人。他心念一動,鳳眸裡慾念越來越深沉,他單手撐在她身側,以免自己的重量壓到她,另一手輕撫她動人的俏臉,他嗓音暗啞,“諾諾,給我生一羣小猴子吧。”
宋依諾眼眸倏地瞪大,脣邊的笑意漸漸隱去,她定定地看着他,“你是認真的?”
沈存希瞧她用力瞪大的雙眼,他俯下身去,含住她的紅脣*一下,然後放開她,聲音啞得不像話,他說:“比真金還真,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這次,宋依諾沒有猶豫,她點了點頭,說:“好,我考慮一下。”
驚喜來得太突然,沈存希沒想過她會答應,畢竟以她慢熱以及缺少安全感的性子,應該會先和他談上一年的戀愛,然後纔會考慮結婚生子的事情,沒想到她真的答應了。
宋依諾看見沈存希震驚與狂喜交織的神情,她悶笑起來,她說:“看來偶爾逆襲一下是有必要的……”
她話未說完,已經被沈存希以吻封緘,他咬着她的脣,聲音從兩人的脣齒間逸出來,“那我們現在就開始造人吧。”
宋依諾沒想到他這麼雷厲風行,說辦就辦。她急得連忙用雙手撐在他結實的胸膛上,“沈存希,現在是大白天,而且還在醫院裡,萬一有人進來……”
“不會有人進來,別怕。”沈存希雙手摸索進她的病服裡,因爲受傷的緣故,她的腰身變得更加纖細不盈一握,她這麼瘦,怎麼才能承受得起給他生兒育女的辛苦?
宋依諾沒有他這麼大膽,眼看他的手往越來越危險的地方探去,她嚇得花容失色,連忙捉住他的手,氣喘吁吁道:“沈存希,真的不可以!”
沈存希渾身的火都被她撩撥起來,但是她不願意,他不想勉強她,他將手拿了出來,俯在她肩頭直喘粗氣。危機解除,宋依諾長長的吁了口氣,以他的性子,在緊要關頭停下來,幾乎是不可能的。
沈存希壓在她身上,平息了許久,他紊亂的呼吸才變得均勻。他不甘心地在她肩上咬了一口,宋依諾疼得輕顫起來,這個幼稚的男人,慾求不滿就咬人。
恰在此時,病牀旁邊閒庭散步的鴨子,忽然猥瑣的“嘎嘎”叫了起來,宋依諾感覺到身上男人健碩的身體一僵,她頓時笑了起來,沈存希從宋依諾身上爬起來,襯衣凌亂。他眼波橫了過去,鴨子立即不叫了。
宋依諾捶牀笑,調侃道:“沈存希,你和它好有共鳴!”
沈存希俊臉黑沉,他盯着宋依諾,威脅道:“再胡說,信不信我辦了你?”
“信信信。”宋依諾很慫的認輸,誰讓她的力氣比不過他,再加上她現在是傷患,他要做點什麼少兒不宜的事,那還不是分分鐘就秒了她。
沈存希下牀,他整理好襯衣,將襯衣下襬重新束進褲腰裡,除了襯衣上有些明顯的褶皺以外,他又是那個清俊優雅的翩翩貴公子。
他從衣櫃裡拿出一套女裝放在牀上,道:“換上吧,我已經讓嚴城去辦理出院手續了,我們回家。”
聽到回家這兩個字,宋依諾心裡莫名感動,在醫院住了這麼久,她真的很想回去了。
宋依諾換好衣服,嚴城已經辦理好出院手續等在外面,他敲了敲門,聽到沈存希的聲音,他才推門進來,“沈總,已經辦好出院手續了,醫生吩咐半個月後再來拆石膏。”
“好,我知道了。”沈存希回頭看着宋依諾,傾身將她抱起來,宋依諾連忙摟着他的脖子,本來以爲他會將她放進輪椅裡,沒想到他直接抱着她走出病房。
一路上,來往的護士都一臉豔羨地看着他們,宋依諾仰頭看着沈存希,這樣一張帥得人神共憤的臉,真的是走到哪裡都會引來無數愛慕的目光。
電梯到了一樓,沈存希抱着她走出醫院,老王拉開後座車門,對宋依諾道:“宋小姐,恭喜你出院。”
“謝謝。”宋依諾被沈存希小心翼翼地放進車裡,她往左側移了一點,接着沈存希坐進車裡。嚴城提着行李坐進最前面的車裡,兩名保鏢坐進他們後面的車裡,車隊浩浩蕩蕩的駛出醫院,十分壯觀。
不巧的是,宋子矜也是今天出院,她被宋夫人推着走出醫院,就看到沈存希溫柔的將宋依諾放進車裡,然後車隊浩浩蕩蕩的駛離,她恨得咬牙切齒。
這一切本該屬於她的,都是宋依諾這個賤人搶了她的風光。
宋夫人看着車隊駛離醫院大門,她心裡也暗恨不已。當初她們嫌棄沈存希是個性無能,認爲他有再多的錢,都不能給子矜幸福。但是現在看到他對宋依諾這麼溫柔,她才明白,沈存希是從來沒有對子矜上心過。
他當初要是對子矜要有對宋依諾一半的溫柔,子矜都不會和他離婚。也許這就是愛與不愛的區別,就像她拼命擠走董儀璇,變成宋振業的妻子,可是這二十幾年,他的心卻還是被董儀璇幽禁着,甚至還爲了董儀璇打她。
這對母女毀了她和子矜的幸福,她絕不會輕饒了她們。
宋夫人招了輛出租車,宋子矜看見出租車就來氣,她現在已經淪落到坐出租車的下場了,簡直不能忍受。
……
車隊駛入依苑,首先映入眼瞼的是別墅前面搭着的拱型門,門上綁滿了粉色氣球,像極了別人婚禮上的情形,然後上面還寫着歡迎諾諾回家,宋依諾從來沒被人這樣重視過,她感動得熱淚盈眶,擡頭望着沈存希,“這些都是你準備的?”
“嗯,喜歡嗎?”沈存希偏頭看着車窗外,從別墅門口到停車場這段距離,鋪了紅地毯,紅地毯兩側擺放着歐式的花壇,花壇上面插滿了象徵純潔愛情的百合花,這是他精心設計的,要給她一個驚喜。
宋依諾用力點頭,“喜歡,謝謝你,沈存希。”
“傻瓜!”沈存希揉了揉她的腦袋,她不需要向他說謝謝啊,他爲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想讓她開心而已。他推開車門下車,彎腰抱起她,說:“諾諾,我們回家了。”
“嗯!”宋依諾眼淚撲簌簌的滑落下來,她只願時間停在此刻,那麼他們會永遠幸福下去。
蘭姨和兩個面生的傭人站在花園前迎接他們,蘭姨手裡捧着一個藍色小盆,盆裡盛滿了柚子葉水,看到沈存希抱着宋依諾走過紅毯,緩緩來到她們身邊,她拿柚子葉沾了水,往宋依諾身上灑去,灑了她滿頭滿臉的柚子葉水,蘭姨道:“一掃掃黴運,從此好運連連,二掃掃病魔,從此身體健康無百病,三掃掃小人,從此順順利利幸福一生。”
宋依諾眼裡裹滿了淚,她還記得17歲那年出院,她回到家裡,家裡冷鍋冷竈,傭人也不愛搭理她,而宋振業和宋夫人,卻帶着宋子矜去了香港。
沒有人記得她那天出院,更沒有人會爲她準備這些,她哽咽道:“蘭姨……”
蘭姨頓時慌了,她連忙道:“宋小姐,你別哭啊,這是我們鄉下的習俗,出院回家都要用柚子葉水去去黴氣。”
宋依諾擡手抹了抹眼睛,她說:“我是太感動了,謝謝你們。”
“嗨,宋小姐,你別客氣,這是我們應該做的。先生,快抱宋小姐進屋去,別招了風。”蘭姨心疼她受了這麼重的傷,她昏迷不醒那幾天,先生皺着的眉頭就沒有舒展過。
沈存希抱宋依諾進了別墅,連清雨從廚房裡走出來,她腰上繫着圍裙,看到沈存希抱着宋依諾進來,她笑盈盈道:“我還在想你們什麼時候到,宋小姐,恭喜你出院。”
宋依諾向她點了點頭,她說:“謝謝。”
“宋小姐的衣服好像溼了,存希,你抱宋小姐去樓上換身衣服下來,馬上就可以開飯了。”連清雨在沈存希面前很乖巧,一點鋒芒不露。甚至連宋依諾都忍不住懷疑,那天去醫院裡的那個連清雨,是她做了一場夢。
而正是因爲如此,連清雨才讓她感到害怕。這樣的女人,絕不是泛泛之輩,她比宋子矜會演會僞裝,她知道自己在沈存希面前應該是什麼樣。
與她比起來,直來直往毫不掩飾對她厭惡的宋子矜,會好應付得多,而連清雨,她分不清她什麼時候是毒蛇,什麼是美女。
因此,她面對她時,就得更小心翼翼,不能着了她的道。
沈存希抱着宋依諾回到樓上主臥室,將她放在牀前凳上,然後去更衣室拿衣服。他拿着衣服走出來時,看到宋依諾坐在那裡怔怔發神,他來到她身邊,低聲問道:“在想什麼?”
宋依諾回過神來,她擡頭望着沈存希,他太優秀了,無論是外表還是內在,都足以讓別的女人前赴後繼。之前是賀允兒,現在是連清雨,和他在一起,她總是缺少安全感。
“沈存希,你爲什麼這麼優秀?”如果他再平凡一點點,她是不是就能抓住他了?
沈存希彎腰下來,與她平視,他揶揄道:“如果我不夠優秀,怎麼配得上你?”
“可是我很差勁。”宋依諾垂下眸,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危機感。
沈存希伸手握住她的下巴,他稍一用力,就將她的下巴擡起來,迫她與他對視,他說:“怎麼忽然開始患得患失了?”
“沒有,我換衣服了。”宋依諾拿開他的手,脫下外套,蘭姨並沒有往她身上灑多少水,所以只有外套有點溼,換了外套,沈存希又要伸手抱她下樓,卻被她制止了。
“我自己走吧,這腿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恢復,這段時間我不能一直依賴你,還是要努力去適應。”宋依諾這樣說其實沒有別的意思,但是沈存希聯繫上剛纔她說的話,他頓時明白,她剛纔在擔心什麼。
他嘆了一聲,拿起內線,吩咐傭人送柺杖上來。有時候,他以爲他能給她的寵愛,就是充當她的手充當她的腿,讓她無憂無慮,在他身邊幸福快樂就足矣。
但是她需要的,也許並非是這樣的。
傭人很快送來柺杖,沈存希接過去遞給她,看她手法嫺熟的拄着柺杖往門外走去,他跟在她身後,忽然有種失落感,就好像她不需要他,也會走得很好。
宋依諾在醫院裡練習了很久用柺杖,從一開始的頻頻跌倒,到後面的嫺熟,她一直沒告訴沈存希,其實是想給他一個驚喜。
她走出門外,看向緊跟在身邊的沈存希,她笑道:“我是不是走得很好?”
“嗯,非常棒!”儘管沈存希心裡有些失落,但是他還是沒有吝嗇讚美她。她的倔強她的勇敢她的獨立,是他欣賞的優點,即便她不再依靠他,他也不想抹殺她的努力。
就好像老鷹等待幼鷹長到一定時候,就不會再捕捉食物給它,而是讓它自己學會飛翔,學會去覓食。
依諾從小到大的經歷,就註定了她不會依賴別人,所以他愛她,應該幫助她成爲一隻展翅高飛的鷹,與他一起翱翔在無盡的天地間。
宋依諾得到他的肯定,她頓時燦爛的笑開,這些天來的辛苦總算沒有白費。來到樓梯前,沈存希到底沒有讓她自己走下去,這太危險了。
他拿走她的柺杖,交給跟在他們身後的傭人,然後攔腰將她抱起,大步下樓。
將宋依諾放到餐廳的餐椅上,餐桌上擺滿了色香味俱全的佳餚,有中式有西式還有日本的壽司與芥茉三文魚。宋依諾不得不承認,連清雨露的這一手,已經將她秒到十萬八千里外了。
連清雨將最後一道湯端上來,她忙得頰邊滿是汗水,她溫柔大方道:“宋小姐,嚐嚐我的手藝,存希說我的手藝不錯哦,誰娶了我就有口福了。”
沈存希擡頭望着她,說:“清雨,辛苦你了。依諾,嚐嚐吧,清雨聽說你要出院了,專門給你做的。”
“辛苦了,連小姐。”縱使宋依諾心裡對連清雨有再多的不滿,此刻也得忍下來,否則連清雨忙了一早上,她要是不給面子的話,沈存希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會覺得她小家子氣,這樣一來,就會讓連清雨得逞。她纔不會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
她拿起筷子吃起來,咕嚕肉鬆脆清甜,似乎將她麻木的胃蕾給喚醒了,她本來是抱着嘗一嘗的態度,最後卻吃得停不下來。不管了,節操什麼的,等她填飽了肚子再撿起來也不遲。
“連小姐的手藝確實不錯,存希,你嚐嚐咕嚕肉。”宋依諾用自己吃過的筷子,直接夾了咕嚕肉喂到沈存希脣邊,沈存希張嘴含下,嚼了兩下,他說:“有點甜。”
沈存希不喜歡吃甜食,宋依諾知道,她頓時笑開,“我覺得很好啊。”
連清雨坐在他們對面,看着他們倆旁若無人的親密,她恨得咬牙切齒。沈存希有潔癖,不吃別人吃過的東西。但是他居然會吃宋依諾的筷子,這讓她感到特別的震驚與無所適從。
宋依諾擡頭看着對面神情僵硬的連清雨,她說:“連小姐,你也吃呀,味道真的不錯哦。”
連清雨恨不得將一桌美食佳餚給揮到地上去,從宋依諾住進依苑開始,她就沒在她身上討到便宜。不行,她必須要忍耐,否則她怎麼將宋依諾踢出局去?
連清雨咬碎了牙齒,纔將這股不甘心嚥下去,她說:“合宋小姐口味就好。”
“連小姐的廚藝堪比盛世豪庭酒店的大廚,甚至更勝一籌。”宋依諾繼續吃起來,完全沒有被情敵秀廚藝給膈應到。
“那你就多吃點。”連清雨道。
“那是自然的,存希,快吃,下次要吃到連小姐做的飯,恐怕就難了。”宋依諾惋惜道。
沈存希看她真的喜歡吃,他就順口接道:“下次你還想吃,就讓清雨給你做,哪有什麼難的?”
“真的嗎?那太不好意思了,連小姐畢竟是客啊,讓客人下廚,不太好。”宋依諾覺得她剛纔那番話假得連自己都想吐了,看來白蓮花的無辜不是人人都能裝的,她就勝任不了。
連清雨氣得吐血,這兩人一唱一合的,敢情真的把她當成酒店大廚使了?可是在沈存希面前,她又不能表現出不悅,還得裝作高興的樣子,“宋小姐喜歡我做的菜,是我的榮幸。再說我把存希當成親哥哥一樣,在我心裡已經把你們當成了我的親人,如果你們把我當客人看待,我纔會真的傷心。”
沈存希望着連清雨,她眼裡一閃而逝的黯然讓他多了幾分心疼,他不知道她當年做了什麼,讓連家老爺子趕出家門,也許他是時候該去找連老爺子談談。
“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就不客氣了。”宋依諾從善如流,一點也不客氣。她想在沈存希面前掙表現,她成全她。
連清雨擱在膝蓋上的手緊握成拳,只有這一次,她任她欺負,以後她絕對會十倍百倍的還給她。
宋依諾望着連清雨,看到她眼裡掠過一抹怨恨,她挑了挑眉,真想問她這樣做人累不累?明明不高興還得忍着,就不怕憋出內傷麼?
其實她也一樣,明明不喜歡連清雨,卻還要一直容忍她,誰讓她對沈存希有救命之恩呢?
吃完飯,沈存希被一通電話召回了公司,宋依諾覺得別墅裡有點悶,她拿起柺杖,往別墅外走去。蘭姨在後院搭了雞棚,雞棚旁邊搭了一個精緻的鴨棚,那隻小黃鴨……不,現在應該叫大黃鴨了,正在鴨棚裡走來走去,黃色的絨毛逐漸長出雜色,再過不久,就會變成一隻普通的鴨子。
宋依諾站在鴨棚邊,拿起穀子往鴨棚裡撒,她看着它失了活力的樣子,有些同病相憐,她感慨道:“大黃鴨,我們回家了,可是卻好像更沒有自由了。”
她被這棟大宅子鎖住,而它被這精緻的鴨棚鎖住,都沒有自由了。
她在樓下站了一會兒,轉身回別墅。連清雨換了精緻的服裝從樓上下來,沒有沈存希,她連裝都不願意裝,輕哼一聲,從宋依諾身旁走過。
宋依諾看見她換鞋出門,她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明明兩看兩相厭,爲什麼偏偏要住一起?她要是有點魄力,就該和沈存希坦白,這別墅裡,有她沒連清雨,有連清雨沒她。
回到樓上,宋依諾仰躺在牀上,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燈發呆。她忽然想起什麼,連忙坐起來,拿起內線給蘭姨打電話,“蘭姨,我在金域藍灣的行李是誰去收拾的,送回依苑又是誰整理的?”
“是我,宋小姐,怎麼了?”蘭姨問道。
“你記不記得一個很舊的老式首飾盒,就是四五十年代用的那種,你記得放在哪裡了嗎?”宋依諾急忙問道。
蘭姨聽她聲音着急,她說:“我記得當時收拾行李時看見過,但是一時想不起來放在哪裡了,這樣吧,我上來幫你找找看。”
“好,麻煩你了,蘭姨。”宋依諾掛了電話,她想起外婆託夢,還有宋振業的話,心止不住往下沉。如果只是外婆託夢,她會認爲自己傷重出現了幻覺,但是宋振業卻說得很清楚,她和他沒有血緣關係。
如果和外婆一起離開的那個小女孩就是囡囡,那麼她是誰?
蘭姨很快上來了,她在房間裡找了一圈,納悶道:“我記得我好像放在更衣室裡,我去更衣室裡找找。”
宋依諾跟着她進了更衣室,看她將每個抽屜拉開找了一遍,都沒有找到,宋依諾越來越心急,“蘭姨,你仔細想想放哪裡了。”
“宋小姐,你別急,我記得我帶回來了的,你讓我好好想想。”蘭姨用力想用力想,她忽然道:“有了,我想起來了。”
蘭姨去找來了梯子,爬到最上面,她打開一個櫥物櫃,裡面放着棉被,她伸手進去摸了摸,然後摸出一個首飾盒來,她拿下來遞給宋依諾,她說:“先生讓我去幫你收拾行李時,我發現了這個,我看着這首飾盒年代有些久遠,對你應該具有很大的意義,就沒有亂放,我沒有打開過,你看看裡面的東西有沒有少。”
宋依諾接過去,她連忙打開首飾盒,首飾盒裡放着幾張照片,有一張是外婆、她和一個小女孩的合照,但是因爲首飾盒長期放在陰暗潮溼的地方,所以那個小女孩的相貌已經模糊不清,只看得到她們穿着同一款裙子。
而她們身後,好像是教堂一樣的地方,掛在門前的牌匾字跡也模糊不清了。
這張照片有什麼意義,爲什麼外婆會留着,照片裡的另一個女孩就是囡囡嗎?另一張照片上,董儀璇抱着一個小*,對着鏡頭溫婉的笑着。
還有一張照片,是外婆抱着一個大概一歲左右的小*,小*眉開眼笑,眼睛彎彎的,但不是丹鳳眼。
宋依諾當時拿到照片時,並沒有刻意去對比照片裡的小女孩是不是同一個人。但是現在,當她仔細對比這些照片後,她才發現,董儀璇抱着的小*和外婆抱着的小*都是濃眉大眼,而後來這張照片,外婆懷裡的她,已經變成了一雙狹長的丹鳳眼。
她眼前一黑,如果說剛生下來的孩子五官還沒長開,但是後來外婆懷裡的小*已經有一歲了,那麼五官已經定開型了,大眼與丹鳳眼的區別很大,那時候也沒有PS,不可能把孩子的大眼PS成丹鳳眼。
那麼只有一個解釋,後來這張照片裡的小女孩,已經不是那個小*,而她,不是董儀璇的孩子!因爲太過震驚,她甚至沒有發現,同心結琉璃穗子已經不見了。
“宋小姐,你沒事吧?”蘭姨站在她旁邊,看她整個人都搖搖欲墜,她擔心極了。
宋依諾這才意識到蘭姨還在旁邊,她搖了搖頭,勉強鎮定下來,“蘭姨,我沒事,你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蘭姨再三確定她沒事,她才轉身出去了,走到衣帽間門邊,她轉過頭來,說:“宋小姐,你若有事就叫我,我就在樓下。”
“謝謝蘭姨,我沒事。”宋依諾目送蘭姨離去,她再也站立不住,滑坐在地上。耳邊似有響雷轟隆隆滾過,她片刻無法安寧。
不行,她要回老家一趟,她必須親自去確認一件事,如果她不是宋依諾,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