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東辰走出警局,他自小在賀峰身邊長大,雖未修讀法律專業,但是閒暇時間,他卻泡在賀峰的書房裡,拿法律專業的書研讀,在法律方面,不是專業人士,卻更勝專業人士。
沈老爺子動用了一切力量,要將宋依諾封殺,目前薄郭兩家通過許多渠道,要將宋依諾保釋出去。這件案子由媒體介入,將事態影響擴大到讓他們無法估計,警局高層頂不住民聲沸騰,不會輕易讓他們保釋。這個時候,誰的面子都不管用。而宋依諾一句“我沒有推她下樓”,讓他深信不疑。
他不知道這種信任從何而來,但是他信她不會撒謊!
他站在低調而奢華的黑色邁巴赫前,司機打開車門,請他上車。他心中忽然不安,轉頭望着燈火通明的警局,她要在這裡過一夜,這一夜會有多漫長?
他揮了揮手,司機會意退開,他拿出手機,撥通一個電話號碼,“我記得宋依諾之前去看過心理醫生,在案子沒有進一步審理前,出示她精神方面有問題的文件,先將她保釋出來。”
“……”
“越快越好,最遲明天早上八點,我要看到她走出警局大門。”賀東辰掛了電話,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警局後面那陰氣森森拘留嫌疑犯的牢房,他彎腰坐進後座。
沈存希拿着拷貝好的U盤走到大宅子外面,午夜的寒風掀起了他的衣角,他感覺不到絲毫的寒冷,一想到依諾今夜將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度過一晚,他心裡就難受得要命。
他承諾給她幸福,卻讓她新婚之夜在拘留所的牢房裡度過,他怎麼能原諒自己?
路燈散發出慘淡的光芒,面前的大宅子黑咚咚的,他舉步朝裡面走去,推開沉重的大門,嘶啞的吱呀聲像是要撕破寂靜的夜空,讓人無端的遍體生寒。
沈存希大步走進去,玄關處的感應燈亮起來,他走到樓梯前,擡頭望上去,腦海裡浮現出一幀幀畫面,剛纔在監控屏幕上看見的畫面不停在腦海裡循環播放。
半個小時,她們站在二樓緩步臺都說了什麼?
連清雨摔下來的地方被警方作了標記,那裡畫着一個人形,流淌在地上的鮮血已經被清除,感應燈忽地滅了,人形標記顯得有幾分詭異。
黑暗中,沈存希一步步往樓上走去,他站在緩步臺上,朝樓下看去,忽然手機鈴聲大作,他冷不防也被驚了一跳。等察覺到是手機響了,他心有餘悸的拿出手機,那端傳來威叔焦急的聲音,“四少,六小姐情況危急,老爺子讓你馬上來醫院一趟。”
沈存希眯了眯眼睛,他看着鑲嵌在牆上的攝像頭,那些攝像頭在幽暗的光線下散發着紅光,他語氣溫淡,“我知道了。”
掛了電話,他剛要下樓,腳步忽然頓住,他擡頭再度望過去,數了下攝像頭,一共是四個。他心中驚然,又再數了一遍,確實是四個攝像頭。
客廳有四個攝像頭,其中兩個能清楚的拍攝到二樓緩步臺,他突然想起,上次放蛇事件後,他讓人秘密多加了攝像頭,而這件事連安保人員那邊都不知情。
他拿起手機,撥通監控中心的電話,不一會兒,一名安保人員快跑進來,他看見地上畫的人形標記,心中還有驚怕,“四少,您找我?”
“到樓上來。”沈存希眸色沉沉,安保人員快步跑上去,站在沈存希面前,沈存希指着監控攝像頭,道:“你數一下,客廳方向有幾個監控攝像頭。”
安保人員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然後仔細數了數,“是四個。”
“馬上找出第四個監控攝像頭的監控錄像!”沈存希沉聲道,話音未落,他已經快步下樓,他直覺第四個監控錄像裡拍攝的畫面纔是事實。
安保人員連忙跟着他奔出大宅子,向監控中心跑去。
他們跑進小樓,衝進監控室,監控室的大門敞開,其中一名值夜班的安保人員倒在地上,已經昏迷過去。而監控屏幕上,第四個監控攝像頭的監控畫面黑乎乎一片,沈存希衝過去,調出那個監控攝像頭的文件,文件夾已經被清空。
他勃然大怒,猛拍了一下鍵盤,他鳳眸猙獰地盯着監控畫面,突然看見停車場一輛車倒出來,正往沈宅大門方向駛去,他丟下一句“馬上打電話給門衛,不準放走這輛車。”
話音未落,他已經奔出了監控室。那名安保人員愣了一下,連忙拿起座機給門衛打電話,才發現座機的線已經被剪斷,他心裡驚駭莫名,這上演的簡直是現實版的牒中牒啊,他感嘆完,又連忙去拿手機給門衛打電話。
沈存希一路狂奔,追到停車場時,看見一個身着緊身皮衣的男人從門衛室出來,他站在車門邊,轉頭望着狂奔而來的沈存希,他露出一抹詭異的微笑,甚至做了一個飛吻的動作,挑釁沈存希。
明亮的路燈下,沈存希看清了那張五官輪廓深邃的俊臉,是他,他居然沒死!
他一陣心驚肉跳,腳下卻絲毫未停狂奔過去,混血男人彎腰坐進車裡,他看着後視鏡,見沈存希的身影越來越近,近到快要碰到車門,他用力踩下油門,跑車嘶吼着衝出沈宅。
沈存希到沈宅外,只得眼睜睜地看着那輛黑色汽車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他氣喘吁吁地站在路邊,氣得用力一揮,“混蛋,你有本事衝我來,爲難一個女人算什麼本事?”
沈存希氣得肺都要炸了,午夜的寒風凜冽逼人,他站在公路邊,神色猙獰。他的手機鈴聲再度響起來,他拿出來看也沒看來電顯示,厲喝道:“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對方似乎被他的氣勢震懾住了,囁嚅道:“您好,這裡是警局,剛纔關押嫌疑犯的牢房發生爆炸,您太太宋依諾女士確、確認遇難身亡!”
猶如一盆冰水當頭澆下,澆得沈存希透心涼,他瞳孔緊縮,漫天的紅色在他眼裡翻涌,他大掌猛地扣緊手機,猶似不敢相信,“你說什麼?”
“警局發生爆炸,宋依諾女士已經遇難身亡,我們感到很抱歉。”對方說了一遍,這一遍語速倒是流利了許多,但是仍然有着心虛。
這次的爆炸來得太詭異,監牢裡所有嫌疑犯包括獄警都未能倖免於難,沒有人存活下來,事故現場斷垣殘壁,血肉橫飛,根本組裝不完整哪一塊屬於誰的,猶如人間地獄。
警局從未遇到過如此慘重的恐怖襲擊,事故發生原因還在調查中。當他們意識到牢裡還關押着一個大人物的新婚妻子時,上層要求他們立即通知他。
這驚天一炸,像是蓄謀許久,竟一點蛛絲螞跡都盤查不到。
沈存希踉蹌着後退了幾步,栽倒在雪地裡,徹骨的寒意從腳底竄上來,他眼眶腥紅,似乎馬上要流出血淚來,他怎麼敢相信,短短不到12小時,他們從新婚變成了天人永隔。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沈存希嘶吼着,他還在積極的查找證據還她清白,他要將她從警局裡帶出來,有什麼誤會他可以解釋,她不諒解他沒關係,不信任他也沒關係,他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讓她學會信任他。
可是現在這些人卻告訴她,他再也沒有機會了,他再也見不到她了,他怎麼能相信,怎麼能接受?
“沈先生,我們很抱歉,沈太太確實已經遇難。”電話那端傳來一道羞愧的聲音。
巨大的悲慟襲捲了他,沈存希坐在地上,絕望的仰天長嘯,他淒厲的聲音令聞者心酸落淚。他忽然丟掉手機,踉蹌着爬起來,轉身衝進沈宅。這個向來鎮定從容、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男人,此刻卻跌跌撞撞的隨時都會摔倒,他衝到他的座駕旁,拉開車門坐進去,發動車子,白色賓利歐陸像一頭受傷的野豹,狂吼着駛出去,驚耳的剎車聲讓人心魂皆顫。
……
薄家別墅裡,薄慕年好不容易勸韓美昕睡下,手機忽然蜂鳴起來,他坐起來拿過手機,身側的女人不安的動了動,他按了接聽鍵,低聲道:“等一下。”
他輕手輕腳下牀,走出臥室,他才道:“什麼事?”
“薄少,警局關押嫌疑犯的地方發生爆炸,關押的27名嫌疑犯以及10名獄警無人生還,沈太太已遇難。”男人的聲音在午夜安靜的長廊裡顯得格外清晰,亦沉入骨髓。
饒是薄慕年這樣處變不驚的人,都穩不住,手機從掌心滑落,砸在地磚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手機應聲碎成兩半。
身後傳來“咚”一聲悶響,薄慕年轉過身去,就見韓美昕臉色慘白的跌倒在地,他快步奔過去,欲伸手將她從地上抱起來,韓美昕厲斥道:“別碰我!”
薄慕年的手僵了一瞬,還是執着地將她從地上抱起來,轉身往臥室裡走去。
韓美昕淚眼迷濛,臉色白得嚇人,她擡起頭望着男人冷硬的輪廓,聲音抖得不成調,“他在說什麼?”
薄慕年咬着牙關,“這件事還需要確認,你先彆着急。”
“彆着急?他媽的我怎麼可能不着急,依諾在裡面,你知不知道依諾在裡面?”韓美昕揪着他的衣領嘶吼着,眼淚如斷線的珍珠滾落下來。
幾個小時前,她還告訴她,明天就能將她保釋出來,她不會有事的,可是現在,他們竟然要告訴她,依諾再也出不來了。
薄慕年一聲不吭地任她發脾氣,打電話來的是他的私人律師,他拜託他明天一定要將宋依諾保釋出來,他的話至少是九分可信,也就是說,宋依諾可能真的遇難了。
韓美昕眼眶脹痛得厲害,心口更是像要被撕裂了一般,她揪着薄慕年的衣領,不停的推搡他,“你還我依諾,你還我依諾!”
“美昕,你冷靜點。”
“我要怎麼冷靜?你告訴我要怎麼冷靜,我答應她,今天就會將她保釋出來,我答應還她清白,可是我什麼都做不了了,依諾回不來了。”韓美昕厲聲尖叫着,她不敢相信,她只是眯了會兒眼,她沒有偷懶,她很快就能將她從警局接出來,爲什麼就發生了這樣的事?
薄慕年正欲說話,韓美昕的手機響了,兩人死死地盯着手機,就好像那聲音是催命符一般,一聲、兩聲、三聲……
薄慕年見她不接,他傾身去拿手機,韓美昕的動作卻比他更快,她拿起手機,手機上面的名字是她在警局的一位朋友,她的心緩緩沉入深淵,她吸了吸鼻子,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按了接聽鍵,“李隊,這麼晚有事?”
被稱作李隊的男人似乎有點難以啓齒,“那個…韓律師,今天我們抓獲了一名嫌疑犯,隨後警局發生爆炸,初步定爲黑幫殺人滅口……”
“說重點!”韓美昕打斷他的話,神情已是破碎不堪。
“你讓我幫你照應的人,很不幸被牽連,未能倖免於難,已經確定遇難身亡。”
韓美昕一雙美目瞪得溜圓,眼神空洞得嚇人,眼淚源源不斷的流出來,她整個人一直在發抖,她腦海裡迴盪着四個字,遇難身亡!
怎麼可能?幾個小時前,她還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她們還擁抱了道別,可是幾個小時後,這些人卻一個二個的告訴她,依諾遇難了,甚至屍骨無存。
怎麼會這樣慘?
薄慕年看着這樣的她,他心裡不忍,他伸手拿走她手裡的手機掛斷,想將她擁進懷裡,她卻突然推開他,踉踉蹌蹌的跳下牀,衝進衣帽間換衣服。
不一會兒,她邊穿羽絨服邊走出來,看也沒看他一眼,徑直朝臥室外走去。薄慕年拿起西裝與大衣,緊追了出去。
當他們趕到警局時,警局外面的警戒線外已經圍了很多人,有附近的圍觀羣衆,也有聞訊趕來的媒體記者,大路設了關卡,所有車輛都不允許通過,他們把車停在外圍,快步走了過去。
離得近了,一股屍體被燒焦的焦臭味撲鼻而來,韓美昕胃裡一陣翻攪,幾欲作嘔,卻強忍着沒吐。
四周停放着十幾輛警車,警車車頂閃着紅藍色的光,這一片區濃煙滾滾,警局辦公大樓與關押點相距一段路,爆炸炸燬了那棟建築物,前面的辦公大樓受損不嚴重,看起來真像是黑幫爲殺人滅口而來。
韓美昕擠進人羣,擠到最前面,看到遠處的斷壁殘垣,她雙腿一軟,往地上滑去。薄慕年眼疾手快,迅速摟住她的腰,讓她靠着自己。
李隊看到她,快步迎了過來,看到韓美昕時,他慚愧的低下頭,“韓律師,對不起,我辜負了你的重託。”
韓美昕呼吸一滯,眼眶紅紅地盯着那邊,警察拉着警犬在那邊巡視,她知道這種情況下,依諾生還的希望微乎其微,她還是問道:“找到她了嗎?”
李隊看了一下她身後的圍觀羣衆,以及不停拍照的媒體,他向兩邊的特警點了點頭,特警收回了槍,讓他們進去。走出一段路,李隊才艱難道:“爆炸中心點在她隔壁,那人是我們下午抓獲的一名危險分子,是青幫的重要人物,他掌握了這個幫很多重要的信息,我們沒想到那個幫派行事居然如此猖狂,沈太太完全是被無辜牽連。”
韓美昕站不住,爆炸中心點在依諾隔壁,這意味着什麼?她根本不敢往下想。
“找到她了嗎?”韓美昕再問,聲音淒厲。
李隊咬緊牙關,神色灰敗,讓他怎麼告訴她,宋依諾屍骨無存?“韓律師,這種情況下,哪裡……”
薄慕年厲眸掃過去,李隊立即噤了聲,他看着韓美昕搖搖欲墜的樣子,根本不敢告訴她現場的情形。
韓美昕絕望地閉上眼睛,一時間痛徹心扉,幾個小時前她從這裡離開時,依諾還好好的,她怎麼敢相信,她們已經天人永隔了?
她睜開眼睛,聲音輕得快要聽不見,“我可以過去看看嗎?”
“現在還不行,我們正在搜查線索,事故原因也還在調查中,你們進去,有可能會破壞線索。”李隊道,他們剛纔已經破例放進去一個人,此刻哪裡還敢再放進去一個。
“他爲什麼在那裡?”韓美昕指着遠處跪在地上扒磚的沈存希,眼中恨意濃烈,如果不是他讓警察帶走了依諾,依諾怎麼會遇到這種事?
“上頭的意思,我們攔不住。”李隊撓了撓頭,尷尬道。
韓美昕站直身體,徑直向那邊走去,李隊連忙追上去,求饒道:“我的姑奶奶,這是案發現場,不是誰都能隨意闖的,要是讓上頭知道,是要被降職的。”
“他都能進去,憑什麼我不能進去?”韓美昕搖搖晃晃的往那邊走,現場已經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四周焦黑,濃重的血腥氣與焦臭味撲鼻而來,這裡儼然已經成了煉獄場。
忽然有人大喊:“李隊,這裡發現了一條項鍊。”
沈存希比薄慕年他們來得早,他橫衝直撞的衝進這裡,看到眼前慘烈的情形,他幾乎站不住。下午來時這裡還是一片建築,此刻竟是滿目瘡痍,而他的愛人呢,在哪裡?
爆炸中心點在這裡,他來的時候纔剛剛將火撲滅,四周一片焦黑,泥濘之中,甚至連灰都找不到。他雙腿一軟,跪倒在地,眼眶赤紅得厲害,他怎麼敢相信,依諾就這樣消失了,屍骨無存,連給他懺悔給他解釋的機會都不留。
過了許久,他才跌跌撞撞的衝進案發現場,拼了命的徒手挖着,他要把她挖出來,他不相信她已經死了,眼睛被淚水糊住,他不停的挖着,十指被尖銳的磚頭磨出了血,他也顧不得,只知道他要把她挖出來。
“依諾,你出來,我不許你躲着我,出來,我們好好說說話,我錯了,我錯了,你想打我罵我都沒關係,只要你出來,我隨你處置。”沈存希悽絕的嘶喊着,心口痛得撕心裂肺,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無法接受她離開了他,甚至連屍骨都找不到。
當他聽到有人說找到一條項鍊,他猛地站起來,跌跌撞撞衝過去,一把奪過那條項鍊,項鍊一部分被大火燒得變了形,隱約可以辯認出,那是他親自給宋依諾戴上的骨頭項鍊,她摘過一次。
後來他發狠不准她再摘下,她就再也沒有摘下,就連今天婚禮,她也沒有摘下。
他手心顫抖的捧着這條項鍊,眼淚滾落下來,他踉蹌着跪倒在地,一瞬不瞬地盯着掌心裡的骨頭項鍊,她說過她不會再摘下來,除非死!
“啊!”沈存希將項鍊緊貼在胸口,他淒厲地大吼,一顆心疼得似被炸開來,頓時四分五裂,再也拼湊不出完整的模樣,他恨他自己,恨自己的剛愎自用,恨自己的自負。
如果他阻止老爺子報警,如果他阻止警察帶走她,如果……,哪裡還有如果,沒有如果了,依諾死了,她死在他的不信任中,死在他的自負中,他怎能原諒自己。
“依諾,依諾……”巨大的悲慟襲來,沈存希承受不住,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他眼前一黑,暈死過去。
韓美昕聽到沈存希淒厲的大喊,她悲痛欲絕,這條項鍊她見過,她還記得依諾說起沈存希送她項鍊時嬌羞的模樣,她的話猶在耳畔,“這是沈存希送我的,他說他把他的第三根肋骨送給我了,讓我珍惜。”
當時她還打趣,“哪裡像肋骨,倒像狗骨頭。”
依諾還不依,笑着要打她,可是現在這條項鍊被高溫毀得面目全非,依稀能辯認出那個骨頭吊墜,連高溫做成的項鍊都變成這樣,何況是一具肉身。
思及此,韓美昕一口氣上不來,直接暈倒過去。
薄慕年剛扶起沈存希,就見韓美昕一頭栽下來,他心跳都嚇得停頓了,又沒法放開沈存希,好在一雙大掌及時接住韓美昕,是聞訊趕來的郭玉。
現場亂得一團糟,有人打電話叫救護車,薄慕年抱起沈存希,大步向馬路邊走去,郭玉抱起昏迷的韓美昕,跟在薄慕年身後。
救護車停在外面,醫生接過昏迷的病人,薄慕年隨車,郭玉留下等待最新情況,他看着救護車忽嘯而去,轉身向案發現場走去。
……
連清雨經過搶救,情況穩定下來,沈老爺子年紀大了,被她這一嚇,也着急嚇得不輕,整個人彷彿老了十歲,鬢邊的白髮竟比之前還要白上幾分。
威叔接了通電話,他神色沉肅,快步走回沈老爺子身邊,附在老爺子耳邊說了幾句話,沈老爺子騰一聲站起來,瞳孔收縮得厲害,“這是真的?”
“千真萬確,消息已經傳出來了。”威叔凝重道,宋依諾被捕入獄,是老爺子執意而爲,偏偏就遇上幫派殺人滅口,遭受牽連,活着進去,卻連屍骨都找不到。
四少一旦醒了,一定會把所有怨氣發泄在老爺子身上,他們父子間剛剛破冰的關係,因此會更加僵持。好好一個婚禮,好好一個家,最後竟落得家破人亡的地步。
沈老爺子跌坐在椅子上,神情灰敗,他自然知道宋依諾一死,將帶來的是什麼樣的後果。
“老爺子……”
沈老爺子擺了擺手,坐在那裡不言不語,定定出神。沈遇樹站在他們對面,看他們凝重的表情,他道:“出什麼事了?”
威叔擡頭看着沈遇樹,遲疑了一下,他道:“關押四少奶奶的警局發生爆炸,四少奶奶遇難身亡了。”
“什麼?”沈遇樹一驚,轉身就往走廊外走去,他剛走了幾步,就被沈老爺子厲聲叫住,“你去哪裡?”
沈遇樹腳步一頓,他轉過身來,盯着沈老爺子,目光裡一點溫度都沒有,他冷笑道:“您還管我去哪裡?要不是您,我和四哥怎麼會這麼悲慘?這輩子我們到底欠了您什麼,您要破壞我們的幸福?”
“五少!”威叔低喝道。
沈老爺子笑了起來,笑聲蒼涼,“是啊,你們到底欠了我什麼,你們一個二個都不得善終?”
沈遇樹瞳孔微縮,他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他不想再待在這裡,這個讓人壓抑得喘不過氣的地方。可是哪裡才能喘氣,宋依諾死了,四哥的心也死了,這個世界上,他在任何一個地方都沒法喘得過氣來。
……
沈存希做了一個夢,夢裡宋依諾坐在婚牀上,對他微笑,他快步走過去,快要碰到她時,她身後喜慶的牀鋪上卻漫開了無垠的鮮血,從牀上一直淌到地上,慢慢將她淹沒。
他神色大變,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就見她嘴角鮮血直淌,然後砰的一聲爆炸了。
他滿頭大汗的驚醒過來,鼻端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四周刺目的白,他轉頭看向窗外,天色已經大亮。黑暗的一夜過去了,他要去找依諾,她在等他。
他撥掉手上的針頭,掀開被子下牀,剛穿上鞋子,病房門被人推開,門撞在牆上,發出哐啷一聲巨響,晃悠悠彈回去,又被人推回去。
他擡頭望去,唐佑南如地獄歸來的奪命使者站在那裡,他滿身殺氣,滿眼戾氣。他這幾天在國外出差,是專門挑了避開她出嫁的時間。昨天下午母親打電話給他,得意洋洋地告訴他,宋依諾將連清雨推下樓致重傷,性命堪憂,爺爺將宋依諾送進監獄,而四叔居然沒有阻攔。
他顧不得手裡的工作還沒有結束,就定了機票匆匆趕回國。他剛下了飛機,微博裡已經傳開了,警局發生爆炸,疑似幫派殺人滅口,大人物的新婚妻子受牽連遇難身亡。
他當時就有了不好的預感,打電話詢問好友,才知道依諾真的死了。他如何能相信,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那樣悄無聲息的沒了?
他心痛得無以復加,趕去警局,警局已經封鎖現場,拒絕透露任何消息。
他怒髮衝冠,再也無法冷靜,衝到醫院來找沈存希算賬。此刻看見沈存希好端端的,他眼睛腥紅地衝進去,掄起拳頭給了他一拳。
沈存希沒有躲,硬生生接下他這一拳,也許只有身體上的痛,才能減輕心裡的痛。
唐佑南揪着他的衣領,怒聲質問:“依諾呢,我把她好好交給你,你把她弄哪裡去了?”
沈存希沒有說話,依諾的死,彷彿將他的靈魂也帶走了。唐佑南目光猙獰俊臉扭曲,他咬得牙齒咯吱咯吱響,“說話,你把她弄哪裡去了,你還給我!”
說完,他一拳頭又打過去,沈存希木然承受,嘴角溢出鮮血,他恨不得就此死去,痛,太痛了。沈遇樹趕來,沈存希已經被唐佑南狠揍了幾拳,他連忙將唐佑南拉開,卻被他不長眼的拳頭打到下巴,疼得他直吸氣,“唐佑南,別打了,你打死他也無際於事。”
“打死他?”唐佑南冷笑一聲,他推開沈遇樹,詛咒道:“我爲什麼要打死他,我要讓他活着,讓他後半輩子都在日復一日的悔恨與自責中腐爛!沈存希,我要你時時刻刻都記得,依諾是被你害死的!”
沈遇樹看着像條死狗一樣癱倒在地上的沈存希,四哥什麼時候像這樣一撅不振了?他收回目光,瞪着唐佑南,喝斥道:“夠了啊,現在沒人比四哥更難過,那是他的妻子。”
“妻子?”唐佑南粗魯的扯了扯領帶,喉間壓抑着一股怒氣與悲痛,讓他如在油鍋上煎熬,“他要真把她當妻子,就不會任由警察將她帶走。”
“說完了沒有,說完了就給我滾!”沈遇樹劈手指着病房門口,火冒三丈地瞪着唐佑南。
唐佑南提了提衣領,他冷笑道:“你以爲我喜歡待在這個地方?沈存希,你給我好好活着,就算生不如死,也給我活着,向依諾贖罪!”
沈遇樹恨不得揍他一頓,看他轉身離去,他才快步走到沈存希面前,將他從地上扶起來,“四哥,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便。”
他話音未落,下巴再捱了一拳,他被打得蹬蹬後退了兩步,下巴都快被他揍得脫臼了,他瞪着他,沈存希也瞪着他,從齒縫裡迸出一句話來,“她沒有死,我不准你說她死了。”
沈遇樹揉着疼痛的下巴,四哥這一拳真是下手不留情,他無奈道:“好好好,你先讓護士處理你臉上的傷,我記得你最恨別人打你的臉,你怎麼還由着唐佑南下手?”
沈遇樹將他從地上扶起來,醫院外面全是記者,被保鏢擋在醫院外面,新聞二十四小時循環報道最新情況,微博上這則新聞也上了實時熱搜榜的頭條,所有人都在關注這起事件,作爲當事者的沈存希宋依諾,更是熱門話題人物。
昨日大婚,今日就變成了亡魂,悲哉戚哉!
醫生給沈存希處理好傷口,沈存希站起來,沈遇樹連忙跟過去,“四哥,你現在身體不好,你要去哪裡?”
沈存希聲音嘶啞,“我要去找她。”
“四哥,你找不到了,四嫂她……”接受到沈存希暴戾的目光,沈遇樹下意識擋住下巴,再被他揍一拳,他就毀容了。
“總之你好好養身體,警方再在全力搜救。”沈遇樹道,搜救這兩個字他說得勉強,四嫂怎麼可能活着回來,爆炸中心點就在她隔壁,火勢那麼兇猛,就連離得遠的都被燒得面目全灰,何況是她?
可是他不敢說,不是怕四哥揍他,而是不想讓他絕望,但是事已至此,他遲早都要接受。
沈存希堅持下牀,他拿起一旁的大衣,大衣上沾了很多黑乎乎的東西,分不出那是什麼,他看見大衣,就想起昨晚的情形,一時悲從中來,捏着大衣的手緊得似乎要將大衣揉碎。
沈遇樹望着他蒼涼蕭瑟的背影,他喉間像塞着一團棉花,壓抑得喘不過氣來,“四哥!”
“我連她最後一面都沒見到,她就這樣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遇樹,你知道我有多恨我自己嗎?我恨不得一頭碰死,去九泉之下找她贖罪。”沈存希閉上眼睛,眼淚滾落下來。
沈遇樹心中哀慟,其實四哥什麼都明白,只是無法接受,又怎麼能接受?他到現在都還覺得是做了一場噩夢。昨天在婚禮現場那個意氣風發的男人才是他的四哥,此刻他們都還在夢中沒有醒。
“四哥,四嫂不會怪你。”
“我會怪我自己,如果昨天我陪她回房,就不會給歹人可趁之機陷害她,如果我沒有想引幕後黑手出來,任由她被警察帶走,她就不會被炸死,都是我的錯,我說過要給她幸福,卻將她送上了一條不歸路。”沈存希聲音悲涼自責,可無論他如何自責,他都已經換不回安然無恙的她。
沈遇樹不知道如何勸他,因爲這世上沒有如果。
“四哥,我讓嚴城去給你拿衣服了,換了衣服再出去吧。”沈遇樹沒有再勸他休息,此刻他又如何能睡得着,那麼多事情等着他處理。
沈存希哀莫大於心死,當警察找到骨頭項鍊時,他就知道依諾再也回不來了。思及骨頭項鍊,他連忙伸手摸向口袋,兩邊大衣口袋都翻遍了,都沒有找到骨頭項鍊,他大驚失色,“我的骨頭項鍊呢,我的骨頭項鍊放哪裡去了?”
沈遇樹也緊張起來,“四哥,什麼骨頭項鍊?”
“我送給依諾的,她一直戴在身上,已經被大火熔掉,只剩一個骨頭吊墜還沒有變樣……”沈存希說到這裡,聲音已經哽咽住,再也說不下去。
沈遇樹聞言,也能夠想象當時的情況有多慘烈,連鉑金都被熔掉,何況是一具肉身?“四哥……”
沈存希眼眶赤紅得厲害,他找了一圈,都沒有找到骨頭吊墜,那是他唯一剩下的東西,不能丟。他放下大衣,拉開牀頭櫃一陣亂翻,牀頭櫃裡沒有,枕頭下面也沒有,到處都沒有,“我的項鍊去哪裡了,我的項鍊……”
沈遇樹看着向來從容淡定的大哥像個小孩子一樣找東西,他眼角劃過一股暖意,視線有些模糊,他走過去,低聲道:“大哥,我幫你一起找。”
兩人將病房裡翻了個底朝天,連垃圾桶都沒有放過,最後在牀頭櫃角落裡找到了骨頭項鍊,沈遇樹將項鍊遞給他,沈存希一把搶過去,如獲至寶般,緊緊將項鍊攥在掌心,自己卻已經潸然淚下。
嚴城送衣服過來時,看到的就是沈存希這個模樣,他心酸不已,拎着衣服袋子走進來,他道:“沈總,我把衣服送過來了,您快換上吧。”
一夜不見,沈存希憔悴不堪,雙眼浮腫,眼眶赤紅,幾乎是在鬼門關轉了一圈。外面謠言漫天,所幸沈氏上市的股票早已經申請整改,纔沒有受到這次事件的影響,否則內憂外患,他怎麼撐得過去?
而現在最關鍵的是,警方緊急封鎖了後續處理消息,昨晚爆炸事件,無一人生還,宋小姐已經被警方定爲遇難身亡,接下來他們要做的是,儘快讓宋小姐入土爲安。然而宋小姐連屍骨都沒有,如何入土爲安?
再加上媒體無法從警方下手,所以一定會聚焦在沈總身上,他們一出去,必定就要受到媒體的狂轟亂炸,此時的沈總根本就經受不起他們的摧殘。
沈遇樹接過衣服放在病牀上,他望着沈存希,輕聲道:“四哥,我們在外面等你。”
沈存希一言不發,他盯着手裡已經變形的項鍊,心痛得無法呼吸,他眼裡淚光閃爍,在心裡悲呼:依諾,依諾……,你就這樣拋下我,你讓我怎麼獨活?
一聲聲催人淚下,教他如何接受,如何接受?
門外,沈遇樹倚在牆壁上,他擔憂地看着緊閉的門扉,這一道坎四哥將如何邁過去?邁不過去又該怎麼辦?嚴城亦是眼含擔憂,他低低道:“小沈總,我真擔心沈總撐不下去。”
“他會撐過去的。”沈遇樹長長的吁了口氣,他相信,四哥一定能撐過去,只不過撐過去,也是一具行屍走肉,再也回不到當初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