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想象中的拍賣會不同。
裴小七像只小貓似地窩在柔軟的沙發裡,哈氣連天的盯着佔滿整個牆壁的高清液晶大屏幕。
屏幕上正在展示一件出自西漢的素紗襌衣,拍賣師滔滔不絕地講解聲,讓裴小七聽的有些頭疼,唯一聽進去的只有一句話:整件素紗襌衣的總重量不到五十克,是世界上最輕薄的衣服。
聽到這句的時候,裴小七才勉強提起點兒興趣,琢磨着那麼輕的衣服穿在身上,究竟會是怎樣的感覺,估計應該跟沒穿差不多。
就在裴小七揉着太陽穴研究西漢出品的素紗襌衣時,液晶屏幕上出現了起拍價:一億八千萬美金。緊接着——
不過幾分鐘不到的功夫,便陸續有買家喊價。
看着液晶大屏幕上不斷滾動,直逼十億的數字,裴小七不得不感慨一句:這年頭,土豪真多。
剛纔一副油畫被起拍價六千萬美金,最終以十倍的價格六億美金成交,而眼下,看樣子這件‘薄茹禪翼,輕若煙霧’的素紗襌衣應該會以十億美金以上的價格成交。
最終,就如裴小七所料想的那樣,成交價格在十三億兩千萬美金。
只不過當液晶大屏幕上顯示出買主姓名的時候,裴小七着實吃了一驚訝,因爲買下素紗襌衣的不是別人,正是裴知。
轉過頭,裴小七一臉驚訝地看着坐在純白色大理石會議桌首位的裴知,而凌少爵則坐在她下首的位置,兩人似乎在討論什麼,但裴小七卻是一丁點兒想要知道的興趣的沒有。
因爲楚非死亡的事實,帶給她的打擊實在太大了,以至於到現在,她都覺得腦袋木漲漲的,太陽穴更是疼的厲害。
要不是凌少爵說等會兒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裴小七真恨不得趴在沙發上好好一睡覺,她希望,一覺醒來發現,楚非的死,只是自己做的一個惡夢。
但這可能麼?
等等,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裴小七突然想起,自己在聽到那沉悶的爆炸聲過後,凌少爵就立即告訴自己,楚非死了。可是——
明明沒有親眼看到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又是依據什麼來判定楚非死亡了?
裴小七皺着眉頭,從她的角度看去,凌少爵的俊臉剛好有一半隱沒在光線較暗處。
也不知是男人冷硬脣角微微揚起的弧度,還是因爲他今日穿了件純黑色的襯衫,以及手腕處昂貴袖不時劃過的暗調奢華,此時的凌少爵,褪去了大部分的冷厲氣息,取而代之的是攝人心魄的邪魅。
這樣的男人,讓她感到異常既陌生,卻又無比熟悉。
揉着發漲的太陽穴,裴小七滿腦子想到都是一個問題:凌少爵爲什麼僅僅憑藉爆炸聲,就知道楚非死了?
越想,太陽穴就越疼。
到最後她實在是想的腦瓜子都要裂開了,索性從沙發上爬起來,走到會議桌的旁邊,拉過一張椅子,直接坐在了他的身邊兒。
裴小七覺得胸口似乎有什麼東西在不斷上涌,緊握的手心裡,佈滿了冷汗。
她想要問他,到底爲什麼會在那樣的情況下,知道楚非死亡的消息。但話一出口,卻變成了:“凌少爵,是不是你殺了楚非!”
頭頂上的施華洛世奇水晶吊燈所散發出的冰冷光芒,映照着女人越來越蒼白的小臉,裴小七一動不動地盯着男人越來越沉的黑眸,心卻緊張到了極點。
不應該是這樣的,自己爲什麼會把楚非的死與凌少爵聯繫在一起。
可是,自己剛纔那充滿憤怒的,質問般的口吻又是怎麼回事?
到了此時,裴小七終於發現,楚非死亡的消息帶給自己的不僅僅是悲痛,還有對凌少爵的恨。
恨意,在胸腔橫衝直撞。
這種感覺對裴小七來說並不陌生,甚至可以說是熟悉。
因爲曾經,在她認爲是江柔害死了自己的母親裴知的那些年裡,她的心中就充滿了這樣的恨。然而——
燃起怒火和恨意的,不僅僅是裴小七,還有眉梢染上森涼,臉色越來越難看的凌少爵。
其實凌少爵真的很想知道,如果楚非的死真的與自己有關,這個女人究竟會做出怎樣的選擇。於是——
他清了清嗓子,因一種看似漫不經心,但在裴小七聽起來卻異常寒涼的口吻緩緩道:“的確是我殺了楚非,所以,小七,你打算怎麼辦?殺了我,替楚非報仇麼?”
裴小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良久,她就這麼呆呆地看着他,直到——
男人高大峻峭的身軀從椅子上站起來,從她身邊走過,裴小七才突然伸手,死死地抓住男人線條流暢而又有力的手臂,擡起頭:“告訴我原因。”
“你知道原因,又能怎麼?”一個一個字,冰冷地從男人的脣梢崩落。
滾燙的淚珠,順着臉頰滑落,裴小七慢慢鬆開了手,噙滿淚水的眸,慢慢垂了下去。
是啊,知道原因又能怎樣?
倏得——
身上突然一暖,裴小七再度擡起頭,卻發現抱着自己的竟然是裴知。
她轉過頭,看到凌少爵正坐在自己剛纔躺過的沙發上,冷厲的目光緊緊地盯着液晶大屏幕,修長的食指則抵着額角,冷硬的脣角抿成了一條直線,而那剛毅的側臉,則彷彿鍍上了十幾層寒冰,冷冽至極。
看着自己女兒眼中的痛苦,裴知皺了皺眉。
她輕輕拍着裴小七的後背:“小七,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裴知的話讓裴小七把目光從凌少爵的身上收了回來,但同時,她卻不知道該怎樣回答裴知的問題。
“我不知道。”過了一會兒,裴小七才輕聲道,“我恨他,可是……我沒辦法離開他……”
“是啊,你連親生母親的仇恨都可以放下,更何況楚非只是你同父異母的哥哥。”裴知的聲音很輕,很淡,但卻重重地落在了裴小七的心上。
她掙脫裴知的懷抱,嗓音有些尖銳:“你這是在指責我麼?”
裴知端起桌上那杯早已涼了多時的茶,喝了幾口後,卻用一種近乎憐憫的目光盯着裴小七,淡淡地說道:“人心,就像這杯茶一樣,一旦涼了,就再也熱不起來了。我不是指責你,只是可憐你罷了。”
“可憐?”
“是,我可憐你,可憐你拋棄一切,委曲求全地待在一個男人的身邊。”裴知將茶杯擱在純白色的大理石桌上,“現在,這個男人殺了你的哥哥,小七,告訴我,你打算怎麼辦?是繼續委曲求全,還是殺了他,替你的哥哥報仇?”
面對裴知咄咄逼人的質問,裴小七雖然感到憤怒,但又發現自己根本無力反駁什麼。
是啊,這麼多年來,自己不就是在委曲求全麼。
明知道江柔害死了自己的母親,哪怕事後證明那並不是真的,但在此之前,自己還不是就像裴知所說的那樣,委曲求全地拋棄一切,只爲了能夠待在一個男人的身邊。
“夠了!”
突如其來的冷聲,讓裴小七打了個冷顫。下一秒——
她就看到男人高大健碩的身軀,快速地走到自己跟前兒,緊接着落入鼻尖的,是他懷裡那好聞到近乎要讓自己落淚的冷冽氣息。
“小七,對不起,我不該試探你。”捧起她的小臉兒,男人的眼中滿是心疼,“楚非沒有死,我應該一開始就告訴你的。”
該死,自己到底是抽了哪門子的瘋,凌少爵此刻真的是腸子都悔青了。
他要是在一開始就告訴自己的小妻子,楚非只是假死而已,是他們聯手設下的計謀,而不是神經病似的將計就計,利用楚非的假死來試探,在裴小七的心中,到底是誰更重要,也就不會鬧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沒死?”裴小七呆呆地望着凌少爵。
“對,他沒死。”
好半天兒,裴小七才反應過來,可隨機,她幾乎是咆哮般地怒吼道:“凌少爵,耍我很好玩麼?”
隨着最後一個字兒的落下,裴小七把腦袋埋在他的懷裡,哭了起來。
其實她並沒有完全理解凌少爵剛纔說的話,確切來說,她只知道楚非沒死,是凌少爵騙了自己,至於他爲什麼要騙自己,情緒歷經大喜大悲的裴小七,暫時還沒那個力氣去思考和琢磨。
“凌少爵,你就真的不想知道,她到底會做出怎樣的選擇麼?”身後傳來裴知的輕笑聲。
“我和小七的事情,輪不到你來插手。”冰冷的嗓音,明顯帶着極力隱忍的怒意,而裴知的插手,也是凌少爵所沒有預料到的。
所以,當他看到裴小七痛苦到幾乎快要扭曲的小臉兒時,便再也坐不住了,
他憎恨自己的,爲什麼要試探她。
爲什麼那麼那麼執着地想要知道,在裴小七的心中,究竟是自己重要,還是楚非重要。
這個疑問就好像是一種魔障存在於心中,似乎一天得不到答案,就一天無法消除。
“如果我不插手,你是不是打算試探她一輩子?”裴知淡淡地說道,“又或者說,你還沒有把心裡的那個念頭打消,所以才極其迫切地想要知道,她到底會如何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