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文此時仍舊處於歐內斯特家族。
只不過他已經從被毀壞而千瘡百孔的宴會大廳,轉移到了內部一處絕對隱秘且安全的臥室裡。
衣着還是那麼光鮮整潔——
在之前那場突如其來的災難中,凱文並沒有受到什麼傷害。
因爲當時他是與好友吉姆在一起的,而切爾西夫人的傳送則是以吉姆爲原點。
所以在混亂髮生時,他並沒有受到絲毫波及。
只是那恐怖的蛇羣,以及隱藏在蒙面舞會中的大量未知敵人,卻始終讓他心有餘悸,暗感後怕。
乃至到現在,他都還臉色蒼白,心跳飛快,沒有徹底緩和過來。
但相比這場意外,讓他更在意的,其實是那“私生子”口中的話語——
自己前腳剛被那“私生子”一頓惡毒嘲諷,後腳就又被對方擡到了一個足智多謀的形象上。
這讓他心情十分複雜,憤怒混雜着錯愕,不解摻和有茫然……
宴會發生鉅變時,他沒來得及細想,現在安全了,他就越想越不對勁。
凱文覺得,自己可能是被那個噁心的傢伙坑進了一個巨大且兇險的漩渦當中。
但這個漩渦的來源又是什麼?
難道真是對方所聲稱的那樣,正有一羣人,在暗處挑撥離間?
可是,一羣混血,有什麼資格和純血站在一起,被別人挑撥?
凱文想不透這件事。
於是在確保自身安全的第一時間,他就想要聯繫家族長輩,進行求助。
他首先想到的,自然是自己的父母。
可聯繫父親就不免說起私生子一事,他現在心情很亂,本來打算不管不顧將所知一切完全說與父親聽。
現在被梅倫強逼成了一個“足智多謀”之人,倒是沒了那種氣憤情緒。
然後就覺得,和人置氣反而影響自身家庭未來,是很不值得的一件事。
況且,那個私生子,真的是母親的私生子嗎?
經歷了今晚一事後,凱文現在反而對此有點不確定了。
真相撲朔迷離,在沒有進一步證據前,他認爲還是別和父親講話爲好。
至於聯繫母親?
這就更不可能了。
因爲如果那私生子根本不是母親的私生子,自己這段時間做的事情,豈不是在否定母親的人品,懷疑她背叛了父親?
這必然會招來一頓毒打!
要知道,他母親的脾氣可不怎麼好,有時候凱文覺得,她甚至比父親還要兇。
所以,凱文現在聯繫的是自己的祖父,一個已經“退休”,在家頤養天年的前魔法部副部長。
不過因爲這件事的根源是打擊“私生子”計劃,凱文不覺得把那個還不確定的“真相”,告訴給祖父是什麼好主意。
沒準一個不慎,老頭就給氣過去了。
所以凱文只是謊稱一個叫“艾格”的混血巫師得罪了自己,所以他才聯合好友吉姆做下了這個局。
除此之外,他倒是基本沒有隱瞞的,將所知一切全都與祖父交代了過去。
包括自己是如何在對方面前出糗的。
然後,就是漫長的等待。
“也不知道這藉口能不能糊弄過去……”
捏着攤開的密語之書,凱文在臥室地板上來回踱着步,臉色一會忐忑,一會猶疑,十分的複雜。
五分鐘後,手中書突然“震動”了一下,讓他心頭一顫,緊忙低頭看去。
然而書頁上當先一句話,卻讓他表情一愣。
“你父親要回來了。”
……
父親要回來了?
好事啊!
可這和我剛說的那件事有什麼關係?
凱文對此感到十分錯愕,不過還沒等他詢問,對面就又發來一句話。
這句話就與他之前說的那些事有關了。
“等他從殖民地返回聯合王國,聽到你如此的不爭氣,你猜他會是什麼反應?”
……八成會氣瘋吧?
被祖父“暴擊”,凱文內心一陣苦澀,尤其是那私生子如果真是私生子的情況下——
親兒子被野種戲耍如斯,哪位父親能受住這種氣?
不過私生子一事祖父並不知情,所以凱文覺得,對方的意思可能是在暗示,自己將會遭遇暴躁父親的一頓毒打。
“你有什麼想法?”沒等到迴應,祖父那邊又問。
凱文猶豫片刻,沒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轉而問道:
“南加殖民地那邊的暴動不可能這麼快平息吧?您知道父親爲什麼會突然返回嗎?”
“凱撒要死了。”
密語之書上浮現出如此一句話來。
“十年前那一戰固然讓他名聲大噪,卻也給他的身體留下了難以根除的後患。現在,他已經沒幾年可以苟活。”
凱文見此一怔。
格蘭尼·凱撒,教會的上帝之手,聖教軍副軍團長,無數巫師聞風喪膽的頂級獵人……竟然快要死了?
這個消息真是讓他始料未及。
但詫異過後,凱文就釋然了。
他對獵人這一職業並不是太熟悉,但也清楚知道,這一職業的強悍,是以消耗“生命本源”爲代價的。
發動能力需要消耗生命本源,使用“封印物”需要消耗生命本源,重傷恢復乃至斷肢重生,還是要消耗生命本源。
固然獵人修行呼吸法,生命力十分頑強,但積年累月下,他們能有多少生命力可以耗費?
在超凡圈子裡有一句話總結的很好,那就是騎士以自己的生命守護別人,獵人以自己的生命抹殺別人。
所以,獵人這一職業儘管非常剋制巫師,但巫師界普遍對獵人報以俯視乃至瞧不上的態度。
雖然明面上不敢說什麼,但暗地裡,巫師們基本都認爲獵人不過是一羣只會使用“蠻力”的武夫罷了,傳承艱難,除了打架之外幹不了別的。
越出名死的還就越快,看他風光幾年,人過後自己就無了,根本不足爲慮。
凱文也是這種心態,所以他倒是不覺得那個所謂的上帝之手將要死了,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一件事。
只是,他有點不理解,這和自己父親從殖民地返回有什麼關係?
“凱撒和你父親關係不錯,不久之前他暗中聯繫了你父親,希望你父親能回來勸說家族對他進行一場投資。”
祖父緊接着就回答了凱文的疑惑。
“投資?”
“羅賓·萊法利的生命重啓儀式,凱撒希望我們幫他進行生命重啓。”
“可是我有聽說,這種儀式就連那個羅賓本人都沒成功?”
“沒錯,而且就算成功了,需要耗費的人力物力也十分龐大。”
祖父的話緩緩從書頁上傳來。
“風險很高,所以我準備拒絕凱撒的請求。你怎麼看?”
“有點可惜,但您的想法是正確的。”
凱文回答。
他是真這麼認爲的。
雖說瞧不上獵人,但凱撒的身份可不只是獵人。
他還是教會聖教軍副軍團長,和國際巫師聯合協會榮譽副會長。
這種級別的人物,如果能爲家族所用,菲利克斯家族在巫師界的地位必然再進一步。
這種程度的進步,可不是單靠財富積累能做到的……
只是,既然祖父都說了風險很高,那這件事的風險,可能就不是很高,而是超高了。
祖父一向是個敢於冒險的老頭,這點凱文清楚瞭解。
所以他的意思翻譯過來,基本就是,除非神蹟降臨,否則凱撒必死。
然而,這個世界哪還有什麼神蹟?
那些名爲神靈,實則不過只會愚弄世俗的僞神,可沒能力挽救一位頂級獵人的生命。
它們不被獵殺就不錯了。
“既然你也認爲我的判斷是正確的,”正當凱文腦海中思索此事之際,對面又傳來一段話。
“等你父親回來之後,安撫他的任務就交給你了,他畢竟是家族的現任族長,我需要給他留點臉面。”
不知不覺一口大鍋就這麼砸在了腦門上,砸的凱文瞬間就懵了,然後他慌忙回道:
“這……您太瞧得起我了,我父親怎麼可能聽我的話?您還是叫——”
“如果你是被某個混血戲耍的蠢貨,你父親當然不會聽你的。”
對面出言打斷他的話。
“但如果你是一個聰明睿智,識破未知敵人陰謀並且反過來佈下一場陷阱的有爲青年,那麼這件事你就能夠勝任了。”
合着您繞了一大圈……目的其實是爲了這個?
凱文見此一怔,繼而有些無奈。
該怎麼說?
雖然他把事情真相說了出來,但他其實沒想要把這真相告訴給祖父之外的其他人啊。
他也是要面子的好嗎!
祖父爲什麼會認爲,自己可能會拒絕上那個混賬私生子的當呢?
他真不是那種意氣用事的人啊……
“我該怎麼做?”
雖然隱隱覺得自己被祖父“瞧不起”了,但凱文倒也沒反駁。
用事實說話好了,這個當他甘願去上,被坑了也無怨無悔,並且十分樂意聽從家族的安排。
然而緊接着,祖父那邊傳來的話就讓他復又懵了。
“把你腳下穿着的那雙靴子,給那個叫艾格的小傢伙送去。”
“您是認真的嗎?”
凱文錯愕地問,“那可是遊神之靴啊?爲什麼要送給那傢伙?”
身爲頂級巫師家族子弟,他身上當然是有各種防護道具的。
而在他的諸多隨身道具中,遊神之靴可是他底牌中的底牌。
保命用的!
然而現在,祖父的意思,竟然是叫自己把這雙靴子送給那個“私生子”!?
“既然你選擇上他的當,那麼他現在就是你的合作者了,我們當然需要確保我們的合作者不會被那些敵人事後報復。”
“最保險的其實是派遣人手去保護,但那小傢伙可能會對此感到不自在,你們這些年輕人也不願意屁股後有人盯着,所以只好委屈你自己了。”
“可是,把這雙靴子交出去,我有點沒安全感……”
“不用怕,祖父我會派遣人手保護你。”
凱文語塞。
您都說了屁股後有人盯着不自在,還要派遣人過來……
合着您孫子受點委屈不要緊,一定不能怠慢了那個坑您孫子的傢伙?
被坑了,不僅要想辦法保護那混蛋,還要顧及他的感受……
凱文心裡十分不是滋味。
雖說現在他對那個名爲艾格,實則叫梅倫的“私生子”沒有什麼恨意了。
但要說有什麼好印象,那顯然也不可能。
因爲在對方那裡吃了癟,凱文甚至感到頗爲不忿。
他認爲,如果不是自己顧及母親,這些天根本不會表現的如此“愚笨”。
也因此,當他見到祖父如此“區別對待”時,他就忍不住感到一陣憋屈。
不過,似乎猜到了凱文此刻的心情,密語之書上又浮現出了一些字跡。
“那小子是個人才,如果不是和切爾西家那位關係密切,我甚至會考慮派你叔叔去拉攏他。”
“所以你也別去糾結以往那些小衝突,以後和人家多多相處,總能從他身上汲取到一些優點。”
“你還年輕,有別人沒有的背景和資源,縱然暫時被壓着,也不需要着急。”
“多多歷練,早晚有一天,他反而會在你面前低頭做小,畢恭畢敬。”
……
祖父說的有點多,顯然是怕他這個當孫子的真被打擊到,於是就用話語點醒他。
然而雖說的確是這麼個理,但凱文並沒有被安慰到,反而心情更復雜了。
他不理解,那傢伙什麼時候和自己那位“岳母”關係密切了?
而且,祖父這也太瞧不起人了吧……竟然叫他去學那傢伙身上的所謂優點?
除了實在夠無恥之外,他還有什麼東西是值得自己去學的?
心頭不忿,但表面上,凱文卻老實在書頁上回了一句。
“我知道了,明天一早,我就把靴子給他送去。”
“不,明天不行,必須是今晚。”
“爲什麼要這麼急?”
“如果敵人想要報復,今晚是最佳時機。”
“……那我現在就過去!”
雖說小心思有點多,但凱文還是一個很聽長輩話的孩子的,聞言就要起身去找梅倫。
“也不用太急。”
密語之書上浮現的話及時叫住了他。
“這件事剛結束不久,敵人就算有餘力想要報復,也得有個準備時間,這個時間不會少於兩個小時。
“所以現在,我們先聊聊一些瑣事。”
“……您還有什麼安排?”
凱文心驚膽顫地問,生怕祖父一句話過來,又要叫他把別的底牌送出去。
不過這顯然是他想多了。
“我會聯繫各大報紙,對今晚宴會上的事情進行報道,着重突出你的聰明才智。”
對面說道:“那孩子外在形象如何?”
這和報道與否有什麼關係?
凱文見此納悶,但也沒猶豫,就將梅倫的樣子大致給對方描述了一番。
“那算了。”
密語之書上浮現出一段十分“殘酷”的話語。
“我本來想叫報社給他出一篇專訪,送個人情,順便還能討好一下魔法部裡對混血友好的溫和派。”
“但如果他形象太出衆,反倒會搶了你的風頭,得不償失。”
您這是……在說我醜嗎?
凱文見此又鬱悶了。
但他對自己的形象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也不覺得出身優渥的自己,需要仰仗外表去擡高別人眼中的印象。
別說他不醜,就算是個醜八怪又如何,誰敢小覷了他?
然而正當凱文如此堅定自信心時,對面復又發來一頓“暴擊”。
“另外,以後少和歐內斯特家那孩子廝混,那種耍小聰明的小子做事也許會獲得短暫利益,但長遠來看,成不了大器。”
“你如果哪天不用我教導,就能交到艾格那種孩子當朋友,而不是把他變成敵人,心思就算是基本成熟了,我也能稍微放點心。”
“……”
連番被自己至親如此“暴擊”,讓凱文內心憋屈無比,但他偏偏還不能反駁。
因爲事實就是,自己這段時間表現的很蠢。
與那個混蛋一對比,就顯得更蠢了。
怪不得別人。
可正因爲沒法反駁,他現在反而愈發不忿。
於是見祖父接下來沒有再說話,凱文索性也不再主動說什麼了,以免又被刺激一頓。
但儘管內心充滿不服氣,之前祖父的教導凱文還是聽到了心裡的。
因此,收起密語之書後,他就起身走向門外,準備把身上的靴子給送出去。
結果剛剛推開門,他就詫異地發現,好友吉姆竟然就靠在門外對面牆壁處,滿臉陰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你什麼時候來的?”
凱文奇怪地問,“怎麼沒敲門?”
對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語氣怪異地道:
“也許我們尊敬的菲利克斯閣下,可以給您卑微的僕人解釋一番,今晚這件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
家族莊園被毀成了破爛,一羣神秘敵人潛入家裡來卻半點不知情。
好朋友凱文明面上在求他幫忙制定所謂的打壓計劃,實則卻是利用他與他家族的莊園佈下了一場陷阱。
而他對此還一無所知……
估計今晚最憤怒的,就是吉姆本人了。
然而面對眼前這位自己從小就熟悉的好朋友,凱文張了張嘴,卻完全說不出真話。
怎麼說?
我的確是一個蠢貨,而不是私生子口中說的那樣聰明?
真要這麼說了,我的面子往哪擱?
這畢竟和之前毫無顧忌的討論長輩們的私生活是兩碼事。
因爲自家長輩私生活不太檢點,對方長輩比自家的更不檢點。
大哥不笑二哥,說起來沒什麼可丟人的。
可今晚這件事,卻……
然而,如果不把真相說出來,那麼就代表他之前的行爲對眼前這位好友,是一次徹底的愚弄。
費心費力,忙前忙後的幫助他,結果到頭來,這竟然是一場謊言,是騙局,甚至是利用……
吉姆會是什麼感受,凱文很容易就能猜的到。
然而在糾結片刻後,他卻始終沒再開口說話,只是保持沉默。
因爲他隱隱覺得,祖父之前說的話,似乎很有道理……
“我懂了。”
半天沒有獲得迴應,吉姆突然笑了起來,隨後禮貌的朝“好友”點了點頭。
“先好好休息吧,凱文,忙了一晚上,想必你已經很累了。”
“我還需要去做一些善後工作,就先走了。”
言罷,他轉身離去,臉色已經不復之前陰沉。
……
凱文內心對好友的離去感到有點複雜,但也沒多想,就匆匆朝着莊園外趕去。
生怕之前還讓他恨的牙癢癢的私生子,在離開莊園途中遭遇了意外,繼而有損他的形象。
不過他並不知道,梅倫現在並沒有離開這裡,而是正與切爾西夫人討論問題。
但凱文這種做法又很正確。
因爲“意外”,的確在醞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