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秀仁離開了,朱永興也起身,在劉佐宸的陪同下,出屋左行,進了會議室。會議室裡已經坐了數人,有宣教司的兩個官員馬紹愉和陳洪範,有軍情司的周良甫和隨員顧錫疇,有行將成立的警備軍的官員宜川伯高啓隆、孟津侯魏勇,還有猛河、刀果、龍吉祥等重要土司。
見禮已畢,衆人落座,朱永興便開門見山地說道:“安南戰事已告一段落,武功還需文治,今日召集諸位,便是要把穩定安南的章程最後定下來,使其能最快地成爲吾大明的抗清基地。介紹一下目前的情況吧,由軍情司先講。”
周良甫向着隨員顧錫疇點了點頭,顧錫疇便翻着文件開始介紹,無非是佔領了安南多少地方,俘虜了多少安南士兵等等。
接下來是宣教司的官員講述了之前計劃的落實情況,主要是隨軍而來的軍人眷屬的民衆的安置情況,以及還需加強的工作。
讓俘虜開墾荒地,爭取能種上一茬番薯,明年年初便會收穫,可以緩解開春的糧食緊缺;發動組織華僑華裔,穩定地方,並且爲明軍提供耳目的作用;免稅減賦,甚至劫富濟貧,安撫生活困苦的安南民衆……計劃落實得還好,但朱永興覺得還有改進的地方。
“對俘虜要區別對待,家在我們佔領地區域內的,要盡力爭取;家在安南鄭氏統治區的,要嚴加防範。”聽完了情況介紹,朱永興開始講解自己這些日子以來的心得和領悟,“開墾十畝,可授予俘虜一畝,提高他們的積極性,也使他們有了家業。又顧及家人,生不出反抗之心。另外,恩威並施纔是王道,不可偏頗。對心懷不軌、伺機作亂的嚴厲鎮壓,震懾餘衆;對恭順聽話的,則施之以恩。甚至可取其爲官,襄助我們穩定治安。”
“殿下,華僑、華裔可授其官職,越人似乎不妥吧?”周良甫猶豫着提出了疑問。
“以越治越,這可不是說說而已的事情。”朱永興微笑道:“越人爲官,也需按照咱們的章程行事,且令治下越人不易生出反感,又有何不可?華夷之分,只在心中。卻不可過於顯露,更不可宣之於外。吾明軍興吊伐之師,懲鄭氏不義,卻未曾說要滅其國,永佔其地。今駐兵安南,一爲懲誡,二爲隔絕鄭氏勾結清廷之途。所以,這名義和表面上的文章還是要做的。待到日久天長。越人生活安定,豈思作亂之道?則我華夏又多一民族。我皇明亦多一疆土。”
“殿下思慮之遠,下官等萬不可及,還請殿下詳解。”劉佐宸雖然知道些朱永興的想法,但也不是領悟得特別明白,借這個機會,便想讓朱永興說得更清楚明白。以後做事也就少出疏漏。
朱永興停頓了一下,邊思索邊講了起來。他在講述中借鑑了西方國家殖民的手段,分而治之,以越治越,拉攏打壓區別對待。名義和實際相結合,軍事、政治、經濟三管齊下,將佔領區牢牢控制在手中。儘管心中作痛,但朱永興還是把歷史上日寇扶植僞政權,收買利用漢奸的經驗也講了出來,希望對穩定安南佔領地有所幫助。
“……莫氏根基甚深,不易控制,是以吾要在佔領地區扶持一個新興的親明勢力,也就是名義上的鄭樺,實際上的黃秀仁。”朱永興最後總結性地說出了自己的策略,“慢慢觀察考驗,逐步授予其權力,甚至可以分階段地把維護地方治安的權力下放。當然,這只是表面上的,實際上的監督控制要更加嚴格。使黃氏等投靠於我的,若要保其性命,保其地位,保其家人,保其財產,就只能依附於我……”
朱永興的整個策略還綜合了英法等國的殖民統治方式,其中有一些是法、葡、西等國採取直接統治的方式,比如大力灌輸宗主國的文化與生活方式,以便同化儘可能多的安南人,或者至少也要使被統治民族對統治民族產生密切的認同感;有一些則是英國採取的間接統治方式,比如任用當地人爲次級地方官員,或者是受監督控制的高級官員,當地的語言和文化也適當地予以保留和傳授。
“大家會下討論研究,把最後的章程制定出來,有些地方不必定得太死,可以靈活一些。”朱永興知道自己說得太多,與這些官員的理念衝突很大,需要他們理解吸收。天朝上國嘛,怎麼會如此卑鄙惡毒?
“至於各位土官,吾現在也要說明一下,諸位在安南所授土地的治理,不能相同於原來。”朱永興轉向了猛河等人,面色很嚴肅,“這是一個大局問題,地方如果動亂,會影響到我軍的抗清大業,會影響到安南基地的穩定。所以,應該有所改變纔是。”
“不知殿下要作何改變?”龍吉祥沉默了片刻,見別人都不出聲,便試探着開口問道。
朱永興拿出幾頁文件,推到龍吉祥等人面前,說道:“這是區域自治制度,你們仔細閱讀,若有疑問可向劉大人請教。這其中尚有可修改放寬的餘地,而且諸位若覺得不好,可照原來滇省舊制。但是,所授土地上的百姓則必須轉遷他處,由劉大人等官員負責安置。”
如果按照各土司原來的治理方法,無異於把很多安南百姓變成了農奴、半農奴,從先進走向落後,不引起動亂纔怪。但實行郡縣制,顯然又不爲衆土司所接受,就算勉強應了,也必然心生怨恨。
所以,朱永興才鼓搗出這個區域自治制度,在一定程度上廢除了陳舊落後的土司制度中的人身依附關係,但又給了這些土司另外一些照顧。比如賦稅、官員任免、內部事務等,都有所放寬。
“吾總要儘量使諸位滿意,以答謝諸位襄助之功。”朱永興最後補充道:“照吾來看,實行區域自制也頗多益處,可使治下百姓安心生產,早日建設好地方。增加財富糧食;若依舊制,則民衆轉遷,白白損失了許多勞力,以及日後所要上交的賦稅。兩相比較,諸位好好權衡吧!”
……
安沛城外的野戰,安南鄭氏拼湊出來的主力被消滅了九成以上。並且因爲四處抽調,使得其他地方的守衛力量極度薄弱。所以,討伐安南的戰事對於明軍來說已經基本結束。在趁勝南下,攻佔了升龍的最後一道屏障越池之後,明軍派出少量部隊,開始配合土兵四下佔領兵力空虛的安南地方。
簽訂城下之盟,或者說是不平等條約,朱永興認爲只是時間問題。對於封建帝王來說,如果不用擔心自己的決定遭到彈劾、否決。或者被下面的民衆推翻,那維護自己的統治便是最重要的事情。
這一點不僅朱永興知道,西方殖民者也知道,所以會保留一個名義上的皇權或政府,或者用利益拉攏一些上層人物,以便更好地控制,更好地掠奪。因爲能繼續享受榮華富貴,哪怕只是名義上的職位。哪怕國家喪失了主權和領土,這些人也很少會冒着殺身破家的危險去反抗。
在殖民地國家。這種現象幾乎都是類似的。印度的各土邦領主是這樣,安南的阮氏政權是這樣,清朝皇帝也是這樣。爲了自身的苟延殘喘,寧肯喪權辱國,也絕不拼死抵抗,更有“寧予友邦。不贈家奴”、“?保大清不保中國”、“?量中華之物力,結與國之歡心”這樣的奇葩言論。
現在,這樣的事情正落在安南鄭氏的頭上。安沛大敗的消息傳來,升龍的鄭府便亂成了一鍋粥,緊接着便是明軍趁勝南下。攻取河池。這下子,整個升龍都是人心大譁,混亂異常了。
“調南兵,調太原鎮兵,調各地守軍,徵精壯百姓,孤要率軍與敵再戰,孤要死守升龍,與城共存亡……”西定王鄭柞的咆哮聲在廳中迴盪,外面的侍衛一個個面色怪異,心中惶惶。
“王上息怒,息怒啊!”鄭府首席幕僚陳範隆已經白髮蒼蒼,這個時候也只有他這個曾經給鄭柞做過老師的老資歷能勸、敢勸了,老頭子淚流滿面,苦口婆心,“此誠危難之時,爲安南社稷,爲鄭氏族人,王上當慎重,當冷靜……”
看着老師滿臉悽愴,白髮落淚,鄭柞發泄得也差不多了,頹然坐在椅中,緩緩閉上眼睛,兩顆淚珠從眼角滾落。
“王上,老臣……”陳範隆飽讀詩書,也知道“主憂臣辱,主辱臣死”,見鄭柞落淚,他也哽咽難抑,抹了把淚水,勉強穩住心神,陳範隆開始進言獻策,“王上且勿悲傷,明軍雖來勢洶洶,但尚有解決之道。可外患易退,內憂難消啊!”
鄭柞撫着額頭,長嘆一聲,這個道理他當然明白,高平莫氏、廣南阮氏,甚至被架空的黎氏皇族,哪個都是賊心不死,就等着鄭氏衰落,就會象惡狗一樣猛撲上來。
調南兵,那只是一句氣話,失去了壓制的阮氏不趁機北攻,那才見了鬼呢?調太原鎮兵,也是隨口一說,已經所剩不多的太原鎮兵能抵擋勢如破竹的明軍?再者,莫氏在高平、七溪、諒山已有異動,就等着這樣的機會吧?徵精壯百姓禦敵,那更是不靠譜的事情。七八萬大軍都被摧毀,倉促組織起的烏合之衆又有多大作用?
“難道只有納款求和這一條路可走嗎?”鄭柞哀嘆道。
陳範隆沉默了一下,說道:“明朝言必稱仁義,行必遵綱常禮教,若派出使者恭順請罪,攜禮奉迎,想必不會逼迫過甚。明軍若收兵,則莫、阮兩氏亦無可趁之機。”
“能夠如此容易嗎?”鄭柞很是懷疑,輕輕搖頭道:“看明軍窮攻猛打的勢頭,豈是能夠輕言退兵的?”
“王上,滇省大部可還被清軍佔據呢,明軍的大敵豈會是我安南?”陳範隆補充道:“只要明軍不繼續進兵,我們再行退讓也可,升龍若失,則國本動搖啊!事關王上一族的榮辱安危,王上不可不慎,不可衝動啊!”
鄭柞沉吟了一下。無奈地點了點頭,說道:“不知派誰前去求和爲好?”
“老臣願往。”陳範隆躬身請命,“請王上就近組織人馬,徵募精壯,尤其要注意黎氏的異動。太原鎮兵不可動,南兵更不可動。以震懾莫阮兩氏。”
“那就辛苦老夫子了。”鄭柞溫言撫慰,又與陳範隆商議了具體事宜,方纔親送其出去,以表恩寵信任。
……
仁義道德不是對敵國講的,朱永興也不用外人來如此稱讚自己,他只要更大的利益,也不用考慮自己在他國人心目中的品德和名聲。
戰爭已經接近尾聲,但還是要擺出直搗升龍的架勢。軍事上已經基本達到目的,剩下的便是政治攻勢。
安沛之戰中的傷病俘虜被逐批釋放。一方面減少後勤壓力,一方面宣示王師之仁德,另一方面則是借這些俘虜的嘴,給鄭氏帶去更混亂的消息。
“明軍吊師伐罪,只滅鄭氏,不殺傷百姓,不搶掠財物……”
“大明興吊伐之師,隆繼絕之義。要蕩除奸兇,復立莫氏……”
“有黎氏王族至明軍大營。示以諭旨,願割越池以北予大明,懇請王師蕩除跋扈鄭氏,重建黎氏皇家威嚴……”
“廣南阮主已與明朝結盟,共擊安南,約以馬江爲界……”
各種消息傳播開來。令鄭氏感到無所適從,更感形勢之嚴峻。明面的,隱藏的,忍耐的,敵人似乎都蹦了出來。要借明軍之威一舉推翻鄭氏。而事實呢,更向着於鄭氏不利的方面迅速發展。
攻佔了越池的明軍正在四下蒐集糧草,且後續之兵也在開到,行將南下直搗升龍;莫氏在高平、七溪、諒山起兵,比歷史上提前了好幾年,正在圍攻太原;安沛的明軍一部東取宣光後,繼續推進,有與莫氏會合之勢;滇省金平苗、瑤、傣三家土司、江城哈尼土司、屏邊苗族土司、河口瑤族土司等,或聯兵,或助戰明軍,紛紛殺入安南,孟東、孟得、萊州等地相繼失陷……
更令鄭氏感到憤怒且恐懼的,還是安沛郡公鄭樺的反叛。被明朝封爲歸化將軍、安南都統使司府總督後,這位郡公發佈了檄文,號召安南民衆支持擁護救民於水火的天朝王師,並歷數鄭氏橫徵暴斂、殘民欺上的種種罪行,還聲稱要組織大軍,義助王師。
鄭氏作爲一個大家族,發生爭權奪位、兄弟相殘,甚至父子內訌的事情並不鮮見,第一位家主鄭檢去世後,其二子便爭位相殘;天啓年間,後黎敬宗又與鄭鬆之子萬郡公鄭椿合謀,計劃殺死鄭鬆奪回皇權;鄭鬆死後,其子鄭梉和鄭椿,以及鄭鬆之弟鄭杜,三者又發生了大規模內訌。
封建社會中,這種奪位爭權是非常殘酷的,兄殺弟,子弒父,滿門抄斬,斬草除根,是常用的手段。同樣,這樣的內訌也是很致命的,往往被外敵所趁,落得個悲慘的下場。
這是要從內部分化瓦解,打垮我鄭氏的陰謀啊!鄭柞深知這一招的狠辣,既然明軍扶持了鄭樺,那鄭氏內部就難免分幫結派,難免存有伐幸心理,再難生出同仇敵愾的心思。你鄭柞如果完蛋了,俺們就投靠鄭樺去,同是鄭氏,想必鄭樺也不會嫌自己的實力更強吧?
前虎後狼,內外交困,四面楚歌,鄭柞感到了如山的壓力,更加迫切地希望陳範隆能夠求和成功,好讓他能穩定局勢,掃平宵小。
陳範隆很快便回來了,但臉色難看,把明軍的議和條件呈給鄭柞,連聲痛罵:“強盜,就是強盜,不講仁義道德,毫無禮儀之邦,天朝上國的風範……”
……
俺們不是強盜,俺們是是解放者,俺們是救民於水火的仁義之師,這個觀念一定要深入人心,深入安南的人心。朱永興笑意殷殷地檢閱着安南的第一支僞軍部隊,心中得意洋洋,對馬屁精黃秀仁的賣力工作是讚賞有加。
什麼時代都有軟骨頭,什麼民族都有敗類,這是個不爭的事實。馬屁精黃秀仁在親眼目睹兩名安南死硬分子被活剮後,心理大受打擊,留下了終生的陰影。而安南都統使司府總管的職位,加上安沛城中鄭樺的府宅,再有金銀財寶的賞賜,以及黃家親屬的任用,使這個傢伙成爲了鐵桿越奸,死心塌地爲明朝效力。
要說呢,這個傢伙還是有些能力的,口才也好,一番威脅利誘之下,又有不少安南文官武將幡然悔悟,決定擁護不露面的歸化將軍鄭樺,支持安南都統使司府總督拔亂反正的各項行動。
這一千由安南俘虜組建起來的靖安軍,士兵都有家眷在明軍的佔領區,大部分是原安沛的守軍,將領也差不多還是原來的安南將領。只是靖安軍中多了一個單位,叫顧問團,由明軍中的抽調軍人和宣撫司的官員組成。(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