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些由南明降兵降將組成的部隊,依然不是數千土兵能夠撼動的,特別是在平地野戰之中,更不是對手。
初時當炮灰,現在依舊不放心啊!“忠勇”營右都督王會用眼角的餘光瞟了一下側前方的護軍參領巴克勇,心中不免生出怨氣。都拼命賣力到這份上了,吳三桂還是派了親信來監督。難道數千人的死傷,主要將領的身先士卒、勇猛衝殺,還不能顯示出忠誠嗎?
“王都督。”巴克勇突然回身笑道:“若是那些土兵不敢前來,只是虛張聲勢,我軍難道便一直在這裡等下去?”
王會愣怔了一下,陪着笑臉說道:“巴大人說笑了。王爺定是成竹在胸,先破東路敵之援軍,再施迂迴偷渡之計,可令這數千土兵盡成甕中之鱉。”
“呵呵,王都督一語中的,頗有謀略呀!”巴克勇顯然是得到了吳三桂的授意,雖然是監視督促,卻要溫言籠絡,不管王會說得對否,他卻是加以讚揚,“待元江城破,論功行賞之時,忠勇營是功不可沒,王都督也可再高升一步了。”
“卑職多謝王爺栽培。”王會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樣,向着江北大營的方向拱了拱手。
巴克勇故作親熱地拍了拍王會的肩膀,笑道:“王爺豈不知王都督的忠心竭誠?走,那些土兵山猴,豈勞咱們枯等,還是回營酌茶稍歇吧!”
“大人說得是。”王會稍微落後一步,伸手相請。
………
炮聲隆隆,清軍的紅夷大炮不斷轟擊着東北處的城牆。但在城牆西北角屹立的一衆將領卻恍若未聞,陳國公吳子聖不時舉起望遠鏡,眺望着遠處的江面。幾個將領手中傳遞着兩架望遠鏡,也不時眼巴巴地張望。低聲議論着。
那嵩是最爲不安的一個,幾次張嘴,卻又把話嚥了回去,在城牆上不時踱來踱去,臉色也變幻不定。
吳子聖放下望遠鏡,揉着被江水反光刺痛的眼睛。隔了一會兒。眯着眼睛看了看太陽,估算了下時辰,又再次舉起了望遠鏡。
驀地,在望遠鏡的視野中多出了一個黑點,然後迅速擴大、變長,在遠方的水天交界處,冒出了一根桅杆的尖頭,接着又是第二根,第三根……
“來了!”吳子聖激動得聲音都有點變調。身旁立時哄的一聲,衆將都瞪大了眼睛,不約而同地向上涌。
四艘大帆船兩艘一排成三角形當頭行駛,藉着風勢,劃開江水,出現在衆人的視野之中。後面是大大小小的二十多艘船隻,張着大大小小小的船帆,沿江而來。因爲船與船之間拉開的距離較大。船隊顯得很長。
“各自的部隊都準備好了嗎?”陳國公吳子聖回身向着衆將大聲問道。
“末將趙得勝,所部三千人馬已經準備就緒。”
“末將許名臣。所部三千人馬隨時可出城殺敵。”
“末將高應鳳,所部三千人馬枕戈待命,只待令下。”
“本督率五千人馬,可確保城池不失。”
吳子聖向着那嵩點了點頭,以示禮貌,然後轉身繼續緊盯着江面。反攻合擊啊。便要看這拼湊水師的本事了,他的手心微微出汗。
“降帆減速,放下小船。”隨着一聲令下,當先行駛的大帆船的速度減慢了下來,遠遠的浮橋已經在望。
數條小舢板從大船的兩側被放入水中。每條舢板裡有兩名水手,舢板前有粗大的鐵釘伸出,前艙用油布覆蓋嚴實,小船上還有臨時豎起的一張小帆。
繩子一解開,水手奮力划槳,並調整着小帆。幾條舢板速度越來越快,離開了減速的大帆船,順流直衝下去。
火船?江上突然出現的船隊,不僅元江城上的人們看到了,也驚動了江北大營的吳三桂,此時他正在大營的寨樓上眺望觀察。當看到幾條小舢板突然順流而下,向浮橋衝來的時候,他的腦海裡浮現出了這兩個字。雖然他不習水戰,但看過的書不少,約略猜到了一些。
“命令守橋部隊攔截,命令江岸火炮轟擊。”吳三桂雖然不太確定,但依然向寨樓下高聲喊着命令。
但似乎有些晚了,四條小舢板速度極快,在距離浮橋五六十米的時候。水手已經點燃了油布下的導火索,紛紛翻身滾入江中。
幾顆實心炮彈從江岸上零亂飛起,卻在倉促間無法擊中風馳電掣撞擊浮橋的小船。藉着小帆的風力,四艘小舢板在十幾秒後先後撞在了浮橋上,船頭的鐵釘深深地紮在浮橋的木頭上。
“撐開,撐開小船。”浮橋上的清兵奔跑過來,隔着拉起的護繩,在軍官的嘶吼和命令下用長槍猛勁撞擊推動,想將小船推離浮橋。
一艘小舢板船頭的鐵釘有些鬆動,似乎馬上就要被推離浮橋。但小舢板的猛然爆炸,將清兵的企圖化爲了木屑和黑煙。
在爆炸聲中,浮橋上木屑橫飛,斷成數截。橋上慘叫連連,就近的清兵被炸得東倒西歪,紛紛落入江水之中。
兩艘大帆船本來是在第二排,在第一排大船降速之後,卻從兩側加速駛出,衝到了前頭。接近浮橋後,轟隆聲響起,船頭騰起了白煙。幾顆大炮彈在空中分散,變成幾十顆小炮彈,砸向岸上的清軍火炮。
這兩艘大帆船樣子比較古怪,其實是用四條船拼起來的,上面鋪着木板,行駛的速度受到了影響,但穩定性不錯,便成爲了轟天炮的發射平臺。而船隊中,如此改裝的還有數艘,一是轟擊浮橋,和爆破船構成破擊雙保險;二是壓制岸上敵人,阻止敵人再搭浮橋。
吳三桂佈置在岸上的火炮不多,都是射程較近的小炮,但發射的時間卻與大炮差不多,依然緩慢。剛剛轟擊舢板沒有什麼效果,此時尚未來得及轉移炮口。三百米外的轟天炮便給了他們迎頭痛擊。
這批飛來的炮彈與往常也有不同,落地彈跳的有,一下子釘在地上的也有,這便是專爲轟炸浮橋所進行改進後的箭彈。
要轟擊浮橋,最大的困難便是炮彈的彈跳,沒有靈敏的觸炸引信。延遲引信的時間又難以掌握,要使炮彈正好在狹窄的浮橋上爆炸,可是一件幾乎完不成的任務。
朱永興也曾爲此冥思苦想,頭痛不已。後來他在洱海衛城中偶然發現了幾架老式的牀弩,並好奇地讓士兵進行了牀弩的演示。當那粗壯的箭矢扎進城牆的時候,他不禁豁然開朗,又想到了歷史上遠征軍在騰衝作戰時的一些秘聞。
他記得攻打騰衝時,因爲騰衝城牆是用火山石所築,非常用彈性。使得盟軍飛機投擲的炸彈往往被彈開一段距離才爆炸,對城牆的破壞力很小。後來,老美的飛行員想到了一個辦法,好象是在炸彈上綁鋼筋,或是裝上一根金屬刺,然後超低空飛行轟炸。這樣,炸彈便能借助鋼筋或尖刺扎進城牆爆炸,從而炸燬了騰衝的西北拐角樓。攻破了騰衝城。
有了思路,技術改進也不復雜。就是在轟天炮的炮彈頭部裝上鐵簇,使其能夠紮在浮橋上,不再彈跳滾動。經過試驗後,證明可行,並且有效果。於是,除了用火藥船爆破浮橋外。朱永興又多了一個有力的武器,對破擊元江浮橋更加地有信心。
當然,朱永興並不知道這種類似的箭彈早已有之,只不過不能爆炸,而是實實在在的大鐵箭。好象是朝鮮在十六世紀中期鑄造的天字筒、地字筒。便是發射重達二十多公斤的將軍箭炮彈。
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火藥船的爆炸已經將浮橋炸成數段,大帆船重新揚帆加速,在轟炸平臺的掩護和壓制下,帶着後面的船隻疾馳猛衝,碾壓着駛過,將已經零落的第一道浮橋摧毀殆盡。
無數的木板、碎屑、繩索,被船隊帶向了下游,兩座轟擊平臺把帆全部落下,沿岸緩行,依舊在發炮轟擊,也接應着幾名落水游來的水手。
“破了一道。”陳國公吳子聖猛地一跺腳,望遠鏡隨着船隊移動,緊盯着下一道浮橋。
吳三桂吃驚不小,急忙爬下寨樓,帶着親衛隨從,奔出大營,沿江向下遊趕去。儘管對敵人破擊浮橋的速度感到驚訝,但吳三桂並沒有意識到情況已經極度危急。畢竟按照情報,以及他已經作出的周密佈置,即便浮橋全毀,兩岸失去溝通聯繫,江南的軍隊也不是敵人可以打敗的。
不過是暫時的隔絕,江南的兵力,不是敵人可以撼動的;糧草物資,也足以支持七八天。到那個時候,浮橋又能再搭建起來。只不過,敵人有了水師,該要如何對付呢?吳三桂騎在馬上,心裡想的不是對岸軍隊的安危,而是如何使搭起的浮橋不再受到類似的攻擊。
“轟,轟,轟……”船隊中又有兩艘轟擊平臺開了出來,向着第二道浮橋發射出專門的箭彈。
幾十顆小炸彈在空中分散零亂,大多數都掉在了江水之中,可也有十幾顆落在了浮橋上,更有七八顆成功釘住。
嗞嗞冒煙的炮彈令浮橋上的清軍驚慌失措,擠撞躲避,沒有捨生忘死、以身撲彈的勇士出現。與殺傷步兵的炮彈不同,這種箭彈作得稍大,一顆大炮彈只能分出五顆或四顆,就是爲了增大破壞力,在最短的時間內摧毀浮橋。
爲了保險起見,船隊裡依舊放出了兩條火藥船,向着浮橋猛衝過去。
爆炸,此起彼伏,白煙在水面升騰,木屑在江上橫飛,清兵在橋上落水。緊接着又是兩艘火藥船的衝撞,稍後是兩聲更猛烈的巨響。
一艘船被岸上的火炮擊中,桅折帆落,但還未失去控制,木槳划動,落在了船隊的最後面。
“點狼煙!”吳子聖望着船隊碾壓着衝過了第二道浮橋,心中大定,終於放下了望遠鏡,回身命令道:“諸將下城領軍,準備出城夾擊城西之敵。”
兩道狼煙在元江城中升起,預示着破擊行動已經成功大半。也標誌着合擊行動的正式展開。
“國公快看,又是一支船隊。”那嵩突然一指西北。
沒錯,又是二十多艘船出現在江面之上,這是破擊浮橋的第二波攻擊。顯然,行動的順利,使他們沒有了用武之地。更不用提後面的第三波了。
“岷殿下還真是謹慎。”陳國公吳子聖不禁微笑,露出了由衷的讚賞,對那嵩說道:“請那總督守好城池,吾亦要至城西指揮,迎候岷殿下大軍來到了。”
“國公放心前去,元江城已無憂矣。”那嵩臉上的神情盡顯輕鬆,儘管元江城的防禦很有成效,也暫無被破之危,但直到此時。他的心纔算基本放下。
……
元江下游。
馬寶率軍在離清軍大營三十多裡處紮營立寨,掘壕固守,與前來迎戰的王輔臣所部的營寨相距十里對峙。時間還不到一天,雙方也只是進行了試探性的斥候戰,顯然都很謹慎。
但馬寶所紮營寨再向東五六裡,卻是江水狹窄之處。從今天一大早,溯江而上的船隻便開始下錨停泊,一艘一艘排列起來。從兩側的江岸向江心延伸,浮橋的施工已經完成了大半。
當元江城的兩道狼煙經過江南馬惟興所部的傳遞。爲馬寶所獲悉後,浮橋的施工在他的嚴令下驟然開始加速。一個時辰後,隨着兩艘大船下錨停泊,浮橋終於基本完成。
一架架的竹排鋪上去,浮橋全部完工。馬寶的大軍則悄然離寨,急行五六裡。開始渡江。而營寨中旗幟不倒,一千虛兵佯動,瞞過了清軍的斥候,也瞞過了清將王輔臣。
馬寶率領過江大軍向東挺進,此時。狼煙早已經變成了三道。破擊行動的成功,使得馬寶既振奮,又心急,連連催促軍隊加快行進速度。
……
戰局正發生着劇烈的變化,但吳三桂等清軍將領並未意識到,或者是低估了危險的嚴重性。
三道浮橋被毀,兩岸的清軍都作出了相應的調整。吳三桂調集軍隊在岸邊佈防,火炮雖少,卻能臨時趕製火箭,又把守營的十幾張弩機全部拉來,並派出輔兵準備木料,準備再搭浮橋。
江南的夏國相則停止了轟擊城牆,派人把紅夷大炮向岸邊運,準備與對岸友軍一起夾擊敵人水師,保證浮橋的重新搭建。
但戰局急轉直下,吳三桂和夏國相的補救措施雖然合理而迅速,卻有些晚了。而明軍的首先突破是在元江城東面,忠勇營正陷入突然而來的包抄之中。
巴克勇的笑容凝固了,王會的眼中射出了恐慌,忠勇營的兵將們都目瞪口呆,剛剛的輕鬆和不屑瞬間便消逝無蹤。
忠勇營的軍陣右側正在涌來黑壓壓的明軍,他們身上的鎧甲鱗片、還有無數的兵器白刃,在陽光的照耀下散發着凜凜地寒光。雖然還隔着有兩裡多地,但殺氣似乎已經瀰漫侵襲過來。
而對面數裡外的山樑、樹林,土兵正不斷地冒出來。本來在忠勇營兵將看來可以輕鬆擊敗的敵人,突然得到了側冀敵軍的增勢之後,似乎也變得難以戰勝。
“這,這是怎麼回事?”王會目不轉睛地盯着側翼的敵人,還沒忘了命令軍陣轉向,那裡纔是最有威脅的。
“這是哪裡來的敵人?”巴克勇費力地嚥了口唾沫,滿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沒有人回答,也不必回答,明軍的軍陣中升起了一杆大旗,迎風飄揚的紅底黃字,“岷”赫然展現在清軍的眼前。
“僞宗室——”巴克勇眼珠子差點掉出來,嘴巴張成了o形,半天合不攏。
王會張了張嘴,沒有吭聲,但臉上閃過複雜的神色。羞愧?心虛?害怕?……身爲降將,當看到之前效忠的皇家宗室時,心情還真是難以言表。不光是他,軍陣中也響起了低低的議論。顯然,皇權已經深入人心,並不是剃了頭,換了衣服便能徹底改變的。宗室皇親突然出現,對清兵的心理還是形成了壓迫。
列陣已畢,朱永興臉色嚴峻,猛地抽劍在手,指向清軍,怒喝道:“進攻。”
“進攻!”
“殺敵!”
隨着越來越響的怒吼聲,沉重的腳步聲就從朱永興周圍響起,列成戰陣的明軍氣勢如虹地向清軍壓了過去。而總兵王三才、孟津侯魏勇之子魏君重則率領另一部人馬,兜向清軍的後路。
“迎戰,殺敵!斬僞宗室者,賞金萬兩。”巴克勇清醒過來,大聲嘶吼,卻應者寥寥。
面對着佔有絕對兵力優勢,且是宗室皇親親自指揮的明軍,忠勇營的氣勢完全被壓住了。
早知道僞宗室會出現在此,就不該派忠勇營這些降兵降將,巴克勇心中後悔,但此時已經無法可施,只有拼死一戰了。他把咄咄的目光投向了王會,還有他身旁的將領。
王會咬了咬牙,揮劍前指,高聲呼喝,“迎戰。”
“衝啊!”
“殺啊!”
隨着響徹在戰場的呼喊聲,無數人一起發足急奔,把大地震得微微顫抖。隨後,廝殺聲和金戈交鳴聲充斥於耳,火槍射擊聲和炮彈爆炸聲此起彼伏。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