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棄了江南財賦之地,清廷在錢糧上豈不更加難以支撐?”吳應熊想了想,有些爲難地搖頭,“不棄便要增兵,同樣是沒有勝算。
“這便是岷殿下的算計。”吳三桂也不得不表示欽佩,“若是集中兵力,江浙是能光復的,南京呢,也能攻克。但然後呢,必留重兵守禦,又哪裡有現在這番局面?正是依靠水師,才能把清軍牢牢釘在江浙,大軍由贛、湘、鄂依次攻取。長江呢,又成了水師用武之地,以所長攻所短,又是人心向明,此勢不可逆也。”
“父王,當初鄭成功挾十萬之衆攻打南京,可謂是天下震動。”吳應熊還是有些不解,“有人議論,他應該率軍沿運河北上,效徐達……”
“愚人之論。”吳三桂頗爲鄙薄地擺了擺手,說道:“孤軍深入,雖有舟師之利,卻是必敗無疑。水陸並進,鄭軍又無此力量。”
吳應熊不再多問,猶豫了一下,開口說道:“父王,這大都督府……”
吳三桂淡淡一笑,說道:“吾兒可是擔心爲父再無出頭之日?就此默然終老?嗯,也不盡然啊!這大都督府是一定會成立的,但卻不是高皇帝時的那樣,岷殿下的心思深啊!等着吧,不用心急。”
吳應熊看不了那麼透,也想不到那麼遠,反正也是個安於現狀,並沒有什麼野心的傢伙。父子倆又聊了一會兒,吳應熊突然想起一事,說道:“父王,兒子聽說情報局從江浙弄回來一個重要人物,交給魯王和張尚書詢問。兒想應該是個皇室吧?否則,那魯王如何會摻和起去?”
“這倒是有可能。”吳三桂想了想。倒並不感興趣,說道:“岷殿下羽翼已成,便是聖上歸國,怕也要禪位讓賢。什麼皇室人物,不管血脈遠近,既是無功於中興。便沒什麼大用。”
……
贅婿,也就是倒插門,和妾生子一樣,這個身份在當時是極其受人鄙視的。男子漢大丈夫,自己主動放棄祖宗,改認妻子的祖先爲祖先,在那個時代一般人即使到了窮困潦倒、走投無路的情況下也不願意出此下策。
但五皇子,也就是朱三太子朱慈煥就這麼做了。固然這是一種掩藏的策略,因爲周圍人認定他是一個沒有出息的小人物。那自然也不會有人關注他。可他的身份不同,只此一件事情,便讓魯王和張煌言心中鄙夷。
“我不是什麼大王,還請王爺和張尚書不要苦苦相逼。”朱慈煥停頓了一下,又說道:“若是,若是岷殿下怕我跟他爭皇位,非欲除之而後快……”
“放肆!”
“胡言亂語!”
魯王和張煌言大聲喝止,雖然岷藩確實已露出王霸天下的氣勢。但朱永興還以朝廷留守的身份在行使職權,這件事情便不宜挑明。
“岷殿下有言:如今聖上雖巡狩。但大位已正。若是真先帝之子,當撫養優恤,不令失所;若是招搖撞騙,便由有司問罪。”旁聽的葉虎淡淡地說道:“你可聽清了?”
朱慈煥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魯王和張煌言,無奈地嘆了口氣。說道:“我已經改名換姓了,只想和妻子孩子好好活下去。我已經不姓朱了,現在我姓王,是胡家的女婿。”
這番話無疑是承認了自己朱三太子的身份,但這話聽起來讓人覺得刺耳。
張煌言吃驚得說不出話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本人是英雄豪傑,二十幾歲就挺身而出,冒着巨大的風險去說服已經投降清廷的武將反正,後來更親自帶兵與清廷交戰,屢敗屢戰,對清廷一次次的勸降嗤之以鼻,抵抗異族、振興中華的決心從來不曾動搖過。
正因爲張煌言是這樣的人,所以他很難理解朱慈煥爲什麼甘心苟且偷生。其他人也就罷了,但王士元是大明的皇子,是崇禎的遺孤啊!
“若說是要號召人心,岷殿下已經是衆望所歸;若說是英明神武,岷殿下也當之無愧。”朱慈煥繼續說道:“所以,並不需要我做什麼,便讓我回去過平靜的生活吧!”
“若你真是烈皇的皇子,爲何不肯爲祖業一戰?”魯王朱以海陰沉着臉問道:“苟且偷生於韃虜統治之地,你是如何想的?”
“我覺得那裡更安全,韃子想不到我就躲在他們的眼皮底下。”朱慈煥如實答道:“甲申之亂後,我漂泊顛沛,實在是吃夠了苦。也自知沒有什麼雄才大略,便想平淡地過日子。自然,你們會罵我不肖,罵我懦弱,可我就是這樣的人。”
魯王朱以海氣得拍案大罵:“這絕不是烈皇的皇子,烈皇的兒子再不肖也不會如此。沒錯,五皇子身上流着烈皇的血脈,他一定會是勇敢的宗室,他一定是象岷藩這樣的勇武!”
張煌言暗自嘆了口氣,這樣的人,是與不是先皇皇子,又有什麼用?若是讓天下人知道連他都不肯爲祖業一戰,那這麼多忠義之士心裡又會怎麼想?
“那就不要讓天下人知道我是先皇皇子好了。”朱慈煥不以爲意地說道:“我也從沒有表露過身份,以後也做一介平民,豈不是好?”
魯王朱以海氣得直翻眼睛,氣哼哼地起身便走。
張煌言苦笑了一下,向葉虎拱了拱手,說道:“此人既是自稱王士元,便無冒認皇親之罪,不知葉大人……”
“張尚書客氣了。”葉虎笑着還禮,說道:“情報局只管偵察,可不管問案。此事如何處置,自由張尚書決定。”說着,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朱慈煥一眼。
“你……”張煌言指了指朱慈煥,搖頭嘆息,擺手道:“暫時是不能送你回餘姚了,且先在這裡安身吧!關押就不必了,看管卻不可少。以後何去何從,好自爲之吧!”
“多謝張大人。”朱慈煥只是略拱了拱手。雖然懦弱,但他倒還有些皇家的自尊,從始至終也不曾大禮參拜。
沒有大張旗鼓,既不讓烈皇蒙羞,又不令別有用心之人有所利用。張煌言覺得這般處置也算比較圓滿了。瞧朱慈煥的這副模樣,也確實沒有什麼野心。安貧如素,倒也給別人,給自己少了很多麻煩。
張煌言處理完這件事情,便去見了魯王,把結果告訴了他。
“天子棄國,頓失中外之望;岷藩出緬,殫精竭慮,親臨戰陣。雖是遠系宗室,但到了如今這般形勢。號召力卻不是血脈的遠近能夠影響的了。”魯王朱以海感慨道:“這是岷藩自己的努力,自己的功績,卻不是平白而得。當日岷藩在下龍與孤王會面時,曾問過:‘是抗清大業重要,還是遵循祖法重要?是光復漢家江山,拯救萬千子民重要,還是個人的利益重要?’”
“岷殿下也問過下官:‘是驅除韃虜,救萬千子民於殘暴統治。光復漢家江山重要,還是君君臣臣的綱常重要?’”張煌言慨嘆着苦笑。這對於他這個信奉儒家思想的人來說,確實是個難解的問題。
“君君臣臣?嘿嘿,永曆棄國,已失中外之望,託庇外夷,只爲苟全。何堪爲君?”魯王朱以海冷笑道:“孤記得他在罪己詔中有‘惟蒼天不早生聖人爲中華主,使黎庶得謬推小子作億兆君’之語。現在算不算應驗了呢?”
張煌言沉吟不語,不言君過,魯王可以瞧不起永曆,他卻只能在心裡這樣想。
魯王朱以海靠在椅中停頓了片刻。忽然又開口問道:“蒼水,汝看今之形勢與當年英宗時如何?”
張煌言一愣,立時明白過來,頓時陷入了沉思。
明太祖驅逐韃虜,定鼎中原。明成祖遷都北京,天子守國門。驅逐的,防備的,無外乎漠北的蒙古。蒙古逃回漠北,一分爲二:瓦剌和韃靼。瓦剌和韃靼之間,互相爭雄。到了正統年間,瓦剌逐步強大起來,並且時不時南下侵擾明朝疆域。
英宗朱祁鎮時年二十來歲,祖母和一干老臣都已經離世,正是自己一展拳腳的大好時機,看到北方韃子如此放肆,頗爲惱恨。太監王振藉此鼓動皇帝,建議他御駕親征。英宗想效仿他的父親——明宣宗曾在楊榮的建議下,御駕親征,打敗漢王;二來爲了證明自己,何況大明朝國勢鼎盛,區區蠻夷,怕他不成?
於是,少年天子兼熱血青年,英宗朱祁鎮帶着一股安邦定國的雄心壯志在土木堡被瓦刺俘虜。俘虜了皇帝,瓦剌覺得明朝的皇帝奇貨可居,可以借皇帝的名義招搖撞騙,索要好處了。
可惜明朝不同意。以于謙爲首的大臣們建議孫太后,國不可一日無君,何況在此危難之時。於是,英宗之弟郕王朱祁鈺被擁立爲皇帝,遙尊被俘的朱祁鎮爲太上皇。同時下令邊關將領,不得私自與瓦剌接觸,即便是瓦剌用皇上的名義,也不用搭理。
瓦刺惱羞成怒,揮師攻打北京。卻被于謙等明朝文武擊敗。北京保衛戰,明軍擊退瓦剌。瓦剌無奈之下,退走大漠。既無法從皇帝身上得到好處,又多次被明軍打敗,瓦刺只好南下求和,把朱祁鎮又放了回去。
魯王朱以海的意思很明顯,永曆在緬人手中,形同軟禁,與當年英宗被瓦刺囚禁非常相象。而緬甸又以此爲脅,擺脫了藩國名義,明朝還要給其財物,以保永曆安全,這簡直就是瓦刺要脅明朝的翻版嘛!
張煌言心中清楚,隨便有人拿件黃袍向朱永興身上一披,永曆的時代就算完結了。憑着朱永興這幾年的政績和戰功,以及軍方的投效支持,會有無數儒生站出來,引經據典地論證朱永興登基爲帝乃屬天命所歸。作爲儒者的一員,鄧光薦對儒生人格的軟弱性和媚強心理,有着清晰的認識。
這麼做簡直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因爲朱永興雖然是遠系宗室,但他畢竟姓朱,是太祖子孫,登基稱帝算不上改朝換代,依然是朱明天下的延續。這與一個異姓要取永曆而代之。就象孫可望,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若是如此,大明有一英主,今上亦將奉迎而回。天位已定,豈復有他?”魯王朱以海眯起了眼睛,繼續說道:“今上又無子嗣。日後亦不復有變。”
景泰帝朱祁鈺在位年間,重用大臣于謙等人,治理國政,頗爲有序。然而爲了讓自己一脈世代爲君,他不但軟禁兄長,甚至於景泰三年執意廢掉皇太子朱見浚,換上自己的兒子朱見濟。種種作爲,頗讓後人詬病。但朱永興若爲帝,卻無這個障礙。
張煌言心中比較贊同。朱永興的所作所爲,確實無愧於英主之名。但他一個作爲臣子的,如果對這樣的事情說三道四,便有些大逆不道了。
“蒼水不言,孤亦知之。”魯王朱以海嘆了口氣,說道:“岷藩也只是可能有此想,但不能否認,這是動盪最小。最不易引起混亂的結果了。中興大業啊,要是再來一次內訌的話——”
“王爺多慮了。內訌是斷不會有的。”張煌言這般說,也是一種委婉的表示,表示他也贊同魯王的看法。
魯王朱以海淡淡一笑,眼睛似睜似閉,倚在椅中聲音細微地自語道:“岷藩此次親征,怕也是增功添彩。等到拜孝陵,復南京,時候便差不多了吧?”
“是。”張煌言躬身告辭,“王爺請歇息,下官告退。”
棲霞。位於山東省東北部,因“日曉輒有丹霞流宕,照耀城頭霞光萬道”的詩句而得名。
其地屬山區丘陵地形,素有“六山一水三分田”之說,又有“膠東屋脊”之稱。東有牙山、西北艾山,方山、唐山、蠶山等較大山體三百多個。這些山嶺脈脈相連,迂迴曲折,橫貫市境,中部成爲南北分水嶺。兩側餘脈多呈南北走向,形成低山丘陵,夾雜部分河谷沖積平原。其地又有清水河、漩河匯五龍河入黃海;北流有白洋河、清洋河匯夾河入渤海,黃水河經龍口入渤海。
而棲霞縣牙山西麓唐家泊村(牙山西十華里,小平原),有明朝末年山東省第一大宅院——接官亭別墅羣,也是清初年中國最大最豪華的私人自建別墅羣(焚燬前,有“財寶堪比石崇金谷園”之詩句記載)。
這座豪華無比的私人別墅羣便是山東於七的家宅。於七不僅生長在一個特殊的殷富之家,還是顯赫的官宦門第。祖父於進表,是山東省大金礦主,棲霞鉅商,登州府巨豪富。父親於克清,是大明朝的武將軍,明崇禎二年(公元1629年),與入侵腹地的後金軍作戰,殉國在保京戰埸(有草上飛綽號)。於七的外祖父戚繼光,是中華歷史名將。母親戚顏君,是戚繼光的長女。
清初年,於七以淘金工爲主體,聯合膠東各縣農民起義武裝,組織和發動了膠東第一次農民抗議清起義。清順治七年,於七起義軍攻破寧海州(牟平城),殺死了清派知州劉文淇,起義軍威震膠東各府、州、縣。後來,清登州府知府張尚賢帶厚禮、攜幼子(人質)赴唐家泊村與於七講和,在清廷的軟施硬拉之下,歷時三年多的膠東第一次農民抗清起義被瓦解了。
第一次起義失敗後,於七把相當多的財力、人力、精力和時間,投入到傳武授徒上,他在膠東各縣遍設武館,把從老師胡登選(蒼州長拳)、祖父於進表(於家拳)和父親於可清(正宗戚家拳)那裡學來的各種拳術傳授給弟子們,這就是歷史上膠東農民第二次抗清起義時普遍使用的於氏拳。
“師父——”此時,在接官亭別墅的廳堂內,奉命前赴廣州的親信弟子兼得力助手楊衍鋒正吭吭哧哧地給於七賴以爲傲的拳術澆冷水,“這個戰場廝殺,已經與咱們想的不一樣。嗯,這個火槍是犀利異常啊,任你是身手靈活,任你是盔甲在身、盾牌遮攔,也難以抵擋啊!弟子親眼見了明軍的戰陣衝殺,前有佛朗機橫掃,後有火槍攢射,其後又有這個,這個曲射炮是吧?”楊衍鋒轉頭看向同行的一人,進行着求證。
“是轟天炮,還有天威炮。”同行的一個弟子補充道:“那炮彈落下去,轟的一下就是一大片,根本就躲不開嘛!”
於七翻了翻眼睛,不悅地說道:“這麼說,平日咱們練的武藝就是白練了?”
“不是,不是。”楊衍鋒連忙擺着手,說道:“岷殿下有言:練過武藝,身手靈活,身強體壯,稍加隊列戰術訓練的話,自然是上好的兵源。而且,武藝好自有武藝好的用處,只當普通士兵卻有些可惜了。”
“哦,殿下是這樣說的?”於七臉色一霽,追問道:“如何用處?且說來聽聽。”
“這個——”弟子又把目光投向楊衍鋒,意思是該你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