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初秋,寒霜掛枝。烏雲閉月,陰風颳骨。
長風山上空,聚集了成千上萬的妖魔怪鬼。它們在神龍小白布下的結界周圍徘徊,不時又猛烈地攻襲,企圖突破蜂涌而入,強奪那副散發着強大魔力的空軀殼。
“主人這次怕且是活不過來了。等我的靈力恢復後,我會親手將他的遺體火化,免得他再遭到厄運褻瀆。”小白很冷靜地說着。
第一次從神龍小白的口中聽到如此戾氣的話,令到一向期待木蔚來與小白創造奇蹟的小妖們陷入絕望的深淵。
順利回到長風山已經有幾小時。冰綾小心地將木蔚來身上的血水擦淨,又替他換了乾淨的衣服。這個過程,讓她悲痛得心都碎了。沒有小白的治癒術,在拭去血跡後,那斷骨挫筋的深深傷口,顯得更加觸目驚心。雖然這並不是最致命的傷,但是怎能令愛他的人無動於衷?
木蔚來的屍體再次被停放在他自己的房間裡。
冰綾又伏在他身上低聲地哭泣了好一會兒。只聽得那斷斷絮絮的悽言悽言:“蔚來,若果不是爲了腹中的孩兒,我一定會隨你而去……”
本來爲死人沐浴更衣這種事,大家都不想讓冰綾來做,怕她傷心過度動了胎氣。但冰綾卻很堅決。
“請你們成全我,讓我爲我的丈夫做最後一件事。”
就是這句話,說服了所有人。於是大家只好靜靜地退下了。
藍魂的氣息由逐漸微弱至完全消失。小白雖然不願相信,但木蔚來的靈魂已經被帝獅吞食吸收了,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主人,等我的靈力恢復了,我一定會爲你報仇!”
傷心欲絕的小白坐在地上無奈捶拳頭,眼淚早就在過去幾個小時裡流乾了。今後的打算?把帝獅和天詔這些魔頭消滅後,小白就會帶着冰綾和木蔚來的骨灰回朵朵峰。只有那個與世無爭的清幽的淨土,才能令那個飽經滄桑的靈魂安息。
而且,在不久的將來,小主人就會出世。小白不想木蔚來的孩子步他父親的後塵。至於那些小妖怪從今何去何從,就隨便他們了……
但是,這所有這一切,都必須以強大的力量才能達到!
即使靈力恢復至以前一樣的水平,仍然沒有辦法戰勝天詔。連天詔都打不過,又談何說打敗天詔的老子獅帝?
力量!小白急迫地需要力量!小白想得快瘋掉了,都沒能想得到一個好辦法。
小妖們眼看着神龍小白在那裡一會兒瘋言瘋語,一會兒又神經質地抓狂,面面相視,也無計可施。
長風山這夜,是主人家入夥以來,客人最多的一次。
那個搭順風車來的散道人就不在話下了,胖子小宏當然還沒走。因爲外面被羣妖圍堵,想走也走不了。若葉和夏雨生也在。若葉是中午在這裡吃過飯後,就在空調底下睡懶覺一直沒走,而夏雨生則是放學後特地來看木蔚來的病情的,沒想到成了弔唁。
而散道人一心去投靠的幽王家族中的幽王紫葉,居然在中午拜訪無門後,一直在門外等,終於給她等出事端來。
原本,幽王紫葉是依照父親幽王山的吩咐,來找長風山木蔚來商量對付帝獅的事。沒想到,這個準助手已經莫名其妙地被掛掉了。更離譜的是,由這羣小妖們口中得知,這天詔居然能輕易將小白打個半死。
沒有聽父親提及天詔。幽王山只教她小心帝獅,如今帝獅之子都如此了得,就憑自己又怎是對手?
平心而論,幽王紫葉自知,自己的靈力尚且無法超越小白,連小白也打不過天詔,自己更是望塵莫及。幽王紫葉有個最壞的打算,就是去請退隱多年的姑姑和二叔出山。幽王紫葉的姑姑就是烏婆婆,而二叔就是好大叔。
在將最近天元市發生的離奇事情理順了後,幽王紫葉已經給好大叔打了電話,當然包刮交代木蔚來去世的事。
夜又深。
長風山上空,飄降着紛紛揚揚的雪花。
並不是冰河神來搶奪寒玉,而是妖魔聚集陰氣積滯令氣溫下降至零攝氏度以下,令空氣中的水氣直接凝結成雪花。
散道人就守在別墅門外。他像老僧入定似的,閉目靜丄坐在皚皚的雪地之上。雪花不斷在他身上沾積,他很快就成了一個活雪人。
由早上至今,散道人滴水未進。對於大病初癒的人來說,就算體質再好,意志再堅定,也不是好受的事兒。他的嘴脣已經乾裂出許多道小溝。
這時,別墅的門開了,霧竹提着一隻竹籃步至散道人身旁。
“道長,這天氣冷,進屋子喝杯熱茶暖暖身麼?”霧竹一向很溫柔。
散道人睜開眼睛,望了霧竹一眼,“我害你主子,你還對我好?”
“我知道木公子是不會怪你的。”霧竹放下籃子,在散道人旁邊坐下。
散道人堅執地說:“但裡面的妖怪可不會那樣想。我寧願在這裡凍死,也不願意進去受他們的白眼。”
霧竹憂傷輕語:“我們當中,又有誰沒做過傷害木公子的事。木公子不但從不計較,反而坦誠地接受了我們的一切。只要道長不再立心毀滅木公子的形神,大家也不會再斤斤計較。”
散道人聽愕然。原來,那羣妖怪也不是從一開始就如此忠心地追隨於他的啊!看來,他有很多血淚斑斑的往事。
霧竹黯然地輕嘆:“木公子他,一直很想過平凡人的日子,所以纔去紫荊大學唸書。可惜天不從人願,這天元市妖孽衆生,木公子他受校長所託,兼任學校的靈事偵探,爲學校誅滅和淨化了不少惡靈。期間也捲入不少事件中。木公子一生柯坎,歷盡苦難,卻總是笑顏淡然面對着一切。我們很想替他分擔。除了讓氣氛熱鬧些,大家相處得快樂些,讓他看得寬慰,也無能而爲。我等待一百年,沒想到柏斯公子的轉世,依然是如此悽慘的下場……”霧竹說着說着,又潸然淚落。
等待了一百年?那你豈不是一個老太婆,爲何還像豆寇年華的女孩那般年輕?難道你也是妖怪不成?
散道人又定眼望了霧竹一眼,卻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妖氣,反而在那秀麗的眉目之間,有一點仙氣的硃砂。霧竹給人的感覺,就像神仙姐姐!
被散道人這樣眼甘甘地望着,霧竹渾身不自在,紅着臉岔開話題:“我都忘了呢!道長,我知道你不願意進去,所以給你捎來了些吃的。”霧竹將籃子打開,從裡面端出一籠蒸氣騰騰的包子,還有一壺熱茶。
霧竹倒出一杯熱茶,遞給散道人。
散道人實在又飢又渴,說了聲謝謝,就老實不客氣地接過茶杯,嗑了一口。
說實話,這滿屋子的妖怪,就霧竹說的話像人樣。而他那不成氣候的徒弟,卻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與這些妖怪融成一片。師父在屋外吃西北風,那當徒弟的卻呆在屋子裡暖和着。散道人一想又覺得可氣!(吐槽:你這不是自找的?人家又沒有把你拒之門外?小白除了主人,對誰都是兇巴巴的啦?還整天嚷着把小D曬成蝙蝠幹,可到了關鍵時刻,還不是一白一黑的哥倆好?)
唉,胖子小宏這當司機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還爲了木蔚來報廢了一輛私家車。再說,小宏好歹是霧竹親自聘請的專職司機呀!小妖們自然不失禮數。
散道人突然誠懇地說:“木蔚來的事,你似乎瞭解得多。我之前對他誤會太深,以致釀成大禍。現在無時無刻不受良心的遣責。你能告訴我他的事情嗎?雖然痛苦是不能分擔的,但是我願意去感受他的痛苦,以減輕我的罪孽之心。這是很自私的請求,萬望霧竹成全。”
霧竹又嘆惜:“這得從一千年前,冰神神族的將邪與魔界修羅女的愛情說起……”
似乎是一個漫長而複雜的故事,散道人抓起一隻熱乎乎的包子,一邊大口大口地啃,一邊堅起耳朵聽……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那一段段驚天地,泣鬼神的血淚史,不是片言隻語可以訴說得完。
轉眼間天際已經泛起魚肚白,黎明時刻,淡弱的晨曦透過厚厚雲層照射下來,卻照不亮人間的黑暗。
散道人與霧竹秉燭夜談至天亮,兩人未覺睏倦。
經過這一夜,散道人又徹底對木蔚來改觀了。由愧疚至憐憫。
這時,兩道凌厲敏捷的身影,踏着林層樹尖,披霜逆雪,風馳而至,身形之快,如同鬼魅!一夜未闔過眼睛的散道人幾乎以爲自己眼花,那兩道影子該不會是突破了神龍小白所布結界的妖魔吧?
於是散道人抖擻了精神,站起來。一堆積雪望四周傾瀉。
散道人正要拔出酷月誅魔刀迎敵,哪知霧竹按住他,滄然地朝那兩道影子呼喚:“這邊!”
又是木蔚來的夥伴?
說起來,那小子的人緣還真不賴。昨晚三更半夜的,就已經有一百幾十只紅狐妖來弔唁,哭哭涕涕了一夜,黎明前夕才離去的。
散道人思索着,那兩道影子轉眼已經來至面前。
是一個骨格精瘦打扮時髦的老頭,還有一個全身黑衣裹身的身形胖得發圓的老太婆。兩個老人家可謂老當益壯,雙目炯炯有神。
“好大叔,烏婆婆,你們終於來了啊!”霧竹愁容滿目,烏婆婆上前挽着霧竹,用咽梗了的聲音道:“快……帶我去看看小娃子……”已經迫不及待,拉着霧竹往屋子裡走。
跟在後面的好大叔同樣憤慨傷心加難過,捶首頓足,痛心疾首:“可惡!我讓他來紫荊大學唸書,他卻喜歡送死!現在剩下孤兒寡婦的,還要我們白頭人送黑頭人!小娃子!你可真狠心!”
“這兩位是?”散道人失聲問。
霧竹緊急地解釋:“他們是幽王家族的第443代傳人,幽王赫和幽王好。就是撫養木公子長大的烏婆婆和好大叔。”
散道人又怎會想到,自己之前殺之而後快的大魔頭,從很早以前開始,就師承於驅魔世家幽王一氏……
除了感嘆,還是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