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姬的眼光果然沒有錯。阿桑的天賦用在農耕勞作之中, 再合適不過。
不出一個月的時間,姜寨就已經傳遍,姜姬大人的二女兒阿桑得昊天神眷顧, 善溝通天地, 感應四時, 呼風喚雨, 無所不能。
六月子羽應了南離的求懇, 再去看阿桑的時候,見她被一羣青年男女圍在中間,如衆星捧月一般。
“其實我只不過是能估摸出何日天晴, 何日有雨而已,哪裡有他們吹捧得那麼玄乎。”阿桑眼睛亮晶晶的, 衝着子羽微笑。
然而這些在稷下川民衆的心目中, 卻是不折不扣的神蹟。尤其是在收穫的季節裡, 田中打下的穀物多數需要晾曬,此時若能預測晴雨, 着實省了不少麻煩。
“你是怎麼做到的?”子羽也忍不住來了興趣,他壓低聲音,湊到阿桑身邊。身爲祭宮的見習祭司,他對於所謂的受昊天神眷顧其實也頗存疑慮,故有此問。
那些有意無意和阿桑套近乎的青年男女見是稷下川四君之一子羽君前來, 頓時有螢火不敢與旭日爭輝之念, 紛紛讓出位置來。
“其實很簡單。就是看看池塘裡的青蛙, 大樹下的螞蟻諸如此類, 具體我也說不上來。”阿桑很用心地想去解釋, 奈何詞不達意。動物對於天氣的變化比人類要敏銳許多,這是她從小在山林之中長大才養成的下意識的本能, 想要一時半會兒解說清楚,談何容易?
子羽聞言難免有些沮喪,卻又更添了一層欽佩之意。這個時候阿桑突然拍了拍腦袋,從旁邊取過一個外觀略有些粗糙的小罐子來:“上次答應你的。”
“什麼?”
“蜜水啊。前些日子我特地進山,在野蜂那裡偷得的蜜,兌了山泉水的,又清又甜,嚐嚐看吧。”阿桑笑眯眯地望着他,想了一想,卻又補充道,“我知道你們祭宮的臭規矩多。所以這罐蜜水我沒喝過哦。”
子羽聞言面上就是一紅,偷眼見阿桑沒有留意到,這才把心重新放回肚子裡。他依言喝了一口,果然又清又甜,回味甘美。“你特意留了給我的?你怎麼知道我要來?”他禁不住問道,心中甜滋滋的,笑容更是燦爛,臉上也顯出了兩個小酒窩。
“哪能呢?你想得倒美。”阿桑輕輕白了他一眼, “我剛剛拿了一罐新的出來,自己沒來得及享用,你運氣好,趕上了而已。這可都是看在南離的面子上。下次不準在他面前說我壞話。”
子羽莫名就感到心中有些酸溜溜的,抱着那罐蜜水,雖是不肯鬆手,卻忍不住百般挑剔:“你這陶罐是誰燒的?怎麼粗糙成這個樣子?”
阿桑斜斜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小小年紀,要求還不少。真是麻煩。”
“這叫什麼要求?”子羽卻是急了,“你看看莫問燒的陶器,那才叫一絕呢。這個罐子……其實真不如我燒的。”
阿桑突然間大笑起來。笑聲中,她離子羽更近了些,嘴湊近他耳朵說道:“其實我也覺得這個罐子不好,還沒秀秀平日裡燒的好呢。可是這個罐子是南離燒的,他只准我用他做的。他事事都要爭最好的,心思又重,你這麼說,若是讓他聽見了,還不定怎麼樣呢。”
子羽禁不住愕然。製陶是個精細活,卻不是稷下川男子們必須掌握的技藝,也不在祭宮教授考覈的課程以內,根本沒多少人會計較這裡頭的好壞。就是子羽,若非經常和莫問在一起廝混,也未必會習得這門技藝。他素知南離喜歡爭強好勝,但想不到他竟連這個都要在意,心裡頭禁不住生起了些感慨。正心思紛亂間,又覺得阿桑說話時候,氣息拂動,帶着她身上獨有的香味撲面而來,不覺有些發暈。
“想什麼呢?一臉思春的模樣,”事後子羽跟南離複述時候,神思有些恍惚,立即被南離抓住機會嘲道,“難道子羽這幾次去姜寨,竟遇到了意中人不成?說出來讓我聽聽。你這榆木腦袋可總算是開竅了。”
“說什麼呢。”子羽慌忙回神,“姜寨哪裡還有什麼出色的姑娘?你知道不知道,我這兩次去,一直被阿桑的姐姐盯住看,就是那個荷露,她看我的眼神就跟母狼盯住一塊肥肉似的。青葉也不管管她!”
“青葉哪裡會去管她?荷露那脾氣秉性,連姜姬大人也無奈,又哪裡是青葉能夠管的住的?她看誰都那樣,你別多心。”南離忙安撫子羽,不過他的一顆心到底在阿桑身上,一轉眼就又轉換了話題,“剛纔你說阿桑給了你一罐蜜水,說是看在我的面子上,還要你在我面前美言幾句。除此之外,她可打聽過我別的嗎?”
“沒有。”子羽想了一想,最後很肯定地說道。
南離心中別提有多失望了。
“她對我倒是放心。也不怕我被人拐跑了。”南離寥落的言語裡夾雜着自嘲之意,“那個季秀呢?你覺得他們兩個有沒有……”
子羽沉默了片刻。
他又想起當時的情景。他興致勃勃地一邊喝着蜜水,一邊跟阿桑閒聊,突然就發覺阿桑很有幾分心不在焉。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子羽看到季秀半跪在那邊樹下,正在爲姜姬按摩肩膀。許是天氣過分炎熱的關係,季秀敞着上襟,大大方方露着雪白而強健的胸膛,緊窄的腰身,惹來旁邊女人們頻頻關注。甚至子羽覺得,偷看季秀的人比偷看他這個稷下川四君之一的人都要多。而且那些女人們一邊偷看季秀,一邊口水都快流下來了,樣子要多猥瑣就有多猥瑣。
當時子羽特別留意着阿桑的臉色,發現阿桑的臉色很不好看,眼睛裡似乎還有幾分怒火被強行壓抑後的痕跡。阿桑似乎完全沒有留意到她和子羽的對話已經中止了好一陣子了。她沉默了很久,最後終於忍無可忍一般走上前去,不顧姜姬在場,向着季秀大聲吼道:“你以爲你自己的名聲很好聽嗎?穿成這個樣子,又想去勾引誰?”那語氣活脫脫就是情人之間嫉妒了的語氣,便是子羽這等沒有品嚐過情.愛滋味的,也不至於認錯。
那時候季秀的反應也很是奇怪,先是轉頭看了姜姬一眼,見她微微閉了眼睛,面上一片祥和,就彷彿沒聽到似的,便默默地將上襟攏好,穿戴整齊。那麼熱的天氣,周圍無論男女全都敞開着領口,季秀的背後也滲出大片大片的汗漬,他卻始終沒再將衣服脫下來。
那個場面子羽當時只是覺得詭異無比,直到收工後回家時,無意間聽到有人在街頭巷尾閒聊八卦,方纔恍然大悟。
“姜姬大人那二女兒,原本就是和十三郎住在一起的。今日裡他們那般形容,你們也都看見了,若是說他們兩個沒什麼,我是斷然不肯信!”
“可是十三郎在人前人後一直是跟着姜姬大人的啊!阿桑大人不是跟南離大人好嗎?又怎麼會?”
“你也不想想看,南離大人有多久沒來了?哪個女子能忍得住?更何況那可是十三郎那樣的極品啊!”
“你的意思莫非是說,他們三個……可是不至於吧,姜姬大人是何等樣人,和阿桑大人可是親母女,又怎麼會幹這種事情?再說,前幾日我也有些懷疑,不過打探來的消息說,阿桑大人這些天是一直同姜姬大人宿在一道的……”
“這就對了!兩個女人睡在一道,能做什麼?若有十三郎從中調和,就大不一樣了。只是這等密事,又怎會被傳出來呢?汝等自行領悟揣摩便是。”
子羽正聽得面紅耳赤,爲南離憂心忡忡間,突然冷不丁又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話說,子羽大人這些日子裡頻頻來向阿桑大人示好,卻又是爲了什麼?我總覺得他一看見阿桑大人就眉開眼笑,難道他暗戀阿桑大人嗎?”
……
子羽回想起這些往事,不由得臉上熱辣辣的:“我開始覺得他們兩個應該是有什麼,後來再仔細一想,有可能是謠傳吧。你也知道他們那些人,空有幾把力氣,平日裡閒得發瘋,什麼話編排不出來。”
南離急了:“你把話說清楚,什麼叫做開始覺得有什麼,後來又覺得是謠傳?”
子羽開始支支吾吾不想說,後來被南離逼問急了,猛地擡起頭,眼睛裡卻泛着淚花:“他們說姜姬大人母女搞同一個男人,還說我……還說我暗戀阿桑!”他說完這句話,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般,大滴大滴的淚水順着臉頰流了下來。
南離看子羽的笑臉看慣了,從來沒有見過他流淚的樣子,一下子有些手足無措。他忙過去抱子羽,卻被子羽一把推開了。
“我以後……我以後再也不去替你看阿桑了!”子羽一臉委屈地大叫道。其實他也不知道他爲什麼會突然流淚,那種情緒很是複雜,未必全是委屈。但是眼淚流出以後,憋在心中的那些莫可名狀的情緒都彷彿發泄了一般,整個人卻也輕鬆了許多。
“我知道,你受委屈了。都是我的錯,都怪我不好。”南離趕快安撫子羽,“我會想辦法澄清的,你放心,我不會教別人誤會了你的清白的。”
“這倒沒什麼。”子羽一邊抹着眼淚一邊說道,“只是你既是心裡有阿桑,和她再賭氣也好,再忙也罷,總要有個限度。她招男人喜歡得很,你讓我去看她的時候,姜寨裡的那些年輕男子,多半都在偷偷看着她。若你再這麼賭氣下去,只怕她真的不要你了!”
南離是在幾天後的一個深夜匆匆翻過姜姬家的圍牆,來到阿桑房前的。清冷月光下的他滿臉疲憊,身上披滿了露水。他曾爲了季秀的事情和姜姬翻臉,到底有幾分不好意思,不好當沒事人一般在姜姬面前出現。
那個時候阿桑並不在自己房中,不過剛好起夜,從姜姬屋子裡開門出去,一眼就看見自己房前立着一個黑影。起初還以爲是闖到山下覓食的餓狼,她膽大,慢慢走過去看時,正好和南離的目光相對。
阿桑看了看南離,又看了看緊鎖的院門,不知道爲什麼,她的心情竟然頗爲平靜。“你……爬牆進來的?你不是在忙着競選大祭司嗎,來我這裡做什麼?”她問。
南離不答。許多日子未見,他近乎貪婪地望着她,眼睛眨也不眨,呼吸也有些急促。
“你太霸道了。秀秀和我從小一道長大的,我只不過希望他有個好歸宿。連母親都答應我了,你憑什麼……”阿桑說道。但是她的話並沒有說完,嘴脣就被堵住了。
南離將她抱得很緊,近似兇狠地親吻着她。他們的脣舌交纏在一處,身體火熱,竟有戰慄和刺激的感覺。
他們的身體分開的時候,阿桑禁不住大口大口地喘氣,彷彿瀕死的魚。南離亦是上氣不接下氣,但是他卻不肯放開阿桑的手,牽着她的手就往自己的衣服裡探去。
“不準說煞風景的話。”南離喘息着說道,月光之下他的背仍然挺得筆直,脖頸線條修長而優雅,眼睛裡卻泛起一片柔軟迷離的水光。
“這些日子我很想念你,你想我嗎?”他的聲音輕得如同呢喃。
望着這樣的南離,阿桑心中所有的不滿一下子就如冰雪般消融了。她輕輕地打開了房門。“進來吧。”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