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她的撲擊,寒意甚至讓空氣都窸窸窣窣的結上了霜。睫毛、臉頰、頭髮掛着白霜,臉色徹底變成青色的“惡鬼”伸出手,像是想要掐死特蕾莎小姐。
但她卻還是被夏德擋住了,單手握着的銀色月光大劍攔住了她的手,劍身光芒黯淡,卻也因此清晰的顯現出了過去藏匿在光中的劍身符文。
左手抱住特蕾莎小姐,夏德右手持劍看着那個臉上掛着霜的姑娘。她踉蹌的後退了兩步,然後再次猛地撲向了兩人。劍光並不明亮,但卻輕易貫穿了她。於是星星點點的光芒,從虛假的身體中向外飄散,像是恢復了冷靜的姑娘看着自己的手,對着夏德露出了慘笑的表情:
“我現在很難看吧?”
“雖然不清楚你到底算是什麼,但舒爾茨·特蕾莎小姐真的很漂亮。”
已經變成半透明的姑娘苦澀的點點頭:
“能最後擁抱我一下嗎?”
夏德想了一下,月光大劍消散,他用左手將她也抱在了懷中。那具虛假的身體,便這樣最終散做了光點完全消失,透明純白的靈魂縮在夏德懷中,茫然的看向另一邊自己的身體。
當靈魂與身體牽起了手,在劇烈的咳嗽聲中,被夏德“釣出海面”的身體上,蒼白的臉終於浮現出血色。舒爾茨·特蕾莎小姐便也睜開了眼睛,隨後表情痛苦的抱着夏德身體顫抖。靈魂迴歸身體,來自身體的不適感一瞬間全部涌向了靈魂。
再加上靈魂與身體本就虛弱,她現在甚至不適應“活着”的感覺:
“我好像做了一場夢,夢到了過去玩玻璃球、夢到了第一次見到姑母、夢到了符文課程,夢到了”
微弱的聲音並不是很容易分辨,夏德小心的抱着她坐到了火堆旁邊。再去看其他三人,三位女士臉上的霜層不知何時消失了。她們茫然的看着火光,像是根本不清楚剛纔發生了什麼:
“先生,神明說了什麼?”
伊文思教授哆嗦着問道。
普通人姑娘瑪隆小姐和女僕馬克西姆小姐也都看向了他,夏德抱着逐漸恢復過來的特蕾莎小姐遲疑了一下:
“神在垂釣,藉助你們提供的魚餌,垂釣船隻沉沒的真相,然後送你們出去。由我來協助神明,你們在這裡等待就好。”
雖然不清楚具體的情況,但“光輝使者號”的沉沒極大可能性,就與在場的四人有關。神像是在給她們獲救的機會,但這種方式實在是古怪。既然她們還不清楚,自己的身體早已和船隻一起沉沒於深海,夏德也沒必要拆穿這一點。
剛纔所有人都說過,光輝使者號沉沒的時候,周圍的一切物品都在快速下沉,她們大概就是那個時候一起“死去”的。不過靈魂在神明的牽引下浮了上來,而垂釣的神明是否只是爲了她們的願望與夢,夏德現在還不好判斷。
這次的故事並不困難,甚至不危險,但疑點重重格外的複雜。
當然,夏德倒是不擔心自己現在也是靈魂狀態。“她”能夠實時監測夏德的身體狀態,況且樹父讓夏德來過去的時光,只是見證故事併爲過去的人們提供些微的幫助,不是讓夏德來面對危險的。
“垂釣嗎?謝謝,先生,這裡就靠你了。”
紫色頭髮的女僕蠕動着嘴脣輕聲說道,夏德於是順勢提出了要求:
“用你們的物品進行垂釣,需要通過一些類似於幻境的考驗。教授、馬克西姆小姐、瑪隆小姐,請仔細思索,自己的過去有過什麼願望和心願。我不知道你們剛纔是否看到了,垂釣上來的過去的願望是需要滿足的。我不算是很博學多才,不知道你們都有怎麼樣的過去和糾結。事實上,我待會就會離開這裡,你們如果有難題,我可以去外面找方法解決。”
“你到底是誰?”
莎拉·伊文思教授,終於問出了一直憋在心中的問題。而剛剛甦醒的特蕾莎小姐,則扶着夏德的肩膀,替夏德回答了這個問題:
“夏德是薇爾莉特陛下選中的人,是陛下身邊最親近的人。”
她輕輕捏了一下夏德的手,除了夏德,她也瞭解現在的情況,並且知道了三位同伴並非完全真實的。深海的夢中有太多她不願回憶的東西,但有關童年、少女時代和幾天前那場對話的夢境,卻像是釘子一樣,牢牢的替她穩固住精神。
“我的時間不多了。”
夏德說道:
“我現在只有一個疑問,爲何這位神明要幫助你們?”
他轉頭看了一眼重新開始垂釣的神明,神並未使用剩下的三個魚餌,空鉤垂釣也不知道是否真的能夠釣上來東西:
“你們和這位偉大者,有過任何牽連嗎?”
“小時候,我大概向這位神明祈禱過。”
特蕾莎小姐小聲的說道,其他三人也給出了類似的答案。女僕馬克西姆小姐甚至清晰的記得,自己是從祖母那裡聽聞的這位神明的傳說,並且曾經天真的認爲,只要虔誠祈禱,就能獲得生長着糖果的樹木。
“糖果樹?這條件很容易實現。”
夏德說道,奇術【糖果製作】可以將任何被夏德認爲是食物的物體變作糖果,他雖然不吃樹,但可以讓生長出蘋果的果樹上的果實,都變成蘋果糖。
拿出筆記本,讓身體溫度回暖的特蕾莎小姐代替他,向剩餘的三個靈魂蒐集一下心願。他原本還有些擔心正常的特蕾莎小姐是否仍然願意和三個不正常的“夥伴”待在一起,但他似乎是有些小看這個時代的十一階魔女了。
夏德於是趁着最後的片刻時間,再次回到了正在垂釣的神明身邊。
神沒有看他,一直在注視着那片漆黑的海面。
端坐在於海洋中起伏的浮板邊緣垂釣,背對着等待救贖的靈魂,就算神目前的樣貌是小孩子,這場景也依然極爲震撼。“神明啊,我想向您尋求答案。”
“當然可以,我很樂意滿足小孩子的心願。”
夏德調整了一下情緒:
“她們要怎麼離開這裡?既然您願意出手給她們重活的機會,那麼你是否也願意慷慨的,讓她們重新回到正常的世界?”
“這很簡單,你自己不是和她們說了嗎?找到那艘船沉沒的真相,她們自然能夠繼續自己的人生。小孩子可不能說謊,說到就要做到。”
神看着海面笑了一下:
“當然,如果你真的能夠幫助她們發現真相,我也可以給你一份禮物。純真的創造者對你如此大方,我當然也不能吝嗇。”
“感謝您的慷慨。”
夏德輕聲道謝:
“剛纔垂釣舒爾茨·特蕾莎小姐的時候,我看到了她和薇爾莉特小姐的最後一次通話。難道說,她們四個人,其實在事故發生前,都或多或少的知曉過一些關鍵信息,但卻沒能拼湊出真相嗎?”
他試探着問道,神笑而不語。
“還有,您在此搭救她們,請問是爲了什麼?”
夏德本以爲神會說“爲了她們的願望”,但神卻依然笑而不語。不知怎麼的,他忽的想到了剛纔神明所說“小孩子不能說謊”的句子,於是輕輕點頭表示明白。
這次的時間要結束了,他便再次向神明道謝,然後又轉身回到篝火旁。
活人是要吃東西的,所以他留下了足夠的食物、水和其他的補給品,然後再次強調了要尋找船隻沉沒真相的“任務”。樹父給夏德的任務不包括這個,但將能夠活着的人送出詭異之地,也是夏德一直以來都在做的事情。
三個虛假的身體表情各異,不知道都想到了什麼。只是這次是來不及詢問了,夏德取回了自己的筆記本,看着上面蒐集到的每個人寫下的,自己童年和少女時代,那些難以實現的願望以及留下的些許遺憾:
“沒問題,我會想辦法解決的。特蕾莎小姐,你在這裡要小心,絕對不能再進入海水中了。”
他又對除了他以外唯一的活人說道,這樣單獨的強調也不怕其他三人起疑心,畢竟他們從一開始就顯得很親暱。年輕的金髮姑娘點着頭,雖然心中很不想讓現在唯一的依靠離開,但她知道這是自己無法阻攔的,薇爾莉特小姐說過,她遲早要獨立的成爲大魔女:
“早點回來,我在這裡等着你。”
她輕輕的擁抱了一下夏德,雖然心中有很多話想要說,但卻又無法開口。於是,輕輕吻了一下夏德,帶有海水味道的淺吻,嚐起來的確很新奇。
摸着自己的嘴脣,重新爲她披上了毯子,夏德揮手告別:
“那麼各位,我們下次再見。請一定要堅信自己還活着,只有這樣才能得救。”
三個靈魂便也向夏德道別,而與此同時,夏德周圍已經涌現出了這些女士們看不到的白霧。
他準備好返回第六紀元的時光,卻又在最後一刻,聽到背對着衆人垂釣的神明的輕聲低語:
“也許,你對水中到底有什麼很感興趣。”
於是在白霧逐漸變得稠密的過程中,夏德最後一次快步來到了浮板邊緣。原本完全無法看透的海水,大概是因爲那些發光白霧的存在而被照亮了很多。
於是在白霧徹底將夏德包裹,外鄉人徹底離開這個時間點之前,他便第一次看到了無光之海水面下的場景。
深海的水底,無數睜開眼睛只剩下眼白的屍體,密密麻麻上下交錯着。懸浮在水體之中,每個人都伸出雙臂想要觸碰到水面,屍體的無意識抖動在那沒有光芒的海水裡,像是成千上萬條蠕蟲在顫抖。
屍體之間還漂浮着無數看不清楚具體樣貌的雜物,而神明那微微發光的魚鉤就漂浮在屍體與雜物之間,卻沒有屍體或者物品觸碰到它。
“剛纔,我就是把魚鉤甩到了這羣東西之間?”
驚愕的瞬間,那些屍體居然像是要躍出水面一樣,瘋狂的涌向注視着他們的夏德。但下一刻夏德消失,於是水面下也只是像多了一股暗潮將那些屍體推動了一下。
火邊,三位女士看着火焰,舒爾茨·特蕾莎小姐抿着嘴悄悄觀察着她們,然後用手指抹了一下自己的嘴脣。
伊文思教授面色恍惚,像是在恐懼什麼;紫色頭髮的女僕馬克西姆小姐左手藏在毯子裡像是握着什麼,臉上又開始輕微結霜;普通姑娘瑪隆小姐嘴脣蠕動,像是一直在念誰的名字,看着火焰的眼神,分明空洞無神。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們出現在這兒絕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