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梭,轉眼已是正月裡。
赫連宇當真說到做到,再不曾來臨伊宮一回。剛開始內務府還緊着神,生怕怠慢了去。眼瞧這赫連宇當真是不聞不問的模樣,對安寧同安平二人,也漸漸不上心起來。平時裡膳食用度也就罷了,就連今年的冬衣也不夠,月例也是少的可憐。
幸而千筱伊前世少管所中吃得幾年苦楚,千筱傜幼年也受過幾年欺凌,衛玄風又不時自宮外送添補進來。二人相互扶持,雖不如當初千羽王朝事錦衣玉食,倒也還算過得去。
赫連宇雖另撥了甘泉宮給千筱傜住着,然千筱傜總是在臨伊宮住的時候多些。
“皇姐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氣,他們如今是越發好了,竟連炭火都不肯給皇姐!”千筱傜恨恨將手中的繡繃扔在桌上,瞧着沒領到炭火的描雲道:“描雲去請那位新皇上,我倒要瞧瞧,她是個什麼說法。”
“傜兒,別任性。”千筱伊聞言,面上仍是淡淡的。放下手中繡繃,取了茶盞輕飲一口,合上杯蓋方道:“踩低捧高素來是宮中手段,你同我都知道。皇上近來新封了幾位小主,他們忙着伺候還來不及,有哪裡有功夫來應付我。左右咱們不過是前朝留下的太公主,皇上沒有趕盡殺絕斬草除根已是莫大的恩惠,又哪裡敢再奢求什麼?”
說罷,千筱伊又看向一旁站着的描雲。主子尚且過得舉步維艱,描雲等人就更是不用說了,穿着較之從前寒酸了不少,倒叫她心下有幾分慼慼然。
“倒是委屈了你們,”擡眼一一掃過描雲、織錦、捻絲三人,“跟着我,叫你們受苦了。”
描雲從來不覺着苦累,不過心裡爲千筱伊二人委屈。平時裡總裝的同沒事人一般,如今冷不防被她一說,倒叫描雲紅了眼眶。雖是如此,描雲並不哭出來,只咬脣低着頭道:“公主說的是哪的話,能夠伺候公主,是奴婢的本分,也是奴婢的福分。”
千筱伊自推開軟榻邊的窗,一股寒氣吹入,頭腦硬生生更是清醒了幾分。拔下發髻間的金簪,撥弄窗沿上的積雪。“我寧可你們沒有這樣的福分,不寵無驚過一生也就罷了。”
見她如此,描雲忙撇開話題道:“公主近來身子不爽,怎麼開這樣大的窗子,若是過了冷氣兒可不好。”
一面說,一面伸手去關窗。
千筱伊懶懶收手,許是手上凍着了,一時不慎,那金簪竟掉落到窗外去了。
“公主的簪子掉雪地裡了,奴婢去撿回來。”
“不過一支簪子,掉便掉了,不必費心去尋回來。外頭冰天雪地,平白凍出一場病來怎麼好。”
描雲雖心下不解,倒也不再追問,依言點了點頭。末了又像想起什麼一般,輕聲道:“方纔奴婢去領炭火時聽下頭宮女說是,皇上新封了一位雪美人。傳言那雪美人容貌很是秀美非凡,很得皇上寵愛。”
“雪美人?”聞言,千筱伊還不曾說什麼,千筱傜卻是冷冷笑開,很是嘲諷。“踩着自己好姐妹的屍骨登上這個位置,她倒也配得上這個封號,最美的往往最是有毒。”
千筱伊麪色陰晴不定,描雲見她面色不豫,上前道:“公主可是覺着冷了?上回領的炭火尚有盈餘,奴婢爲公主添上一些?”
“心冷了,再多的炭火又有什麼用,罷了。”
千筱伊站起身來,瞥了一眼窗戶,衆人隨着他的視線望過去,都看見一抹黑影在外鬼鬼祟祟的一閃而過。雖心中詫異,卻也都默契的不曾開口說話。
“皇姐……”
略擡了手制止千筱傜再說下去,淡聲道:“瓶裡的梅花枯了,描雲你去折些來,切記着,御花園中的梅花開的最是好。”
“是,奴婢這就去。”描雲福身退下。
千筱伊方緩緩冷笑道:“好得很,我一忍再忍,既然把我逼到這個份上,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皇姐……”
“憑他王朝如何更替,這後宮爭鬥左右是不會變的。既然我息事寧人沒有作用,那便爭個天翻地覆又如何?”
千筱傜待要勸她,見了那零星的炭火,又默默將話嚥了回去。
正是琉璃世界,銀裝素裹,卻少了幾抹紅色加以點綴。
這廂先是不提,復說這廂御花園處,描雲正取了剪子去剪樹上的梅枝。青衣羅裙,流蘇輕漾。雖容貌並非上乘,然跟的千筱伊久了,自有一番風韻氣度在。
那端兩個桃紅宮裝的女子遙遙走來,見一個妙齡女子在此折梅,青衣紅梅,很有幾分動人。
“薈妹妹你瞧,那邊那個折梅的宮人你可認得?”
“錦御女說笑了,我哪裡會認得。”
原這二人便是近來新封的薈采女同錦御女二人,赫連宇多有召見,那二人暗地裡掐酸吃醋,明面上卻很是友愛的模樣。
薈采女生得好,素來見不得他人貌美。如今見小小一個宮女都有如此氣度,哪裡還得了,當下便發作,朝描雲喝道:“你是哪個宮的婢女,怎麼見到我們也不行禮,難不成你主子不曾教你規矩?”
描雲聞言轉過身去,卻見是兩個女子身着桃紅宮裝,便料得不是什麼尊貴主子。故而只低低地福了身道:“奴婢臨伊宮描雲見過二位小主,小主吉祥。”
“臨伊宮?”薈采女皺眉怪聲道:“那裡住的是哪位小主,我怎的從未聽過?”
描雲不卑不亢地說:“回小主的話,是護國安寧太公主。”
“太公主?”錦御女挑了挑眉,瞧着她手裡的梅花,略有幾分不屑。“我倒是聽說過這位安寧太公主,是皇上當初很是喜歡她。不過聽下頭人說,皇上已是很久不曾去她宮中了,你這花,折了給誰看?”
錦御女同薈采女對視一眼,薈采女會意道:“左右你拿回去也是平白凋落了,不若給我帶回宮中。我素來喜歡梅花,皇上來我宮中也多些。這花開的這樣好,能被皇上看見,纔不平白辜負了去。”
描雲也不同她爭辯,心知是皇上的新寵,驕縱些也是尋常。將手中的花雙手奉上,道:“既小主喜歡,奴婢再去折就是。這花能被小主瞧上眼,也是它的福分。”
“你倒是個明白事理的。”薈采女伸手去取描雲手中梅花,手卻硬生生拐了個彎,直直碰到她手中剪子上,指尖殷紅的血珠落到雪地上。“啊,你這宮女怎麼回事?我不過瞧上你幾枝梅花,你何必如此暗箭傷人?膽子倒是大得很。來人,給我掌她的嘴。”
“是。”薈采女身後宮女應聲而出,描雲卻是倒退一步。
“小主言重了,這樣大的罪名,奴婢萬萬承受不起。若是公主聽聞,定也不忍奴婢蒙此不白之冤。”
薈采女捂住傷口,對着手下躊躇的宮女道:“你慌什麼?左右有我在此,難不成還怕了她一個過氣公主去?我瞧她能張狂到幾時,只怕最後和親是最好的路子。”
“小主!”描雲驀地沉下臉,寒聲道:“小主說話要有分寸,教引姑姑應當教過小主,三思而後言。”
“你!”薈采女被她說了又羞又怒,伸了手就要親自打上去。
“妹妹何苦同一個宮女置氣,說出去沒得讓下頭人笑話。”錦御女一把拉住薈采女,聽到此刻,她哪裡會聽不出描雲字裡行間流露出的意思。她雖不屑,然那安寧公主的確有幾分過人之處,如今尚且不是自己對付她的時機。而那描雲分明是安寧公主身邊得寵宮女的模樣,如今那薈采女不知死活的動手,奈何自己同她在一起,故而只得伸手製止。
“若是二位小主沒別的吩咐,奴婢告退。”描雲抱着梅花徑自離去,再不多看身後一眼。
“錦御女做什麼攔着我?”
“你可知這一下打下去,安寧公主知道了,會生出什麼樣的大亂子來?!”
薈采女甩開她的手,怒氣沖天地道:“憑她是誰,不過是個亡國公主罷了,還端什麼架子?”
錦御女冷哼一聲,“當真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木頭腦子,任她身份如何不對,她能十幾年如一日地在後宮站穩腳跟,靠的便不僅僅會是啓君帝的寵愛,更重要的是手段。”
薈采女也想到了這一層,不由張口結舌,“這……這……”
“秀女之中皇上最是喜歡蘇星月,蘇家家世數一數二,還掌管着奇人谷,爲皇上打江山立下了汗馬功勞。按理說便是封了皇后也不在話下,爲什麼蘇星月不過封了區區一個卉貴嬪?”錦御女壓低了聲音,左右查看一番後才說:“想來也是爲着卉貴嬪入宮前同安寧公主結下樑子的緣故。虧得安寧公主心氣兒高,否則,哼,只怕今兒你同我都要在臨仙宮拜見她了。”
一番話直嚇得薈采女身子一顫,頭上步搖搖來晃去。
見目的達成,錦御女勾脣冷笑,眸間閃過一絲狠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