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見字如晤。淮南一別已近一年,你是否一切安好?這已是我寫給你的第二十九封信,之前一直沒收到你的迴音,無奈之下,只得求助於相思門,但願這次你收得到。陛下賜婚之事,想必你已知曉,爲七哥守孝的這三年時間,我相信能處理好這一切,你信我就好!自七哥走後,家裡一切安好,靈寶是個可造之材,我已漸漸放權予他,桓家以後有他,我倒也放心。另,前些日子見到段姑娘,方知她已有三個月的身孕,與謝將軍很美滿。見他們這樣和美,我更加迫切希望戰事早日結束,也好與你快意江湖。
玲瓏,你可會怨我一直沒有動身去找你?你放心,我就快來了,你在長安等我!慕容衝根基不穩,小心鮮卑舊臣心生反意,你只要置身事外即可,切不可衝動行事,就當是爲我,可好?
玲瓏,我很掛念你!你可也掛念於我,如我這般?”
楊玲瓏漸漸泣不成聲,將那紙箋放平在心口,那些情話,直直到了心底。子野,你可知,我也萬分的掛念你?!如果可以肋生雙翅,我恨不得現在就飛到你的身邊!
殿內的人淚如雨下,殿外的人,卻也難掩落寞!
慕容衝站在殿門口,聽着殿內的哭聲,遲遲不曾挪動腳步走進殿內,餘墨被這怪異的氣氛弄得連吃核桃的心情都沒了,耷拉着腦袋乖乖站在一邊,時不時拿眼角偷覷着慕容衝的神色。
也不知過了多久,殿內的哭聲卻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
餘墨忍不住暗暗地想,原來楊玲瓏也是會哭的啊,還這麼能哭,平日裡竟看不出來。
“走吧!”
慕容沖決然地轉過身,腳步匆匆地離開了椒蘭殿。
餘墨眸光一閃,略帶沉思地看了看幽深的椒蘭殿,便也擡腳跟上了慕容衝。
回到蘭池宮,慕容衝將奏章統統拋在一邊,招呼着餘墨搬來了五壇烈酒,拉着他摒退了內侍宮女,喝起了悶酒。餘墨這些年身爲慕容衝的近身守衛,自然瞭解他的秉性,見他一上來就是不要命的喝法,知道他定是心頭鬱結,禁不住地開口勸道:“主上,你既然那麼想破鏡重圓,何不道破?”
也好過於這般獨自煩惱!
慕容衝仰首灌了一口酒,自嘲地笑了笑:“沒用的,那樣反而惹她討厭。可惜,我有機會的時候,不知道自己是錯的,如今知道了,卻再也沒有機會了。桓子野快打過來了,她在這阿房宮裡,也住不了多久的……”
既然如此,說與不說,又有什麼意義呢?
“那更要加緊爭取啊,主上一直是認準了目標決不罷休的人,怎麼現在這般踟躕不前起來?”
“你如果是她,會再次回頭麼?”
餘墨頓時語塞,嘴角抽了抽:“怕是……”
不會吧!
慕容衝笑了笑,就知道會這樣!
可是怎麼辦,他就是不肯死心啊!如果和她可以重來,他自認一定不比桓子野做的差!
那時,他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只因彼時,他身邊認識的每一個男人都是那樣的,妻子懷孕時,身邊就會有侍妾或是通房丫頭填補這個空缺,有那性子賢惠通達的妻子,還會主動在這個時候往丈夫身邊送女人,而那時的楊玲瓏,可說是極其不賢惠不通達的!
他以爲,能保證楊玲瓏的正妻身份無人能比,兩人孩子的嫡子身份也不可替代,他對她也足夠溫柔關懷,她該知足的。
他那時卻不知,她最難以釋懷的,卻是那種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了的感覺。如今他明白了,她的心裡,卻已經只有桓子野一個人了!
知道親眼看見桓子野的一番作爲,他才知道,自己曾經錯的有多離譜。那時只看見她的固執,她的狠辣,她的刁蠻,卻不曾看見掩藏在這些假象下,那顆至純至善的心。如今方知當時錯,卻爲時已晚。
他們之間曾有過那麼多親密的過往,他們曾經血脈相連難捨難分,他了解她,就像瞭解自己一樣。而她,這世間,怕是再也找不到像她那樣懂他的女人了!是她,陪着他走過了最迷茫最黑暗的時光,是她在他最落寞無依時站在背後支持着他!
他們本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怎麼就變成了今天這個樣子?
她竟恨不得要了他的命!
到底他做了人神共憤的事情,讓她動了殺意?
直到知道楊玲瓏給他下毒的那一刻,他才知道,原來他的心,也是會痛的!
本以爲將她從姚顯手裡救出來後,他有機會彌補年少時的過錯,只要他不再像當初那樣貪婪,只一心一意地對她好,她也許就會重新考慮二人以後的關係呢。
就算不能讓她回頭,總能消除了她心頭的怨恨,兩人以後可以心平氣和地做朋友,在這亂世中,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要強上百倍,何況兩人都是手裡有些勢力的人,互爲臂膀,對雙方都有大大的裨益。
可是她怎麼就會給他下毒呢?還是最陰損的千日紅?
他很迷惑,想不通問題到底出在了哪裡,更不敢直接去問楊玲瓏,那樣的話,只能招來一頓冷言冷語,沒得讓大家都不愉快!
想到楊玲瓏每每與他說話時那斜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神情,他頓時覺得氣悶起來,一仰頭,又灌下一大口酒,頭腦漸漸迷惑起來。似醒非醒間,似乎有一個小傢伙一直站在他面前亂晃,時不時地喊他爹爹,他心裡大慟,一把抱住那孩子:“鈺兒……雪兒……”
餘墨站在一邊,頭腦清醒地看着這一幕苦笑,慕容瑤被慕容衝緊緊抱在懷裡,小臉漸漸變得紫紅紫紅的,圓溜溜的眼睛裡慢慢都是疑惑和激動,爹爹終於肯抱他了!
自從馬淑賢出事後,慕容衝每每看見慕容瑤,心情都會很不好,想起那個爲了自己的帝王霸業犧牲的女人,他心裡不是不愧疚的,只是,那種愧疚不自覺地化作了羞憤:若不是她自作主張嚮慕容泓下毒,怎會落得悽慘收場?
慕容瑤的面容,張開後與馬淑賢像了五六分,此時看見慕容瑤,恍然就是那個嬌俏的人兒在對着自己嫣然而笑……
慕容衝一把抱住慕容瑤,腦海裡卻清醒了不少,喃喃地說道:“瑤兒,這世間,終於只剩下我們父子倆相依爲命了……”
慕容瑤似懂非懂,被父親抱在懷裡,小臉不知是羞得還是激動得微微泛紅,看向餘墨的眼神裡帶着難掩的欣喜!
原來爹爹不是不要他了,只是太忙了,所以纔好久沒來看他……
蘭池宮裡,一時間竟也是溫馨和暖。
因爲是臘月初八,按照習俗,這一晚,是要喝臘八粥的,楊玲瓏的椒蘭殿裡早早預備了臘八粥,宮女們以爲慕容衝晚膳定會留在椒蘭殿,所以不敢怠慢地又準備了滿滿一桌吃食,只等着慕容衝的到來。
楊玲瓏看了桓伊的心,只覺得一顆漂泊了許久的心狠狠地定了下來,連帶着看待慕容衝的心都變得軟化了一些,今天是臘八,她暗暗打定主意,等到慕容衝來時,她便不再冷言冷語對他了,畢竟,他肯將赤鯛送來,她心裡還是感激的。
豈知一殿的人直等到一更鼓響,慕容衝還是沒有出現,飯菜和粥品早就已經兩頭,楊玲瓏也沒了用飯的心思,百無聊賴地擺擺手招呼宮女將東西收了,自行回了臥房歇着去了。
她恍惚間記起,臘八這個日子,可不就是那年她將慕容衝何馬淑賢堵在府衙捉姦在牀的日子麼!
呵~
看來慕容衝還記得啊,不然恐怕不會一直沒有出現吧!
只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已經淡忘了那時的感覺,對臘八這個日子,也就覺得稀鬆平常了,遠沒有了那些年的恨之入骨!猶記得那時,每年都是恨不得過了初七就是初九了!
時間真是個奇妙的東西,癒合了一切猙獰的傷口,掩蓋了一切人世的醜陋,將人心磨礪得,只剩下平和與漠然了……
還好,她有了桓伊!
只是不知,他此時在哪?
而此時,臘月飛雪的夜晚裡,桓伊正帶着三百勁旅,悄無聲息地奔波在前往鄴城的道路上,前方,是密不透風的暗沉,天空中飄灑着大朵大朵的雪花,打在臉上,鵝毛般輕柔,瞬間化作了雪水,順着他堅毅的臉頰流進了脖頸。
他渾身皮膚忍不住戰慄了一下,忽然緊緊勒住了馬繮:“籲~~”
身後三百將士見他停下,也紛紛勒馬停在了他的身後,桓十一輕輕靠上前:“將軍,據刺侯回報,前方六十里處,就是我軍大營,劉將軍已整點三軍靜待將軍到來。”
桓伊極目往前看去,卻只看見皚皚白雪在夜色裡散發着迷茫的白光,再往前,卻是什麼也看不清了。
“前方就是峽谷了,大家小心,謹防敵軍埋伏在此!”
桓十一沉聲應了,回頭吩咐了下去。
夜,似乎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