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鏡鎮,取明鏡高懸之意。婦人指着懸在天空的明月和鎮子周圍明亮的水渠說了懸鏡鎮的“懸鏡”二字的由來。
鎮子四面環山,山下又環水,到處都是棧橋和小船。
從方纔的地方去鎮子上,需要繞過山路,還要乘船。聽說鎮子中央還有一片宛如明鏡的水池,只要有月亮的夜晚,月亮的倒影就會撐滿水池。
地上的“明鏡”和天上的明月互相映襯,宛如懸着的鏡子。
加上鎮子以鑄造、打磨各種鏡子爲業,家家戶戶都有自己獨特的本事。懸鏡鎮,名副其實。
這名字委實取得貼合實際。
“大嬸,你們家也善造鏡子嗎?”沅鬆好奇的睜大了眼睛,鎮子上燈火輝煌,家家戶戶的門口都立着帶明鏡的燈臺。
燈臺上,紗罩中的油燈燈火如豆,卻在背後那個鏡子的擴散和反射下,變得亮堂。
“那是自然,我們家尤善琉璃纏枝銅鏡。賣相是最好的。”夫人滿面驕傲,把沅鬆引進了一個高深敞亮的大院子。
院子里居然聚了不少人,沅鬆一時有些錯愕。
他們熱情的和婦人打招呼,激動的目光不時掃過沅鬆。“這就是救下大成頭的小夥子吧?模樣真是俊俏。”
“多大啦?”
“餓不餓?”
“來來來,坐這邊。別害臊,你可是懸鏡鎮的大恩人吶!”
他們把沅鬆圍起來,噓寒問暖,端茶送水。成家娘子更是趁着這個空隙趕緊去廚房煮了碗豬骨湯麪端上來。
唯一和衆人不太相似的,就是大成頭,始終擰着個眉毛。
“小兄弟,來,快嚐嚐。大豬骨熬成的湯,還剩不少,就給你多放了幾勺骨湯。我家丫頭親自擀的面,我們去接你的時候就交待上了。趕快趁熱吃。”
噴香的骨湯麪上,還撒着翠綠的蔥花。
沅鬆拿過筷子,忍不住嚥了咽口水。衆人散開,三兩個坐在一起閒聊,無非就是鏡神顯靈、懸鏡鎮多年來第一回留宿外人之類。
他看了一陣麪條,拌了兩筷子,並沒有立刻吃。
“大家聽說你救了我家大成頭,全都上我家來了。也就是好奇。小兄弟你要是覺得吵鬧,嬸子我去給他們說說?”婦人坐在沅鬆對面,神色真誠。
他搖頭,笑道:“大嬸,我雖不太擅長應對這種場面,但心裡面還是挺開心的。”
“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遇到這麼……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不過很開心。”沅鬆的筷子頓住,偏着頭想了想。
婦人露出理解的表情笑着,催道:“別想那麼多,快吃麪吧。再冷下去就不好吃了。”
“嗯好。”沅鬆悶頭喝口湯,鮮香醇厚,還帶着若有若無、被湯底遮蓋的某種味道。
不過,沅鬆還是吃得很香。
成家娘子笑眯眯的看着,時不時有人轉頭看這邊,見他正在吃東西,都和婦人相視一笑。
只有大成頭悶聲離開,關上門倒在牀上。
太累了,河水又冰又冷。那個跳下來救他的少年,眉目正氣,壓得他的胸口喘不上氣。
睡吧,誰叫自己多嘴呢?
外面,大家還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半點都不像和陌生人融不進去,之前大叔說的那種語氣,沅鬆還以爲自己進來會被棒殺……
此時看起來,不過是個極其平凡普通的鎮子。
就是鎮子上的人太過熱情了些,和傳言中人人防備外人的說法半點都不符合。至少,表面是這樣的。
沅鬆吃到一半的時候,忽然停住筷子。
“怎麼了?”成家娘子見他條然停下筷子,不由得疑惑。她這一問,好幾雙眼睛都往這邊看。
沅鬆笑笑,走到被遺忘在院子一角的瓦盆邊,從掛在樹叢中的布袋裡摸出好幾個果子。
“這個,給大家吃。再放下去只怕就要變壞了。”他樂呵呵拿出果子挨個分過去。
“謝謝。這是什麼果子?聞起來好香。”女人接過果子聞一下,就順手遞給身邊跟來的孩子。
那孩子咬一口,直呼難吃。剛要扔掉,又被女人眼疾手快截回來。
“小山,你這樣子不討人喜歡啊。這麼香的果子怎麼會難吃?”她說着嚐了一口,還未吞下,又接着咬了好幾口,“你不吃娘吃。”
小男孩傻兮兮看着自己的爹媽,吸吸鼻子打個哈欠。
沅鬆只是笑着,繼續分果子。他掛着樹枝上的布袋看起來不大,但果子卻是近乎人手一個。
好在這果子不算大,一把能抓上四五個,沒人起疑。
最後,他把個頭最大的那個果子放在成家娘子面前:“大嬸,這個給你吃。我來的時候摘的,味道不錯。”
“這怎麼好意思?”成家娘子嘴上說着,心裡卻是早看其他人吃得來勁已經迫不及待想嚐嚐。
沒等沅鬆再勸,她抓起果子在袖子上蹭了蹭,送進嘴巴。
“別愣着,小兄弟你也吃麪。不夠就去後廚加,鍋裡還有呢。”成家娘子嚼着果子,眉飛色舞的說着。
沅鬆連連道謝,把碗裡的麪條連同湯汁吃得乾乾淨淨。
一院子的人,除了小孩子外,沅鬆在他們的臉上看到了一層厚實的面具。這些人的笑臉,在他看來還沒有大成頭的苦瓜臉看着舒心。
不是他喜歡看別人陷入困境、也不是沅鬆有以他人的痛楚爲樂趣的惡趣味。
而是,面前這碗加了足夠讓十頭水牛睡上十天半月的藥粉的麪條——實在是讓他打心底裡舒心不起來。
沅鬆放下空碗,故作懵懂問:“大嬸,懸鏡鎮爲何不留宿陌生人?是怕別人偷學手藝?”
“不不不,那倒不是。我們懸鏡鎮都是頂大方的百姓,外面來的學手藝的弟子我們也是收的。就是……”她輕咳一聲,用手示意沅鬆靠近些。
沅鬆打個哈欠,放低了腦袋做洗耳恭聽狀。
“你且聽仔細了,鏡神會發怒的。”成家娘子面色嚴峻低語,“那些失蹤的人,外面定然也有傳言吧?那些真和我們無關,是鏡神。”
沅鬆揚眉,面無表情的在心底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