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男裝的商雲在俞城漫無目地地走着,她好不容易纔從失去師姐的痛苦裡抽離出來,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讓她不由地爲之一怔,那個人…那個人…是束汶翎!
“師姐!”商雲柔脣輕起,輕輕喚着遠處的人。
那人並沒有聽到,而是疾走向前,迅速移出了半里開外,商雲想也沒想便跟了上去。跟着跟着,不由地感到有些不對勁。此人雖說輕功了得,但輕功的速度,卻不及束汶翎的四分之一,自己並未如何發力,便輕易地追上了,商雲覺得很是奇怪。她越是跟着,越是覺得奇怪,此人輕功並非催動內力使自己向前疾走,更別說離地輕飛了,而是像蜘蛛一樣着絲向前,藉由十分輕細的白絲,將自己拉向前方,這輕功的路數,絕非風軒子所授。
那人幾次轉彎,無意側臉讓商雲看個真切。那個人,就是束汶翎!就是她!可是,這麼鬼魅輕邪的功夫,何人所授?難道蓬萊相遇之前,她便修煉如此邪法?如果真是這樣,自己寧願這個人不是束汶翎。
那女子穿過樹林,又過了兩個小鎮,來到了齊國國都宣城內。宣城與俞城相距甚遠,她們已花費大半的時間,天色已經轉晚,雖還未黑,但太陽的掙扎也快到頭了。
那女子,走到都城皇宮之前,拿出一張宣紙,展開在侍衛的面前,侍衛便爽快地放行讓她進去。商雲不知道她用了什麼手段,如此輕易地進入皇宮,商雲只知道,自己並沒有擅闖皇宮的勇氣和必要。於是她來到了城牆最厚的那一塊的地方,發動輕功,輕鬆地攀上了城牆,在侍衛還未能察覺的情況下,迅速地飛跳到了距城牆最近的屋頂上。她趴在屋頂上,輕易地將牆內之人盡收眼底,只見那個面容近似束汶翎的人快速踱步,向宮殿深處走去。
貓着腰的商雲一個側身連跳兩個屋頂,便跳到了女子進入的那個寢殿的殿頂上,她躡手躡腳的掀開殿頂上的瓦片,小心翼翼地向下看去,在她左下角的位置是一個房樑支柱。於是她放下了手中的瓦片,單手一推,將自己彈出了三步開外。她在算好的位置停住後,再次掀開殿頂瓦片,留出足夠一人的空間,便一個側身,跳到了房樑上,她順着房樑四處尋索,最後在偏側的房間裡看到了女子的身影。那女子張狂地看着主座之人,說了些什麼。對面是一箇中年人,但他的臉上卻爬滿了不該有的蒼老痕跡,猶如已至古稀。
商雲躡手躡腳地爬到相對比較近的房樑上停住,她剛有點聽清了大廳中兩人的對話,便聽見女子語氣急轉,惡劣地說道,“齊國的!你可不要給臉不要臉!你是齊國的王,上交童子之事你本應主動爲之,現在卻要我文槡重臣替你去做,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如果你不能按月上繳童子,恐怕那後果,並不是你能承受的!”
“你…你想怎樣?!”齊寰王半扶着桌角,微顫地說道。
“我不想怎麼樣,我剛纔說的你也聽到了。現在,我會去你的後宮裡抓一個小皇子回去,給你一點小小的懲罰。如果下次,還不主動上繳的話,我不會再要其他孩童,我便只要你的子嗣!”女子說罷,便轉過身去,大步離去。
“女俠不要!”齊寰王顫抖地說道,但他說話的速度有些過慢,“女俠不要!”
假束汶翎並沒有因爲齊寰王的求饒而改變主意,她將後花園正在玩耍的三皇子打暈,單手夾着他,便向宮外走去。
齊寰王跌坐在了地上,顫抖地哭喊着,“女俠…不要…”他雖然覺得很恥辱,但是正如齊赫所說,這些人,他們惹不起。
商雲從房樑上跳了下來,跳到了齊寰王的面前,齊寰王眼見一個身着男裝的女子站在他的面前,不由得大驚失色,“你是什麼人?”
“商雲,閒雲野鶴的弟子,沒有名諱,與剛纔那個女子不是一路的江湖之人。”商雲坦蕩地自報家門道。
“女俠救命!”齊寰王掙扎地起身,跪在商雲面前乞求道。
“你是怎麼看出我是女子的?”商雲有些不解地問道,迄今爲止,如果不是接觸過她,幾乎沒有人能看出她的女子身份,而齊寰王一眼便看出來她是個女子,這使她很好奇。
“女俠,你的鞋…”齊寰王唯唯諾諾地說道。他深怕一句話說不好,惹怒了眼前的人。
商雲一愣,她低頭一看,一雙花紋精緻的藍色繡花鞋服服帖帖的穿在她的腳上。她不由得吃了一驚,隨即便想起了前些天宋峰曾跟她說過,有樣東西很適合她要送給她,她早起的時候宋峰來給她送早點,她並沒有看他,他低着頭在搗鼓什麼,自己也沒有低頭去看,便想也沒想把原本該在那個位置的鞋子穿上了,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現在看來,是他偷偷拿給自己的。想起宋峰,商雲的心,不由的暖了起來,笑意不自覺地掛在了嘴角。
“女俠救命啊!”商雲的思緒已經飄到了其他的地方,突然,齊寰王哭着抱住了商雲的腳踝,乞求地哭喊道,“女俠救命啊!”
商雲不由得皺起了眉,說道,“你要我怎麼救你?”
“做王做到我這份上,也是夠窩囊的了,但我也是沒辦法啊!”齊寰王一邊擦去眼角的眼淚,一邊說道,“我不知道女俠從何而來,想必你應該也知道文槡神國吧!”
商雲一聽到文槡二字立刻將心提起,她迫不及待地說道,“你要說的事情,是否與剛纔那個女子有關?”
齊寰王拼命地點頭,說道,“剛纔那個女子,自稱是文槡國的皇后,她說他們大王需要童男童女,找我進貢,我齊國哪有那麼多童男童女啊!前些日子他們那個司空護法在我國土肆意亂抓,把我齊國本就不多的童子抓的差不多了,我哪還有童子給他們啊!現在這個皇后讓我主動將童男童女交出,我真的是快要沒有辦法了呀!”
“喪權辱國!虧你想得出來!”商雲鄙夷地說道。
“我也是沒有辦法啊!聽說文槡之人各個身懷異術,我惹不起啊!”四十多歲的齊寰王在商雲面前哭得像個孩子一樣,弱者,始終是沒有開口的權利的。
“我沒有正面跟他們交過手,但是這樣的人,別說你惹不起了,我也惹不起。”商雲冷冷地說道。
“我知道現在其他事情我也做不了,我只有女俠一件事。”
“姑且說來聽聽。”投降、進貢,這些事情使這個本該有些威嚴的一國之君如此地低三下四,商雲有些心軟了,她想看看,齊王求自己的究竟是什麼事。
“我皇弟前幾日勸我投降是想讓我苟且偷生,先隱忍,再等待時機。不過現在看來,不知道翻身之日,我這把老骨頭還在不在了,我的子嗣,還有沒有了。”齊寰王一邊說着,一邊鬆開了抱住商雲的手,從腰間下了一塊玉牌交在了商雲的手裡,接着說道,“我皇弟說他需要時間,我相信他,但怕就怕還未等他來救我們,恐怕我這一脈也已不復存在了。女俠,請你拿着這塊屬於我的玉牌,帶着我的幺皇子離開這裡吧!”
商雲拿着玉牌反覆撫摸着,上面一個大大的寰字,她的心裡不知道怎麼的,酸酸的。她也有些動容了,試探性地問道,“我,能做的可能就只有這麼多了,不過你當真如此相信我?不怕我跟那女子是一夥的?”
齊寰王站起身來,撣了撣身上的灰,坐回了主人座,和善地笑道,“如今我的處境,還容我半分懷疑嗎?”
商雲無奈地笑了,她打心眼裡同情這個中年人,她堅定了心底的聲音,點了點頭,說道,“好!我答應你!這孩子,我替你帶走。”
齊寰王慢慢地走進了裡臥,掀開了被子,將牀上一個小小的被裹抱了起來,裡面那個孩子睡得十分香甜,這幾日的恐懼讓齊寰王不敢讓他離開自己的視線,從他剛生下來開始,便一直讓他睡在自己的寢宮裡,“他叫鳩兒,纔出生兩週。他的孃親生下他後,就一直身體不適,昨天已經去了。這幾日他夜晚睡得都不算好,我每日都會給他喝加了帶有安神作用藥物的牛乳,所以現在都還未醒,恰巧也是如此,剛纔那女子在時,才能逃過一劫,也方便了女俠你帶着他離開這裡。”齊寰王不捨地撫了撫孩童的額頭,接着說道,“若日後我齊國可以光復,請告知他,他的皇子身份;若不能,望女俠可以幫我保守這個秘密。”
商雲心情複雜地抱起了眼前的襁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毅然決然地點了點頭。
商雲和齊寰王要了一些被套,將被套搓細,把幺王子裹在了背上。畢竟自己不是從正門進來的,怕是從正門出去諸多不妥。因此她揹着鳩爾飛躍上房樑,小心翼翼地按原路返回。
商雲從她進來的最厚的那塊城牆上飛下來後,解開被套將孩子抱在手上,準備回俞城。突然一個不友好的蛛絲向她面門打來,她立刻側身躲過。只見剛纔那個趾高氣昂的女子挾着一個目光呆滯的孩子,站在商雲面前。商雲看清了,那女子面容與束汶翎十分相似,但不一樣,她的面色灰暗,毫無光彩,眼睛裡的血絲像黑色的蛛絲一般,毫無生氣。
商雲迅速地將幺皇子重新背在了身後,有些心疼地看着假束汶翎,說道,“你不該這樣。”
“哦?你認識我?”假束汶翎側了側頭,發出了咯嗒咯嗒的聲音,輕蔑地看着商雲。
“我應該是認識你的,但現在的你,似乎不應該是你。”商雲聲音低顫,有些不真切地說道。
“那我應該是誰?”假束汶翎伸出了一隻手,在面前晃了晃。
商雲皺了皺眉,將手放在腰間,摸到了幾根銀針,接着說道,“我不知道全部的你,我只知道,你不應該是文槡國的皇后!”
話音甫,三根輕針和幾縷蛛絲同時從兩個方向祭出,哐當哐當地撞擊着。
商雲運氣御針,而假束汶翎的蛛絲也完全不給她留有餘地。
“你膽子倒不小!竟敢綁架齊國皇室!”假束汶翎眼神一凜,雙手同時張開,四面八方的蛛絲噴涌而至,撲向商雲,商雲一驚,她瞥見了正方向灼熱的太陽,立刻從懷裡拿了一面鏡子出來,對着太陽一照,四面八方的蛛絲不由得向後縮了一下,商雲和幺皇子便不見了,只留下了三根銀針,咣噹一聲,三根銀針悉數落地。
假束汶翎收回了所有的蛛絲,小心翼翼地走了上去,撿起了銀針,在手接觸到的那一剎那,手指像是被燒灼了一般冒着煙。
“恩?”假束汶翎一下鬆開了銀針,從懷裡拿出了一塊手帕,小心翼翼地將銀針包好,放進了身旁三皇子的懷裡。
商雲在不遠處悄悄地看着假束汶翎的舉動,不由地有些恐懼。她並沒有祭出琿韻動靈離去,而是藉助障眼法悄悄地逃走了罷了。當假束汶翎將針撿起的那一霎那,商雲心中已然有數。那女子,絕對不是束汶翎!和上次她弄丟的那個女子一樣,她們,都不是人。可是,束汶翎,究竟在哪裡?
商雲不由得有些落寞,但她一想起剛纔和齊寰王約定,便又定了定神。
也許,束汶翎已經不在了,但是活下來的人,依舊要好好活着,不是嗎?
商雲微微一笑,拿出了玉佩琿韻,唸咒離去。
現在的她,徹底從弄丟束汶翎的內疚中走了出來,因爲她已經想通了,很多事情,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也許,她的離去,正意味着一個新的開始。難道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