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諾德縱使心中興致十足,面上倒沒有急着表露出興趣。他先是無動於衷地將餘澤的那張紙倒扣在桌上,然後盯住了屏幕上副艦開火爆破隕石的畫面。
幾分鐘後,戴蒙的設計路線果真被艦隊完美實施,虎視眈眈的孤鷹星盜團見無利可圖便陡然加速起來,不欲再與他們貪狼多做糾纏。
阿諾德滿意地託着下巴,他直接無視了身側臉色難看的首席指揮官,毫不吝嗇地給了戴蒙一個讚賞的眼神。餘澤注意到戴蒙因爲阿諾德的賞識而愣在了原地,表情似乎有些恍惚。
阿諾德沒在意戴蒙的複雜心緒,他轉身一手拍在了駕駛員浸滿冷汗的僵硬肩膀上:
“好了!現在都給老子出去冷靜下。不過是孤鷹而已,瞧瞧你們這羣軟蛋都嚇成什麼樣了?!”
男人喜怒不定的話語剛剛落下,熱鬧的指揮艙瞬間就被清空了,就連喜歡嗆聲的戴蒙都難得沉默地走了出去,他俊秀的眉頭糾結地擰在了一起,彷彿在思考什麼大事。
“小子,我告誡你,身爲新人還是謙虛點好。”失利的首席指揮官故意走得又急又狠,他不滿地撞開了身板挺直的戴蒙,撂下話後頭也不回的離去,那言語中皆是幾欲噴薄而出的怒意。
誰都知道這次之後他指揮官的地位會一落千丈,而戴蒙則會成爲阿諾德的新寵。他這番泄憤的做派倒也不難理解。
戴蒙並沒有對指揮官粗魯的舉止做出任何迴應,他整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就在餘澤以爲對方會一直沉默下去時,戴蒙模糊的聲音終於響了起來:
“柯爾,你說……”
“通過指揮救人於危難之中,竟是這麼有成就感的事嗎?即使……”即使他救的是一羣惡名昭彰的星盜?
戴蒙以前雖然遠程指揮過打擊星盜的戰役,可今日卻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的實戰、第一次獨自一人直面死亡。第一次總是不同的。
戴蒙的確感受到了肩膀上的沉重壓力,但他感受最多的卻是成功後的滿足感,幾分鐘間生死徘徊的刺激讓他感受到了與過往截然不同的樂趣。那是窩在學校裡無法感受到的張狂活力!
他覺得自己對這種感覺很着迷。你看,連囂張到不可一世的阿諾德不也因他的才華而側目嗎?這個男人不也不得不讚賞他嗎?
餘澤看見了戴蒙眼中的迷茫和掙扎,他並沒有給予肯定亦或是意見,戴蒙不需要這些,他只是需要一個宣泄點罷了。
年少成名之人總要面對這種掌控一切的誘惑的,那種三言兩語顛覆局勢的感覺實在太過美妙了。重視資歷的帝國聯邦給不了戴蒙執掌權力的機會,但是星盜們卻能給他一個最盛大的舞臺。
戴蒙骨子裡本就野心勃勃,如今這份渴望被這樣喚醒也不知是好是壞。希望他不要壞掉纔好。
“剛纔阿諾德也讓你設計了路線,你寫了什麼?”戴蒙躁動的心緒終於漸漸平復下來,他大概覺得自己之前說的話有些出格了,頓時不自在地扯了另一個話題來掩飾。說到底戴蒙還是對昨天阿諾德攔住餘澤一事很在意,他不錦懷疑自己的這個同學究竟有何本事。
“戴蒙,你玩過桌球嗎?”
“什麼意思?能再說一遍嗎?”戴蒙面露疑惑之色,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餘澤在耍他,設計轟擊隕石羣的路線和打桌球哪有半點關係?
“如果你不想說的話……”戴蒙看着餘澤那一派陰鬱的臉,實在猜不透這傢伙在想什麼,他只能勉強地笑着說道。
“沒什麼,我只是突然想打桌球了而已。至於路線,我就簡單地寫了一句話。”餘澤見戴蒙跟不上他的思路便放棄瞭解釋的打算,便壓低嗓音揭過了這個話題,聽到這話後戴蒙反而露出豁然之色。
只寫了一句話?戴蒙下意識地以爲餘澤交了白卷。他不知道的是,指揮艙裡的阿諾德正盯着餘澤那所謂的“一句話”而愣神了半天。
“阿瑞斯。”指揮艙的屏幕上再度出現了但丁那冷漠兇戾的面容,男人沙啞的呼喚聲讓戰神陡然收回了凝聚在紙張上的視線。
“智能,模擬下這份路線。”阿瑞斯對着光腦吩咐完便坐在了軟椅上和但丁交談起來,旁人見到此景怕是要詫異萬分。因爲這兩個星盜團的大頭領的會談非但沒有了之前的劍拔弩張,反而顯得格外熟識的樣子。
“潘,剛纔那個黑髮黑眼的小子叫戴蒙,我想他應該就是餘澤。”阿瑞斯脫口而出的稱呼暴露了但丁的真正身份,遠在孤鷹號上的潘聞言只是隨意敲擊着桌面,他沒說信也沒說不信。
“戴蒙防備心很強,表現得能屈能伸,設計路線的風格也和星際三萬年之人的作風如出一轍。他肯定是餘澤。”阿瑞斯一邊訴說着自己所發現的疑點,一邊悄悄地盯着光腦緩慢增長的模擬進度。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降臨不夜星後我會動手的。毒蛇號上萊拉已經準備好了,到時候他是不是餘澤一試便知。”
“哦……”阿瑞斯敷衍地應了一聲,顯然心思全然不在這場談話中。
“阿瑞斯,你到底在看什麼?”潘當然發現了戰神那慢慢放大的瞳孔以及嘴角放肆咧開的弧度,他感覺到了戰神的不對勁。
“嘛,告訴你也無妨。我在這世界找到最適合我的選民了。”
“潘,只有這傢伙,你別和我搶。”
“你要是搶走他,我會忍不住和動手的。”
阿瑞斯擡起了銳利的金棕色眼眸,他漫不經心地扔下威脅的話語,將智能光腦所模擬出的畫面共享給那頭的潘。
畫面上最先出現的是被轟擊前的小型隕石羣,隨後從主艦的炮口擊出了一個全然無用的球狀炮彈,炮彈似乎並未填充燃料,它沿着一個詭異的角度穿過了密密麻麻的隕石,直接撞擊在了一個左下角的特定隕石上。這個炮彈至始至終都沒有爆炸,反而將隕石撞離了原有位置,乍一看讓人摸不着頭腦。
而下一秒奇妙的事情發生了!被撞開的隕石碰到了別的隕石,隕石間互相推撞着,轟然的聲響中透着壓倒一切的氣勢,幾分鐘後竟然硬生生推出了一條康莊大道!
餘澤壓根就是把危險的隕石羣看成一場簡單的桌球,把神秘的宇宙星空看成一個立體的桌臺,而那個被擲出的炮彈,不過是球場上被他擊出的白色母球罷了。這就是戴蒙所不能理解的思路!這也是餘澤問戴蒙“你玩過桌球嗎”的原因!
“神乎其技啊……”阿瑞斯情不自禁地讚歎道,那金棕色的瞳孔越來越亮!你能想象擋路的隕石羣突然像有意識一般爲你的艦隊讓出道路嗎?無論是哪一位上位者,都會被這種以示臣服的景象給弄得心花怒放!
“貪狼主艦受損0%,其餘副艦受損0%,燃料消耗0.5%,誘發宇宙風暴的危險爲0%。”智能那冰冷的聲音便是對餘澤制定路線的最高讚譽,阿瑞斯聽完後甚至哈哈大笑起來。
“我之前不過是隨口讓那個小子寫個路線罷了,你知道嗎?他竟然傲慢地只寫了一句話。”
阿瑞斯拿出了那張被他捏得皺巴巴的紙,那鋒銳的字體彷彿要透紙而出,餘澤寫的是:
“掏空一枚b6型炮彈,填充進主艦炮臺。將主艦炮臺沿着艾維斯宇宙座標調轉13°10,按下發射鍵。”
“哈哈哈沒有半句廢話半點解釋,誰會想到他能一眼看穿整個隕石羣、計算出這樣的角度、提出這種前所未有的猖狂路線呢?”
“別人是費盡心機地自己開路,他卻讓死板的隕石羣主動讓出一條路來。”
這等做派這等從容,已經不是單單“氣魄”二字便能簡單概括了!
“怎麼樣,這小子是個鬼才吧?我一定要讓他成爲我的選民!”
然而那一頭的潘只是靜靜聽完了阿瑞斯的話語,他沒有看向一臉驕傲的阿瑞斯,而是眯着眼盯着不斷循環播放的畫面。
最終潘啞着聲音問道:“提出這個路線的,是誰?”
“就是之前站在角落裡的那個陰沉小子,他叫柯爾,不是什麼有名的傢伙,你大概沒什麼印象。”
“你覺得這個路線設計的不好?就算是星際三萬年,應該也沒多少人提出過這樣簡單而神奇的方法吧?”阿瑞斯見到潘的沉默,心裡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潘向他打聽柯爾做什麼?難不成又要和他搶選民?
“星際三萬年不是沒多少人提出過這樣的方法,是根本沒有一個人提出過。”
“阿瑞斯,你知道嗎?這般驚才絕豔的風格、低調狂放的氣度,我潘在這漫長的光陰中唯獨遇到過一人而已。”
“能做出這種事的,只有餘澤。”潘的聲音是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沙啞低沉,阿瑞斯聞言卻驟然冷下了臉。
“潘,我知道你欣賞餘澤,可這宇宙中不是隻有那小子是天才。我早就說過了,柯爾只會是我的選民!”
阿瑞斯不再理會對面的潘,他氣得切斷了通訊。阿瑞斯甚至覺得潘是在覬覦他那優秀的選民,比起潘不着調的直覺,他還是更相信自己的判斷。
餘澤附身的,分明是那個戴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