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憑什麼凌駕在我們之上?”
“神明憑什麼霸佔着永生之鑰?”
“神明又憑什麼肆意屠殺倍受追捧?!”
某顆星球的地下室內,一位演講者站在臺上飽含激情地煽動道。他的身後立着一塊巨大的光屏,屏幕上“逆神者”三個字正隱隱綽綽地躍動着,一如在場衆人不斷被撩撥刺激的心臟。
“他們究竟憑什麼!”
“我們星際三萬年每顆星球都有數十億人,我們星際三萬年佔領了無數星系,爲什麼要讓區區幾千個神明來發號施令?”
“今日我們不要再指望神明的施捨了,拿起你的武器!屬於我們的當然要靠我們自己奪回來!”
“沒錯!我們自己奪回來!”
下方衆人雖然心思各異,這一刻卻不約而同跟着演講者宣誓出聲。他們或許只是爲了得到永生的機會、或許是單純爲了出一口氣、或許是心懷大義想要拯救世界,同一個弒神的目的讓他們加入了這個驟然冒出來的組織。
“那麼今天就讓我們繼續……”演講者低頭操縱着手中的光腦想要進行最關鍵的分析活動,然而剛剛還火熱喧鬧的地下室竟陡然安靜了下來。演講者皺眉疑惑地擡頭,卻只看到前方的青年人一臉恐懼地看向他的身後。
演講者見狀心裡瞬間涼了下來,這一刻他沒有選擇向後看去,而是紅着眼大聲嘶吼了一句:“諸神必亡!!!”
隨後他便陷入了永恆的黑暗,死前他聽到的最後一句話便是:
“殺光。”
突然闖入的男人懶懶地甩着染滿滾燙鮮血的右手,他的聲音嘶啞而低沉,天生帶着上位者居高臨下的威勢。
“是死神潘啊!他怎麼會來這裡!!!”地下室內頓時爆發出了比剛剛還要高的嗓音,突如其來的死亡恐懼讓所有人失了方寸。然而這種尖叫持續不了幾秒,他們便已被潘劃破空間帶來的三級神明給屠了個乾淨。
潘沒有去理會地下室裡的哀嚎,也沒有理會這羣人什麼時候敢拿着激光槍弄傷神明,他他面無表情地翻動着剛纔那位演講者的光腦。等男人看到那份煽動裡十足的講稿時,他薄脣稍微上移了幾度。
“你竟在問我們這羣神明憑什麼胡作非爲嗎?”
“那麼我給你一個答案。當然是因爲……我夠強啊。”
潘饒有興致的低語聲在衆人的慘叫聲中反而異常突出,男人陰鷙的金眸彷彿被光屏鍍上了一層朦朧晦澀的光暈。
“這些東西……”潘自言自語後繼續翻閱着對方光腦上的信息,他越看面色越暗沉。
演講者剛纔沒來得及進行的活動便是分析每位神明的弱點,這也是“逆神者”吸引羣衆參與的原因。
他們針對的自然不是八位主神,而是那羣最弱的三級神明。這組織的演講者們不知從哪裡搞來了那麼多資料,直接從三級神明的模樣、神格、慣常行爲開始分析,羅列出了神明最可能去的地點,甚至還大膽貼心地猜測出弱點之處。
若只是單純地漫無邊際地推測也沒什麼,然而他們的正確率高到恐怖,因此被殺的三級神明已然突破了兩位數。
沒有神知道這個“逆神者”的組織最早是什麼時候冒出來的,它最初僅僅流傳在那些熱血天真的軍校生中,隨後竟以一種詭異的速度蔓延在全星際。等神明們反應過來,幾乎每顆星球都已經存在了他們的身影。
這就彷彿是有人在草原上惡作劇般地扔了一點火星,整個草原便開始無知無覺地燎起了熊熊烈火,最終火勢綿延再也無法止住。
潘不是沒懷疑過這是否爲餘澤的手筆,然而若他已經回來,完全可以聯合烏諾讓自己履行賭約帶着諸神撤退,又何必多此一舉?
這藏在“逆神者”背後運籌帷幄之人,究竟想做些什麼?
潘勉勵壓下心底躁動不安的直覺,他揮手劃破空間利落地前往下一處據點。如今他只有以殺止殺,好在這星際還未大面積流傳出不利於神明的言論。現在竭力遏制,或許還能補救一二。
“餘澤,這是第二十三處被毀的據點了。”華爾身前左側屏幕上放置着標註了密密麻麻紅點的星際圖像,右側屏幕上竟放映着潘在地下室命人大開殺戒的場景。隨着潘的離去,左側屏幕上一個紅色的光點也緊跟着熄滅。
華爾緊緊皺着眉,表情不好地飛速在光腦前下達着指令,他的手邊正是餘澤整理的諸神的詳細資料。
很顯然,“逆神者”背後之人便是餘澤。
“你應該沒忘吧,剛纔被殺的那位演講者是我們機甲系的老師。”華爾的聲音有點低啞,內裡還拼命壓抑着呼之欲出的複雜情感。
“我才進軍校的時候真的覺得他好煩。死板嚴厲,偏偏武力值爆表,我連逃課都不行。我本來很討厭他,可我完全沒想到他會站出來願意和我們一起反抗諸神。”
“聽說以前他是個上校,我以前覺得這軍銜也太低了吧。可是今天……”華爾說着說着聲音中帶上了嗚咽,他狠狠一拳砸在了桌上。
“我真的搞不懂啊!你明明能救他們的不是嗎?可你只是冷眼旁觀,甚至讓我收錄死神屠殺這些人的視頻!讓我不斷刪除星網上謾罵諸神的言論!”華爾情緒波動太大,他的拳頭因爲用力而溢出鮮血,像是在痛恨自己的無能爲力。
“你究竟……究竟想做什麼?這個星際早已血流成河了啊……”華爾定定地看着自己粗糙的雙手半響,說着說着忍不住閉上了眼,那張堅毅正直的面容上第一次流露出幾近哭泣的神色。
當初餘澤來到他面前問他做不做那一小撮火星,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因爲他想相信餘澤,因爲他也痛恨諸神。
可如今華爾有些後悔了,午夜夢迴時都是那些逝去舊友的臉。這些命都太重了,這根本是一場一面倒的屠殺啊,華爾開始懷疑自己的不自量力,懷疑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值不值得。
“第二十四處了,這次死的是我們的同學!你他媽倒是告訴我啊!今天你要是說不明白我真的沒辦法……我沒辦法再……”華爾急促地轉身看向正凝視着屏幕的餘澤,說到一半的話語突然就卡在了喉嚨裡。
餘澤仍是那副冷靜自持的模樣,但他握緊的拳頭和繃直的身體無聲訴說着不爲人知的瘋狂,他那漆黑的眸子裡不知何時充斥着血絲。
他也在痛。他也在恨。他也在剋制反擊的*。
“華爾,我打不過潘。如果可以我也想直接將諸神屠殺殆盡,將不聽話的直接打服。可我做不到的。”
許久許久,久到氣氛凝滯,久到華爾覺得餘澤不會回答他之時,對方終於啞着聲音開口了。
“你想過嗎?星際三萬年的黑夜實在籠罩的太久太久,這並非只是諸神的原因。”
“你感受到了嗎?星際這些人全都睡着了。”
“渴望永生所以拋卻科技,渴望飛來橫運所以拋卻堅持出賣信仰。這樣的星際,縱使諸神統統撤離也離完蛋不遠了。”
華爾靜靜聽着餘澤毫無波動的話語。他順着餘澤的思路想下去,餘澤說的沒錯,即使諸神全部撤退,等待這片星際的會是衆人和之前奪得神位之人互相殘殺,然後是永不止歇的內鬥。
他突然稍微有些理解餘澤的用意了。
“我們頭頂這片暗無天日的歲月,只有我們自己才能夠終結。”
餘澤的話語並未停歇,他早已不知是在說服華爾還是在說服自己。
“所以!”
“就算這星際再痛,我也選擇將火種送予衆人之手。”
“就算流淌再多的鮮血,就算血色會覆蓋一片又一片的星域,我也要將他們痛醒。”
“我要讓他們知道諸神只是一羣屠夫!我要他們拿起武器、撿起科技,將這羣神明統統驅逐出境!我從一開始就是這麼自私地想着的。”
“那些殺了三級神明的凡人已經被潘再度殺光,可你信嗎?即使潘不動手我也會親自動手。我早已不在乎什麼罵名,更不在乎什麼心理負擔。一切的罪由我來揹負。”
“雖然領着神位的我說出這話有點古怪。可我始終覺得我們星際之人該信仰的只有頭頂那片永恆星空罷了……”
“這就是我的野望,如果你接受不了,我可以接手你如今的工作。”餘澤面容上帶着疲累之色,他擡起眼和華爾對視着,沒有什麼威嚴逼迫,只是在靜靜地陳述事實。
然而在華爾聽來,餘澤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在推動着這片星際的運轉,這傢伙彷彿咬合住了命運的齒輪。這種感覺就像是不久前他聽聞餘澤說着震撼星際的三句宣言一樣,他甚至覺得這段對話足以被銘刻在傳記之中。
這個男人即使普普通通地訴說着想法,竟也能讓人激動的難以自持。
華爾一隻手蓋在了眼睛上,狠狠抹去了不知何時流出的淚水。他咬着牙繼續給其他據點的“逆神者”們傳送資料。餘澤這些天在整理這些資料壓根就沒睡過,他根本沒有時間再接手別的工作了。
事實上如果不是這個人忙不過來,華爾甚至覺得對方不會找上自己。因爲餘澤總是習慣一個人獨行。
如果生來就要有人揹負這沉重的血液揹負勝利之後的罪孽,那怎麼能讓狡對方地一個人全部包攬了呢?
他華爾……也想念諸神降臨之前的星際三萬年啊。
他想聽老教授拋卻矜持大講特講策略學的典型戰役啊,他想和一羣同學胡吃海喝討論學術啊,他不想在天空上看到神座,他不想在地面上看到殿宇!
如果能爲了恢復這樣的世界而獻上一份力量,他怎麼會不願意,他又怎麼捨得不願意?!
“餘澤,你妹妹在處理這些事上比我更擅長,你爲什麼不問問她願不願意加入?”華爾不知道自己出於何種心態說出這句話,他剛出口便後悔了。剛纔他不經大腦的只想多些人一起努力,卻忘了這份工作背後令人窒息的沉重。
“……連最後的自私也不行了嗎?”
華爾聽着餘澤的低語,他一方面暗罵自己不經大腦的卑劣,一方面又希望餘澤能再退讓一些作出保證,好讓他確信這個人的所作所爲真的是爲了星際的黎明。時隔太久,他無法再全心全意毫無隔閡地信任這個人。
餘澤的妹妹他也很熟,甚至自己當年還暗戀過對方。雖然這些年沒什麼聯繫,華爾並非真的想將人牽扯進來。
“抱歉,我剛纔……”華爾乾澀着嗓音說道,他的話語卻被餘澤打斷。
“不,你說的沒錯,我沒有權利自私地將她擋在外面。”
“如今視頻已經蒐集夠了,言論也遏制到了極限,那麼就讓她揭開反擊的序幕吧。她值得被所有人銘記。”
華爾聽着餘澤平淡的聲線,手指不禁有些顫抖。
他知道,自己又硬生生地在眼前之人的心上剜了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