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夢碎

楊戩手執神斧,飛上了桃山之頂,俯瞰山谷中,已然一片焦土,唯有一處山崖之上,一株綠色的大樹十分醒目。外圍山腳下,有個規模很大的村莊,座座土坯房屋升起陣陣炊煙。楊戩思忖片刻,落到了村莊前。

這個村莊裡都是桃山的原住民,彼此十分熟悉,楊戩這個陌生人一進來,就立刻引起了他們的注意。而且,今天似乎有些不同,就在不久前,他們聽見遠處傳來過巨響。“止步!你是誰?到這裡幹什麼?”幾個村民攔住了楊戩,他們無端有點害怕,因爲這人手中提着一把雪亮的斧子。

楊戩晃了一下斧子,開門見山:“我剛殺了天帝派在桃山的守將。”

“啊——”村民一聲驚呼,難道剛纔的巨響就是這樣?“你……你……”看着斧子的銀光,他們懼怕地向後退去。

“告訴我十一年前發生在桃山的事,我可以保證不傷害你們。”楊戩冷冷道。

村民彼此對望一眼,最近是怎麼了,先是夏國的武士來到桃山打聽,花大價錢買走了一片桃木,現在又來了個凶神惡煞的人,看來這裡要出大事。他們找來村中長老,老人道:“十一年前天帝御妹和金甲神在這裡大戰,風雲變色,我們都嚇得不敢出門。後來桃山發生了山崩,大火燒了很多天。聽說御妹被壓在山下。”楊戩道:“請告訴我發生山崩的地方。”老人不安地看着他:“我們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裡,神仙的事我們管不了,只希望能讓我族人平安。”

楊戩點點頭:“我不想毀掉整座山毀掉你們的家園,所以才向你們打聽,我是來救人的,不是來濫殺無辜的。”老人遙指山峰:“你看到山上唯一的一棵樹了嗎?這是五千年的桃木王。就是它所在的山峰發生過山崩。”

衆目睽睽之下,楊戩飛身而起,村民們大氣不敢出,紛紛招呼勞作的族人、玩耍的孩童逃進屋裡緊閉大門。楊戩飛到樹下,桃樹王虯枝縱橫冠蓋如傘,無言吐露着歲月的滄桑。天眼穿透腳下的山體,他隱約發現山體底部有個被掏空的大洞,這個大洞的周圍設有結界。看來村民的話沒有錯,洞上面的山體,是山崩後重新用法力復原的結果。不過,這個結界根本擋不住他的神斧,他不由冷笑。

不再遲疑,楊戩舉起神斧,對着山峰的中軸線自上而下臨空劈斬下去,隨着天震地駭的一聲巨響,山峰被剖開了一道巨大的裂口,楊戩飛身進入了這條直達地底的裂口。光線越來越幽暗,直至百丈深處,天光已無法透過,他依靠法力照亮了這個地底的洞穴。潮溼的四壁、滑漉漉的地面,什麼設施也看不到,只在中央石臺上,有一尊石頭人像。

娘……楊戩看清石像的面容,不禁呆住了。人像盤坐着,長長的秀髮雖然已經石化,卻還能看出絲絲分明,美麗的雙眸一如他兒時的記憶,就算是冰冷的石質,依然透出溫柔。楊戩如墮夢幻,小心地走上前去,仔細端詳着。沒錯,是母親,是記憶中的母親!他顫抖地伸出手,輕輕地撫摸母親的面龐,然而,瞬間硬冷的觸感提示着他這不是他朝思夜想有血有肉的娘,而是一塊不能迴應他任何情緒的石頭。

娘在哪裡?他十年的努力就爲了今天來到這裡,可是爲什麼他劈開了桃山,一切卻不是他想象的那樣?西華姨母和師祖都說過學好本領來到桃山就能見到母親,他無時無刻不憧憬着母子重逢的喜悅,可是,如今這裡只有黑暗的洞穴和冰冷的石像,我的親孃,她究竟在哪裡?楊戩突然感到深深的恐懼和茫然。

就在這時,忽然一個碩大的火球從山體裂縫中嗖地鑽了進來,烈焰不僅猛地映紅了洞穴,而且灼烤得岩石發出炸裂之聲。楊戩提氣躍起,掌中的法力對着火球迎面擊去,火球中隱約聽到一聲慘呼,火球原路逃回,楊戩也隨之追出了山體。火球在山坡翻滾了幾圈,變成了一個金盔金甲的神將,他捂着胳膊,顯然受了傷。楊戩吃了一驚,他剛纔明明殺了一個金甲神,怎麼又有個看起來一模一樣的?家變的記憶裡,楊戩只看見闖入家中的是一個金甲神。

“你是誰?爲何殺我三弟?”金甲神怒視着他,他是二金烏,接到司日四弟的警報,率先趕過來。楊戩道:“我是雲華仙子的兒子,我母親在哪裡?”二金烏吃驚地打量他,半晌說不出話來,不可能啊,姓楊的孽種不是當天就死了麼,難道還有漏網的?而且,這小子的法力不是一般的高,自己剛纔攻擊他的金烏烈焰天庭中也沒幾個神仙能躲開。雪亮的斧子架到了二金烏的脖子上:“不想死就快點說,我母親在哪裡?”楊戩逼問他。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二金烏憤怒地瞪着楊戩,“雲華仙子早就灰飛煙滅了。”什麼?宛如晴空霹靂,楊戩聽到這句話差點沒站穩。“不,不可能,你撒謊!我母親是被關在桃山受罰的,她沒死!”

“醒醒吧,臭小子,她早就死了!”天空中傳來一聲暴喝。楊戩一擡頭,只見半空中出現了八個面貌不同,裝扮卻一模一樣的金甲神。爲首的一個,身材更爲高大,手持金盾,指着他咬牙切齒地說:“你殺我三弟,拿命來!”

楊戩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娘早就死了?這是真的?西華姨母和師祖都騙了我?他也顧不得面前的二金烏了,只是怔怔地問:“那山底的石像是怎麼回事?”二金烏趁他分神,脫出斧子的控制,逃回到兄弟們的隊伍裡。大金烏道:“雲華仙子是天庭的長公主,娘娘和陛下不忍心她落得灰飛煙滅的下場,將長公主生前佩戴的玉簪化爲石像以作紀念。”

“胡說——一派胡言——”楊戩淒厲大叫,絕望在心底漫延,變成了無助的嘶吼,“你們殺了我父兄還不夠,我母親到底犯了什麼罪,要讓她灰飛煙滅?”大金烏冷冷道:“你父親敢私通天帝御妹,本來就死有餘辜,像你這種仙凡生下的妖孽更沒資格活在世上!所以你們都是該死的!長公主原本受罰就可以了,但她卻不思悔改,反而對抗天庭引發天火,這是她咎由自取!”

灰飛煙滅……死有餘辜……咎由自取……這幾個字在楊戩腦海裡轟響着,崑崙的溫馨生活和憧憬宛如一層紙被捅破了,紙背面是另一座山,仙霞山,幾百個武士在嗤笑,誰的劍尖挑着一顆鮮紅的心,那顆鮮紅的心卻和母親的面容疊加在一起,對他悲憤地哭喊:“你的心一定要比他們還狠,才能戰勝他們。世間就是這個法則。”

看着楊戩神情恍惚,大金烏使了個眼色:“大家一起上,爲三弟報仇!”八隻金盾劈面向楊戩飛來,神斧聽不到主人的命令,可是神斧感知到了面前的攻擊。它原本是天地之間仇恨與力量的彙集,它躍出了楊戩的手中,白光向金光劈斬過去,鏗鏘巨響之後,金盾倒飛回去,金烏們急忙接回各自的兵器,無不驚駭得變了臉色。

神斧回到主人手中,顫抖着叮叮作響。楊戩木木地發問:“你們中誰殺了我父親和哥哥?誰殺了我母親?”金烏們面面相覷,大金烏低聲道:“兄弟們,今天同生共死,大家合力除掉他。”

見金烏們不回答,楊戩忽然冷笑一聲:“你們全都有份對吧?那就都把命留下!”神斧在他手中一旋,他已將全部的法力貫注於斧中,冷森的殺氣與斧刃的寒光讓金烏們不禁打了個寒顫,大金烏一聲令下:“用火焰陣圍住他!”剎那間,八個金盔金甲的神將變身成了八團熊熊燃燒的烈火將楊戩圍在了當中……

王母和李靖哪吒帶一萬天兵匆匆往桃山趕來。遙遙地,他們已然看見了烈焰映紅天空。李靖急叫:“娘娘,好像八位金烏神將都來了!臣這就去幫忙!”“不許去,給我老實待着!”王母厲聲喝止。哪吒一眼認出那烈焰圍住的白衣人是崑崙的楊二哥,大吃一驚。

周圍火焰的溫度越來越高,空氣裡燥熱得幾乎沒有一絲水分,桃山下躲在家中的原住民們開始感到了異樣,傢俱物什變得滾燙,屋子彷彿變成了一口蒸鍋,正在把裡面所有的東西烤熟。人們害怕起來,紛紛逃出了家門,可是他們隨即驚恐地發現,外面比屋裡還要可怕,火焰席捲了半空,空氣中的溫度早已超越了體溫,他們不知往何處逃,在熱浪中痛苦地掙扎呼喊。

楊戩有強大的玄功護體,越來越升級的熱度並不能奈何他,可是,他眼角的餘光瞄向山腳下時,卻看見了村莊裡的慘象,他心裡不由咯噔一聲,不好,這八個神將的火焰陣,自己不怕,那些凡人卻受不住被殃及了,而自己承諾過不傷害他們!他衝向了其中一團火焰,法力送出,神斧毫不留情地橫削,只聽一聲慘呼,那團火焰熄滅了,一個人影身首異處,向着深谷墜落下去。溫度似乎清涼了一點,但是隨即,剩下的七團火焰在哀呼中變得更加熾熱,不屈不撓地向他包抄過來。

楊戩冷笑道:“不怕死都上吧。”他的身形忽然快如魅影,手起斧落,卻見一團接一團的火焰在斧頭的白光中黯然熄滅,隨着最後一具屍體墜下山谷,空氣裡的灼熱徹底消失了……地上掙扎煎熬中的人們緩過勁來,一個個茫然四顧,不明白災難爲什麼來得快似乎去得也快。李靖驚得渾身發抖:“娘娘,金烏神將……他們……臣請命即刻下令抓捕兇手!”王母臉色鐵青:“你們誰是他的對手?上去送死麼?”哪吒被楊戩的身手深深折服,心中暗歎真乃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他本是幫親不幫理的性格,反正他跟那些金甲神都沒怎麼照過面,楊二哥可是拜把子兄弟,他把火尖槍背到身後,附和道:“爹,娘娘說的是,不如……我們回去另請高手來降服他吧。”

神斧的斧刃已然滾燙,楊戩力搏八大金烏的火焰陣,法力消耗很大,母親噩耗的打擊更令他心神俱損,他剛勉力站穩身體,突然發生的另一件事卻令所有在場的天兵和村民再次震驚了,因爲,天空中的太陽突然黯淡下來,普照萬物的熱量在極短的時間內迅速失去,原本刺眼的日頭變成了暗灰色,周遭的一切失去光澤,開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冰冷。

“不好了!”王母望向天空,忽地失神叫道:“四金烏今天司日,他死了,太陽無人御使,要失控了!”李靖驚道:“失控會怎樣?”王母白了臉色:“太陽會墜毀,凡間會蕩然無存。”她聲音都有些不穩了,“李靖,是我沒料到這個,你快去找小金烏!只有他有辦法控制住太陽。”

便在此時,天邊飛來了一個金色的身影,直奔暗淡的太陽而去,當他接近的時候,楊戩驀地看見了他身上那熟悉的金盔金甲,啊,怎麼?還有一個?他想都沒想,沖天而去,對着那金色的身影攔截過去。“楊戩,你給我住手!”一聲嚴厲的喝斥,鳳冠高髻的女人彷彿從雲端突然降臨,擋在了金甲神前面,王母沉聲道:“小金烏,別管這裡,快去托住太陽!”

這個女人讓楊戩一愣,他沒好氣:“你是誰?讓開!”女人冷冷地看着他:“我是天庭的王母,有資格跟你對話嗎?”女人鎮靜的神色和與衆不同的氣度讓楊戩頓住了斧子:“王母?那你告訴我,雲華仙子……究竟是生是死?”他不甘地帶着最後的希冀。

他迎上了一雙悲傷的眼睛,她說:“我知道你是楊家的二郎,我知道你在崑崙山長大,我理解你的痛苦,因爲十一年前雲華死的時候我的痛苦和你是一樣的。”楊戩踉蹌了一步,她眼裡的悲傷比之金烏的冷漠更徹底澆滅了他的期待,他絕望地嗚咽:“不不,我還是不信,姨母和師祖都說娘活着……”

“人死不能復生,他們不希望你揹負痛苦的枷鎖。”王母說到這裡,忽然加快了語速,似乎在追趕時間,“十大金烏神將是輪流司日的,沒有他們,人間就沒有陽光。一個金烏殺了你父親和哥哥,如今你殺了他們九個兄弟,還不夠嗎?如果你連小金烏也殺了,太陽就會失控,人間就會毀滅。你母親違反天規死於天意,誰也無法。快回崑崙去,現在就走!”

司日?楊戩光想着母親的事,一時反應不過來,他根本就不知道這些金甲神是幹什麼的。他向太陽看去,太陽正斜斜地滑向大海,小金烏奮力託着它,想把它重新推上去,可是,失控的太陽不比平時,顯然讓他有點力不從心。眼看着太陽依舊直落下去,楊戩這才意識到非同小可,他一咬牙二話沒說,向着小金烏飛去,王母大驚失色:“你幹什麼……”她旋即看到,楊戩的法力並沒有襲擊小金烏,而是和他的力量匯聚到了一起,太陽止住了下落之勢,緩緩地被重新推上了高空。

王母臉上露出了欣慰之色,但只一瞬間,她忽然感應到了什麼,神色駭然,不顧一切地大叫道:“楊戩快走!洪荒之眼醒了!”

但楊戩沒有聽見她的聲音,誰也沒有聽見,因爲一股突如其來的席捲天空的力量吞沒了她的聲音,將她和不遠處的李靖父子及天兵都捲入了什麼也看不見的霧氣裡。爲托起太陽已幾乎耗盡法力的楊戩只覺得撞上了一股無影無形的勢能,摧肝裂膽般的劇痛令他眼前一黑……

霧氣散去了,陽光普照大地,天兵發現了暈倒在海灘上的小金烏,李靖救醒了他。“楊戩在哪裡?”耳邊是王母和哪吒焦急的聲音。小金烏怔怔地想了會兒:“我……不知道……好像有什麼可怕的東西襲擊了他,他應該……掉進海里了。”

“李靖哪吒,你們還愣着幹什麼!”王母厲聲吼道:“讓一萬天兵都下去找,翻遍西海也要給我把人找到!他殺了金烏神將,我要親自審問他,聽見沒有?”“是,是。”李靖從來沒見娘娘這樣急怒攻心,嚇得忙不迭地承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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