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齊齊向拂塵看去,司文蒼也一臉疑惑,見拂塵沉默不語,他忍不住問拂塵道:“你口口聲聲說司家欠你的,司家究竟欠了你什麼?”
拂塵冷睇了他一眼,笑得譏諷,“司家欠了你什麼,就欠了我什麼。”
聞言,司文蒼的臉色驟然一陣蒼白,他盯着拂塵看了許久,而後呵呵笑了笑,垂首道:“原來,原來是你……”
夜舜卻是沒了頭緒,他來回打量着三人,總覺得他們像是知道什麼他所不知道的秘密,不由沉了臉色,喝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司文蒼和拂塵沒有說話,而是把目光投向雪衣,雪衣已然明瞭他二人方纔話中之意,臉色雖然有些蒼白,卻還算冷靜,她從懷裡取出一枚藍色錦囊遞到夜舜面前。
“這枚錦囊想來父皇早就見過。”
夜舜接過來仔細看了看,點了點頭,正是司蘭裳被害那天,他看到系在雪衣腰間的那枚。
“這是姑奶奶出事前一晚留給我的,讓我到萬不得已之時,再將它交給父皇。”
夜舜一臉疑色,緩緩打開,拿出裡面的字條仔細看了看,驟然就變了臉色,他霍然擡起頭,愕然地看着拂塵,良久,方纔緩緩道:“你是……司家的人?”
拂塵吃了一驚,看了看他手中的字條,而後向雪衣看去。
雪衣瞭然,垂首道:“其實早在你給父皇下毒的時候,姑奶奶就已經猜到是你,不過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只是讓我們不要追問這件事,然聰明如她,早就知道父皇遲早有一天會把你找出來,她說司家欠你的,所以一定要救你,而這枚錦囊就是你的救命符。”
拂塵輕輕一呵,“這麼說,你也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雪衣沒有否認,“我雖不知錦囊裡藏了什麼秘密,但是這段時間也斷斷續續查出了不少事,你的身份來歷都太過巧合,不可能不懷疑這一切……”
夜舜凝眉看着雪衣,沉聲道:“雪衣,你是不是知道這其中緣由?”
雪衣頷首,略一沉吟,緩緩道:“當年爺爺帶着身懷六甲的奶奶去富水村行醫施藥,就在爺爺外出行醫那天,奶奶在富水村生下了孩子,是個男孩,一開始所有人都很高興,可是在給孩子查看身體的時候,同行一位懂醫之人卻發現這個孩子雖是男兒之身,卻身有缺陷,無法傳後。
那時奶奶已經嫁入司家數年,司家的長輩一直有心讓爺爺納一房妾室傳後,直到奶奶懷有身孕,才答應將此事暫且擱下,如果奶奶能生下男孩,便不讓爺爺納妾。如今奶奶雖然生下兒子,卻因兒子不能傳後,依舊不能阻止爺爺納妾,她又怎能甘心?
正巧當天,村裡有位婦人生下一名男孩,這孩子是個遺腹子,生來就沒有父親,家中也沒有旁人,婦人生下孩子之後,穩婆把該收拾的收拾乾淨,又給婦人準備了些吃喝,便回去了。可是就在穩婆走了沒多久,這位婦人的孩子便失蹤了……”
說到這裡,她停了一下,擡眼向司文蒼和拂塵看去,神色凝重,夜舜像是聽明白了什麼,一步步走過來,看着拂塵,話卻是對雪衣說的,“這麼說,那個身體有缺陷的孩子,被丟了,而那位婦人的兒子,被帶回了司家?”
雪衣垂首,“那個孩子雖然被丟了,可是老天垂憐,不忍傷害他,那丟了孩子的婦人外出尋找自己的孩子的時候,意外地撿回了被丟棄的那個孩子。”
夜舜微微沉思,而後恍然明白:拂塵就是被司家丟棄的那個孩子,而司文蒼則是那位婦人的遺腹子!
換言之,真正的司家後人,是拂塵!
他下意識地擡起手中的字條,又仔仔細細看了一遍,這是司蘭裳的字跡錯不了,這錦囊也是司蘭裳親手所繡,亦錯不了,這麼說,這件事竟是真的!
“當年這件事情,除了奶奶之外,就只有姑奶奶知道。”雪衣說着看了拂塵一眼,“爺爺和奶奶走得早,留下姑奶奶一人守着這個秘密,這些年來飽受良心的譴責,她曾經不止一次派人出去找當年被丟棄的那個孩子,卻始終一無所獲。可是我知道,她心裡一直都在想着那個孩子,否則也不會在臨終前,還在想着爲他留一道護身符。”
拂塵咬了咬牙,側身避開她的目光。
這些年,他心裡對司家一直都是憎恨的,恨不能將表面上看起來光鮮亮麗的司家推入地獄。
可是如今,真相已明瞭,司家也已經被毀,他卻感覺到深深的淒涼與悲痛。
這畢竟是司家,而他畢竟,是司家的後人,他的骨子裡留着司家的血,這一點任誰都改變不了。
司文蒼一直靜默不語,直到此時他方纔輕笑一聲,嘆息一聲道:“何必?你這又是何必?你毀了司家,可是你又得到了什麼?就算現在你把司家奪了回去,也已經是一片殘垣,人去園空。”
說罷,他悽悽笑了笑,對着夜舜深深一拜,“皇上,您現在也知道了,罪臣並非是司家人,您要殺就殺臣一人,便不要再追究司家其他人了……”
頓了頓又道:“司家已經沒什麼人了。”
夜舜直覺心頭一凜,詫異地看着司文蒼,若論罪行,就憑他販賣假藥這一點,已足以治他死罪,然……
他下意識地向雪衣看去,不知爲何,此時此刻他倒是希望雪衣能出面說點什麼,“對於他,姑姑難道就沒有什麼交代嗎?”
雪衣抿脣,點了點頭道:“有,姑奶奶希望父皇看在司家虧欠他的份兒上,饒他一條命,至於該怎麼貶、怎麼罰,便全憑父皇定奪。”
這一聲聲的“父皇”,她喊得自然,夜舜卻聽得心底一顫一顫的,沒由來地彎起了脣角。
“姨母她……可真是給朕留了一個大難題。”話雖如此說,他卻並沒有不悅或者爲難的意思,轉過身去不緊不慢地走到龍椅旁,想了想道:“先帶下去,這件事沒有那麼簡單,容朕好好想想。”
雪衣不再多言,頷首退到一旁,司文蒼和拂塵則皆是面如灰土死色,一聲不吭,被帶走的時候,兩人都沒由來地瞥了雪衣一眼。
想來他們根本沒有想到,到最後,這個出面救他們的人,是被司家狠心除名的雪衣。
夜已深,人已散,四下裡又恢復了寂靜。
將離在殿外早已等得着急,直到看見雪衣安然無恙地出來,這才鬆了口氣,快步迎上去,給她披上外衣。
“小姐,你沒事吧?”
雪衣彎起嘴角淡淡一笑,衝她搖了搖頭,突然又似想起了什麼,收了笑容。
“將離,司文蒼他……”
“小姐不用多說,將離早有心理準備。”將離用力咬了咬嘴脣,又深深吸了口氣,“其實,自我懂事之後,我就知道他做了很多見不得光的事情,遲早有一天會事情敗露,到時候他絕對難逃一死,只是……”
後面的話沒有說完,將離輕輕哽咽了一聲,藉着夜色的掩飾,她悄悄抹了把眼睛。
雪衣明白她那種複雜的心情,雖然這些年她一直都是帶着對司文蒼的恨意而活,可是現在司文蒼已是將死之人,再恨再怨也沒什麼意義了。
血,畢竟是濃於水的。
想到這裡,她伸手握住將離的手,雖一言不發,將離卻能感覺得到她的安慰。
擡腳走了兩步,一道頎長的身影出現在前方的門旁,藉着燈籠的光看去,那落落立於夜風中的模樣清俊且瀟灑,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雪衣身上,嘴角噙着一抹淺淺的笑意。
“是王爺!”將離的呼聲中難掩欣喜,扶着雪衣一道快步朝着夜青玄走去。
身後,萬壽殿殿門前,夜舜負手而立,目光緊盯着他們並肩離去的背影,良久,他突然彎了嘴角,淡淡笑開。
“也許,這世間的很多事情當真是早有天定,就像雪衣和玄王。如果朕早些知道真相,也許不會答應他們的婚事,可若非如此,朕又怎會有機會見到這個樣子的雪衣?姨母,你說是嗎?”
二月底,司家的案子終於有了定論,司文蒼夫婦被囚於牢中之時,有刺客前來暗殺他們,左雲被殺,所幸天策衛及時趕到,殺了刺客,救下了司文蒼。
許是自知自己罪孽深重,不可饒恕,而今又是家破人亡,生無可戀,左雲死後的第三天夜裡,司文蒼在牢裡服毒自盡。
夜帝念在司家曾爲夜朝立下不少功勞,而今又是真心悔過,便準其夫婦二人合葬於司家墓地。
消息傳到玄王府時,雪衣正在收拾衣物,準備西行事宜。
將離嘴上說着不在乎,眼睛卻紅了一大圈,哽咽着說不出話來,而後在雪衣的勸慰中,哭着跑開。
“讓她去吧,若是一直這麼憋在心裡,她只會更難受。”雪衣反手握住攬着她的夜青玄,看着將離跑開的背影,輕輕一嘆。
夜青玄頷首,“將離心性豁達,她會沒事的,我現在擔心的是你。”
“我?”雪衣挑了挑眉,回身看他,“我怎麼了?”
夜青玄道:“此番西行,路途遙遠,一路奔波勞累,我怕你身體吃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