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離!”雪衣豁然起身,一把抓住將離的手腕,匕首的尖兒在司文蒼眼前停下。
她衝將離搖了搖頭,鳳眉緊蹙,輕聲道:“不可。”
“爲什麼!”將離似乎有些惱怒,對司文蒼怒目而視,“我和我娘這一輩子的所有悲劇和痛苦,都是因他而起,大夫人還有大公子也都是被他害死,小姐也三番五次遭他毒手,他該死!”
“沒錯,他是該死。”雪衣毫不否認地應下,點點頭沉聲道:“他是個罪大惡極之人,他不但設計害人,還倒賣假藥,收受賄賂,他死不足惜。”
突然,她從將離手中接過匕首,話鋒一轉,道:“可是將離,就算他再怎麼該死,就算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殺他,但唯獨你不可以。”
聞言,將離不由緊緊皺眉,連連搖頭:“爲什麼,爲什麼我不可以?”
“因爲你是他女兒。”雪衣伸出兩隻手,輕輕摁住她的雙肩,“我阻止你,不是因爲我可憐他,我只是不想讓你背上殺父的罪名。”
將離頓然一怔,呆呆得地盯着雪衣看了片刻,又看了司文蒼兩眼,一直強忍着的眼淚終於從眼角滑落。
畢竟是生父,心中終究還是不忍,只是此時親耳聽到陸念寒的慘死,心中太過憤恨,一時間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雪衣自然是明白她的心思,她輕輕太息一聲,鬆開將離的手腕,低聲道:“將離便是芍藥,芍藥寓意惜別與思念,而非你所想的生離死別。”
說着,她看了司文蒼一眼,“我不知陸夫人待他究竟是怎樣的感情,但是我知道,她是真心愛你,也希望有一天你能回到司家,她用自己的命換你出現在這世上,必然不會希望你爲了替她報仇,帶着仇恨生活一輩子。”
將離張了張嘴,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口,眼淚順頰而下,滑過嘴角,她用力一甩衣袖,轉過身去,避開司文蒼的目光。
聽到這裡,司文蒼也不由得紅了眼睛,他低下頭去抹了一把眼睛,而後看向雪衣,重重點了點頭,“謝謝你,雪衣。”
“你不必謝我,我只是照實說來。”與司文蒼四目相對,雪衣神色清冷,她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匕首,又看了看司文蒼,“你該知道,我比將離更想殺了你。”
司文蒼點頭,嘆息着:“我知道……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再求得你的原諒,我只有一個小小的請求,雖然你並非司家人,可是我知道你和將離關係非同一般,就請你看在將離的份兒上,莫要把我們司家趕盡殺絕。”
他聲音低沉,語氣近乎哀求,雪衣抿了抿脣,垂首道:“你多慮了,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對付司家,我曾經答應過姑奶奶,只要我還活着,就一定會盡我所能,保司家穩妥。”
司文蒼沒由來的一驚,瞪大眼睛看着雪衣,“姑姑?你是說姑姑她……”
“有件事,我一直都想不明白,姑奶奶臨終前爲何要說那樣的話,爲何要說,若你有難,定要救你一命,爲何要說,司家虧欠與你?”
“我……”司文蒼身形狠狠一晃,向後踉蹌了兩步,地倒在地,他滿臉悲滄,“她……她老人家當真是這麼說?”
雪衣道:“逝者已矣,我何必騙你?”
聞言,司文蒼終是長長嘆了口氣,閉上眼睛,搖了搖頭,“原來,她老人家一直都是心明如鏡,原來她什麼都知道……”
雪衣一凝眉,上前問道:“知道什麼?”
司文蒼定定看了雪衣兩眼,無奈地嘆息着點頭道:“罷了,以你的聰明,這件事你早晚都會知道,如今我已是將死之人,便告訴你罷。其實,我並非是司家……”
話未說完,便見一道黑影一閃而過,牢房外的將離大吃一驚,來不及多想,一把抓住雪衣向後一閃,擡眼就看到有什麼閃着寒光的東西從眼前飛過。
司文蒼話音一頓,剛想起身,就聽得左雲驚呼一聲“老爺小心”,而後她起身撲了過來,悶哼一聲,重重跌落在司文蒼的懷裡。
“雲兒?”司文蒼心下有些慌張,推了推懷裡的左雲,卻見她一動不動,他忍不住又輕輕喊了一聲,扶着她坐穩,這纔看見她臉色煞白。
雪衣和將離齊齊向二人看去,神色沒有來的一凜,司文蒼似是意識到了什麼,伸頭看了一眼她的背後,只見兩枚飛刀已經深深沒入她的體內。
司文蒼又是一驚,下意識地去抓左雲的手腕,卻被左雲輕輕推開。
“老爺……”她聲音虛弱,苦苦一笑,“不用浪費力氣了……”
話音未落,便聽得外面傳來一陣打鬥聲,方纔出手傷人的黑衣刺客想要離開,卻發現不知何時,四周已經站滿了玄衣侍衛,最外面一層是弓箭手,任他有三頭六臂,也不可能同時殺了這麼多人,想要全身而退,絕不可能!
雪衣也不由暗暗心驚,這些人她認識,是夜舜的天策衛,他們究竟是何時出現、埋伏在了這裡!
雖說逃脫無望,然那黑衣刺客顯然是不願束手就擒,四下裡掃了一圈,最終目光落在雪衣身上,想也不想便朝着雪衣和將離掠來,卻在距離兩人一丈遠處,被迎面而來的羽箭射中,向後踉蹌了兩步。
雪衣只覺耳邊有一道風吹過,隨後一名深色錦衣的男子落在她和黑衣刺客之間。
“天策衛統領葛青見過玄王妃。”他對着她行了一禮,見雪衣點頭致意,便揮手招來四名天策衛將雪衣和將離團團護住,而後轉過身去冷眼看着黑衣刺客。
“聖上早就料到這件事沒那麼簡單,藏在背後對付司家、欲置司家與死地的這人實在可疑,聖上下令一定要將此人揪出來,聖上早就料到,這個人既然千方百計地想要對付司家,如今司文蒼夫婦入獄,他定會趕來,是以命我等在此設伏,只是沒料到玄王妃會在此,所幸,沒有傷了王妃。”
雪衣輕輕搖頭,“我沒事。”而後她擡眼看向那黑衣刺客,四目相對,雪衣心底微微一凜,漸漸浮上一抹了然神色。
果然是他!
葛青沒有看到她的表情,眼看着黑衣刺客已經受傷,他冷眼看了看,揮手喝道:“拿下!”
頓時涌上來一衆玄衣侍衛,幾乎不費力地就將黑衣人拿下,葛青上前,一把扯下他的蒙面的黑布,露出下面那張熟悉的面孔。
將離不由驚呼一聲:“拂塵大師!”
葛青又喝道:“帶走!”
突然雪衣上前一步,輕呵道:“慢着!”
葛青一愣,回身看着雪衣,“王妃還有何吩咐?”
雪衣看了看拂塵,又看了看抱着奄奄一息的左雲痛哭流淚的司文蒼,擰緊眉道:“既然這是聖上的意思,想必葛統領現在是要帶他去面聖。”
葛青遲疑了一下,點點頭,“正是。”
雪衣想了想道:“勞煩葛統領稍等片刻,我隨你一起去。”
葛青有些猶豫,順着她的目光看了看司文蒼二人,雖沒有應聲,卻停下了腳步站定。
將離雖然只跟着雪衣學了些皮毛,然只看了左雲一眼,她便暗暗心驚,忍不住在雪衣耳邊道:“小姐,怕是刺中要害了。”
雪衣沒有出聲,算是默認。
左雲已經吐出血來,染紅了她白色的囚衣,只見她伸手輕輕握住司文蒼的手,斷斷續續道:“老爺,你不要難過,我……我先一步去見我的佩兒了……”
聞言,雪衣心底頓然一沉,都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可恨之人又何嘗沒有可悲之情?
想她們母女這輩子作惡多端,害了那麼多人,到頭來終是善惡有報,種因得果。
司文蒼依然說不出話來,只是一個勁兒地搖頭落淚。
裘宛芳悄悄逃離司府的事兒,雪衣早已有耳聞,對於此舉,她沒辦法說清究竟是對是錯,畢竟裘宛芳腹中還有孩子,而且她對司文蒼也並非真情,如今爲求自保而脫離司府,也不奇怪。
只是沒想到,陪着司文蒼直到最後的人,竟然會是左雲。
紫宸殿靜得可怕,不聞絲毫聲響。
葛青已經領着一衆天策衛退下,此時殿內只剩下五個人,夜舜、高義同、雪衣、拂塵以及司文蒼。
夜舜端坐案前,一臉肅色,他凝視着雪衣半晌,突然開口打破了這片沉寂:“你要見朕,可是有話要說?”
雪衣俯身點了點頭,“正是。”
夜舜便挑了挑眉,問道:“那你爲何一直不開口?”
雪衣道:“臣媳還有些問題想要先弄明白。”
“哦?”夜舜目光從司文蒼和拂塵身上掃過,“什麼問題?”
雪衣沒有立刻應聲,而是順着他的目光,側身向拂塵看去,此時的拂塵已經止了血,被封了穴道,略顯狼狽,然那眼底的狠戾之色卻不減絲毫。
見雪衣看來,他便挑起嘴角淡淡一笑,“不用問了,當初在皇上的香裡下毒的人,正是我。”
夜舜頓然凝眉,雪衣也沉了臉色,“爲何?”
拂塵笑得冷冽,瞥了瞥司文蒼,咬牙道:“我就是要讓司家臭名昭著,家破人亡!”
“放肆!”夜舜一聲厲喝,站起身緩緩走下臺階,“身爲方外之人,你不但不靜心修道,竟然有如此惡毒心腸,這樣的人留在這世上,只會危害世人!”
拂塵毫不懼怕,笑道:“既如此,那就請皇上殺了我吧。”
夜舜冷笑道:“你以爲朕不想殺你?朕留着你,只是想要問個明白,你究竟爲何要如此憎恨司家。你該知道,司家對於朕來說,有多重要。”
拂塵聞言,不答,反而哈哈朗盛而笑,“憎恨……我爲何不能憎恨他?他們司家欠我的,我只不過是拿回他們欠我的那些!虧他們還自稱醫門世家,有好生之德,根本就是惡毒虛僞!司家的人,都該死!”
雪衣眉一挑,直直看着他問道:“司家欠了你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