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聞言,夜子衿頓然一聲輕笑,笑出了淚來,垂首用力搖了搖頭,後退一步,淚眼悽悽地看着溫子然,“恨不相逢未嫁時?你我相逢之時,不正是你未婚我未嫁之時?”
溫子然深深吸氣,“又如何?父親先一步提出,難道我要和父親搶女人嗎?”
“所以你就眼睜睜地看着我嫁給你父親,成爲你的長輩,你的二孃!”夜子衿突然用力一揮衣袖,神色淒冷地看着溫子然,“你爲何……”
她想問“你爲何不試一試”,突然又似想起了什麼,繼而便聽溫子然苦苦笑道:“我試了,我向父親說了,可是就在那時候,你主動站出來,答應嫁給父親,隨後聖上也下了旨,如此一來,我還能做什麼?是要父親抗旨不尊嗎?如此,結果還是和今天一樣,溫家被滅滿門,不是嗎?”
“我……”夜子衿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只是用力閉上眼睛,任眼淚溼了臉頰。
過了許久,她哽咽道:“其實,就算當初我沒有出面答應,父皇沒有下旨,你父親也不會答應讓你娶我。你以爲你父親要娶我當真是因爲喜歡我,又或者是爲了鞏固自己的勢力?”
溫子然皺了皺眉,疑惑地看她,“那是爲何?”
夜子衿深深吸氣,“他要娶我,完全是爲了不讓你我有在一起的可能。”
“什麼!”溫子然驟然一驚,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她,連連搖頭,“這……怎麼會這樣?父親他爲什麼這麼做?”
夜子衿道:“其實,早在你們那次入京之前,你父親就已經生了叛逆之心,他本對我無心,卻無意中察覺你對我的感情,他擔心日後他謀反,你在兩者之間難以抉擇,壞了大事,所以故意這麼做,斷了你的念頭,他還想過等我和父皇鬆了戒備之心,便悄悄殺了我,假扮成病重去世,如此一來,便可斷了你的念頭,也不會影響他的大計。”
說着,她垂首斂眉,聲音漸漸變得低沉,“這些,都是他一次醉酒之後,在你孃親墓前說出來的,我本是想過節了,我應該給去大夫人燒柱香,結果陰差陽錯,無意中聽到了這些,正也因此,我才設了計,在他陪我回京省親之時,將他抓住。”
說到這,她輕輕笑了笑,“仔細一想,這件事實在是滑稽可笑,到頭來竟是以這樣的方式收場,呵呵……”
溫子然許久纔回過神來,和夜子衿一樣笑得苦澀又無奈,用力搖了搖頭,“所以歸根結底,這一切都是因爲父親的野心和貪念造成的,溫家落得如此田地,而是罪有應得……可笑的是,我竟然因此去恨了那麼久,哈哈……可笑,實在是可笑!”
而後他長嘆一聲,“如今一切都已明瞭,我溫子然也是無話可說,你動手吧,如此,你我便可解脫了。”
“解脫……”夜子衿剛剛停下的眼淚突然又涌出,她上前,伸手緩緩拂過溫子然的臉,輕聲道:“子然,如果我們之間沒有這麼多的仇怨,如果當年我們一起偷偷闖出京都,就此沒有再回來,又或者當年,在迎親路上,你一咬牙,真的帶着我逃走了,如今又會是怎樣一種境況?只是,不管是哪一種,都會比如今這境況要好得多吧。”
溫子然搖頭一笑,“事已至此,無法再更改,我們只能認命了。”
夜子衿訥訥地點點頭,任由眼淚順頰而下,“是呵,認命,命就是如此,我們又能做些什麼?”
而後她長舒一口氣,衝溫子然輕柔一笑,“命運弄人,我鬥不過它,我沒法改變這所有的一切,可是我能救你,如今我唯一還能做的,就是救你一命!”
看着她決然的神色,看着她一步步後退,溫子然心頭頓然涌上一股不詳的預感,他蹙眉急切喊道:“子衿,你幹什麼?”
夜子衿搖搖頭,緩緩拔出匕首,橫在自己的頸間,“要我殺你,我做不到,可是我若活着,文武百官和夜明瀾定會以我是叛逆之人脅迫爲難父皇,你們兩個都是我最在乎的人,不管你們之中誰受到傷害,我都捨不得,所以,我只能以死謝罪。來之前,我已經備好了遺書,我會用三枚御令和我這條命換你一命,可如果……如果還是不能救下你,你也不要怪我……子然,不要怪我……”
說罷,她用力閉上眼睛,眼淚劃過嘴角,她輕輕抿了抿脣,手中匕首朝着自己的胸前狠狠刺下。
“子衿……”溫子然雙目瞪圓,額上青筋暴突,緊緊咬牙,發出咯咯的輕響,雙拳緊緊握起,掙得鏈子噹噹作響。
突然他厲喝一聲,鐵鏈應聲而斷,而後他躍身上前,一把抓住夜子衿持着匕首的那隻手,另一隻手攬住夜子衿的肩。
與此同時,外面一道人影閃進門來,看到眼前情形,愕然地驚呼一聲“公主”。
隨即,夜舜在高義同的攙扶下跟着進門,驚呼道:“子衿!你這孩子……你怎麼這麼傻……”
匕首落在地上,刀尖有一絲血跡,夜子衿的衣衫也已經殷紅一片,她一把揪住夜舜的衣袖,“父皇,兒臣用自己的命換子然一命,可好?”
夜舜連連搖頭,見狀,夜子衿不由更加激動,倒是高義同情緒還算穩定,連忙道:“公主,您誤會了,誰的命聖上都不要,聖上也並沒有真的要殺溫子然,這……這一切都會是個誤會……”
溫子然俊眉緊蹙,一把將夜子衿抱起,沉聲道:“現在沒時間解釋這些,匕首雖然入體不深,沒有傷及要害,可是必須要儘快止血,等處理好傷口,再說這些不遲!”
夜舜連忙點頭,“對……救人要緊!葛青,速速領着溫子然帶着子衿去治傷,快!”
葛青片刻不猶豫,當即領着溫子然出了門去,夜子衿伏在溫子然懷裡,有點搞不清眼下的狀況。
她輕輕抓着溫子然的衣襟,聲音低沉地問道:“子然,這是……這是怎麼回事?你不是被夜明瀾抓去,又……”
爲了不讓她憂心,溫子然一邊快速走着一邊輕聲道:“之前我確實被夜明瀾抓去了,他打算用我來威脅、對付你和聖上,我本以爲自己必死無疑,可就在天黑的時候,有人潛入牢中把我救走,一路帶到了宮中,聖上說有些事想要與我說個明白,做個了斷,我和他堵了一把,若是你真的要殺我,那便是我溫子然命該如此,若你不殺我,聖上便放過我一命,自此,往日的一切一筆勾銷……”
說到這裡,他低頭看了看夜子衿,看着她淺色的衣衫被鮮血染紅,臉色卻蒼白如蠟,不由一陣心疼,“可我沒想到,原來當年的事有這麼多的隱情,原來這三年來,你一個人揹負了這麼多,更沒想到,你竟然會用自己的命來換我的命。”
說到這裡,他竟是忍不住落下淚來,將懷裡的人牢牢抱緊,“你不是這宮中最聰明的人嗎?又爲何會做這種傻事?”
一路顛簸,夜子衿感覺到傷口處傳來一陣陣的刺痛,然而此時她卻沒有心思去在乎這些,輕輕閉上眼睛,任由眼淚落下。
“所以,從現在開始,你沒事了,父皇……不會殺你了?”
溫子然用力點點頭,“嗯”了一聲,頓時,夜子衿一顆心着了地,鬆了口氣,心裡緊繃着的弦鬆開,抓着溫子然的手也緩緩鬆開,沉沉昏了過去。
“子衿!”溫子然低喝一聲,心中焦急,忍不住提氣運功,朝着太醫署疾掠而去。
處暑,氣候依舊燥熱,好在午後一陣風起,似是把北方的雨水吹到了南陽,沒多會兒便落下雨來,天氣終於涼快了些。
天色暗下來之時,一隊人馬漸漸朝着城門逼近了,他們一行約有二十人,個個都是黑衣暗袍,前方四馬開路,中間是兩輛馬車,一輛乘人,一輛卻是拉着一口棺材,最後是八名黑衣護衛守着。
剛一到了門前,守城的將士便上前將人攔住,喝道:“這麼一大隊人馬,你們是什麼人?進城幹什麼?”
策馬當前的秦鍾舸回身看了一眼馬車,翻身下馬,遞了一塊令牌上前,“我們是玄王府的人,從北郡容府護送玄王妃回京,遭了雨,走得慢了些,所以這麼晚纔到。”
“玄王府?”守門領將有些懷疑地瞥了他們一眼,又看了看手中的令牌,“進來城中騷亂不斷,宵小之輩層出不羣,僅憑着這麼一枚令牌,如何讓本將相信你們就是玄王府的人,而不是什麼居心叵測之輩?”
說着,還一臉嫌棄地朝着棺材努了努嘴,“再說,你們這拖着口棺材入城,算個什麼事兒?誰知道里面有沒有藏什麼東西?若要進城,總該要打開看一下吧。”
聞言,衆人臉色齊齊一變,四名黑衣人下馬,左右死死守住棺木,秦鍾舸也沉了臉色,眼底閃過一絲怒意,卻還是要強忍着,道:“將軍,死者已矣這麼做恐會攪了死者亡靈,怕是不合適。”
“哼!”那領將似乎早已料到他們會這麼做,大手一揮,喝道:“不檢查仔細了,本將如何能肯定你們不是作亂之人,又如何能放心讓你們入城?既然你們不願配合,那就休怪本將不通融了。來人,守住城門,決不可容他們進城去!”
“你……”秦鍾舸頓然一怒,心知他這是有意刁難,不由火冒三丈。
正僵持之時,那領將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道醇厚清冽的男子嗓音:“你說誰是作亂之人?”
衆人循聲望去,只見夜青玄玄衣素袍,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城門處,此時負手立在那領將身後,杜暢撐着傘站在一旁,饒是如此,他們的衣衫還是被飄飄灑灑的雨點打溼。
他緩緩走到那領將面前,神色清冷,目光似箭,“莫不是,你認爲本王的王妃,是那作亂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