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修!”樓陌卿神色驟然一驚,握着馬繮的手收緊,額上青筋暴突,惡狠狠地盯着顧修。
莫說是他,所有人都愣住了,顧修身邊的將軍瞪大眼睛詫異地看着顧修,“王,您這是要做什麼?我們說好的……”
“說好了什麼?”顧修看也不看他一眼,目光一直落在流煙身上,輕輕一笑,“孤王今日就是要做一個昏暈之王,就是要爲了美人舍江山,又能如何?不過就是個小小的赤荊門,我安溪不要也罷。”
“可是王……”將軍連連搖頭,“您若真的這麼做了,就不是一個赤荊門的問題了,以樓陌卿的脾性,只怕他會趁勢攻入我安溪也不一定……”
“他會的。”流煙倒是出奇地冷靜,從顧修之前說要讓她和樓陌卿死前最後見一面起,她就已經想到了會是這種境況。
顧修低頭看她,“你倒是瞭解他。”
流煙點頭,“夫妻一體,我最瞭解他。所以,我絕對不會隨你回安溪,我生是樓夙的人,死是樓夙的魂,這輩子絕對不會離開這裡。”
顧修皺了皺眉,沉聲道:“若孤王一定要帶你走呢?”
流煙不由輕笑,擡眼向城樓外的樓陌卿看去,笑得清和而坦然,“我如今已經成了這樣,不是你們的對手,反抗不了你們絲毫,可是……”
她頓了頓,深吸一口氣,“我的命掌握在我自己的手中,任何人都別想左右我,你們想要以我來要挾陌卿,怕是一個大錯特錯的選擇。”
顧修從她的眼底看到一抹冷厲和決絕,心下沒由來的一陣恐慌,低聲喝道:“你要做什麼?”
流煙笑了笑道:“跟陌卿道別。”
說着,她擡手,衝着樓陌卿輕輕揮了揮手,看着樓陌卿緊緊皺眉,正要策馬再往前一步,卻見她突然蠕了蠕嘴脣,說了些什麼。
見之,樓陌卿臉色頓然一陣蒼白,來不及多想,驟然躍身而起朝着城樓下掠去,然,還是晚了一步……
就在他躍身而起的瞬間,流煙突然狠狠甩開顧修的手,用盡最後一絲功力躍起,毫不猶豫地跳下了城樓。
“煙兒……”
“不要……”
兩個男人同時厲喝一聲,顧修回過神來,衝到城樓邊上伸手去抓她,卻是什麼也抓不到。
眼看着樓陌卿孤身衝上前來,顧修身邊的那名將軍神色一喜,一揚手喝道:“放箭!”
霎時間,箭陣如雨,密密麻麻朝着樓陌卿射去,他卻來不及閃躲,只一心想着儘快趕到城樓下接住流煙,便是肩頭中了一箭也似渾然不覺。
只是,他雖然趕在流煙落地之前將她接在懷中,卻依舊發現她渾身是血,三支羽箭穿體而過,正中要害。
就在衆人皆驚愕之時,闞澤喝了一聲“保護殿下”,立刻有大隊人馬衝上前來,以盾牌擋住箭雨,將樓陌卿和流煙團團護住,撤退到了射程之外。
顧修霍地轉過身去,一把扼住了那名將軍的咽喉,兩眼泛紅,咬牙恨恨道:“誰讓你放箭的!”
“王,這是殺了樓陌卿的大好機會,咳咳……只要他一死,這樓夙……”
“蠢貨!”顧修怒喝,“你沒有殺了樓陌卿,而是殺了她!”
身邊衆人紛紛行禮求情,畢竟那將軍也是爲了顧修,爲了安溪。
顧修深吸一口氣,將那將軍丟到了一邊,側身看了看城外方纔還亂作一團、此時卻已經沉寂無聲的樓夙兵馬,心底沒由來地涌上一股清寒冷意。
他握了握拳,冷聲道:“傳令下去,立刻從赤荊門退兵,回安溪!”
“王……”
“還在愣着幹什麼?”顧修目光凌厲地掃了他們一眼,“你們以爲她死了,樓陌卿會放過你們嗎?若是想死的,大可留下給她償命!”
那將軍看了一眼怒氣衝衝的樓夙兵馬,垂首咬咬牙道:“王,這個錯是末將犯的,就讓末將來承擔,王先行帶人撤離,末將會領一隊死士守在這裡斷後,這樣也可爲王爭取點時間!”
顧修本還想說些什麼,然轉念一想,終又忍住了,轉身下了城樓去,邊走邊喝道:“傳孤王命令,即刻從北門撤離!”
龐平眼尖地發現城樓上的兵馬異動,不由輕呵道:“他們要撤兵了。”
闞澤擡眼看了看城樓,又看了看樓陌卿,想要問什麼,卻終究不忍心打擾他們。
“煙兒……”樓陌卿緊緊握着流煙的手,神色惶然,“你別睡,我這就帶你去找大夫……”
“陌卿……”流煙微微笑了笑,搖了搖頭,“不要去……那兒也不要去,就……就在這裡……”話未說完,便又吐出一大口血來,握在樓陌卿手中的那纖纖細手也是沒有了一絲力氣,就連擡起手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樓陌卿握着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試圖用自己的體溫讓她越來越涼的手溫度回升,眼淚一滴一滴落在流煙的身上、臉上。
“對不起……”他哽咽一聲,“我終究……還是沒能保護好你……”
流煙眼淚從眼角滑落,想要搖頭,身體卻已經不聽使喚,氣息也越來越弱,她張了張嘴,樓陌卿連忙低下頭,“煙兒,你要說什麼?”
“我……孩,孩子……好好活着……照顧好……我們的孩……孩子……”
“孩子……”樓陌卿雙目瞪圓,擡起頭來,“煙兒,你說什麼孩……”
驀地,他話音一頓,怔怔地看着懷裡的人,看到她雙目已經合上,手也從他的掌心滑落,他連忙再次一把抓住,懷裡的人卻已然沒有任何反應,沉沉睡去。
“煙兒……”樓陌卿的聲音顫抖得厲害,緩緩俯身將流煙緊緊抱在懷裡,試圖阻止她的身體變冷。
可是他卻比誰都明白,他做不到的,也阻止不了。
四周的衆人不由看來,一見這場景,全都怔了一下,而後相視一眼,紅了眼睛,個個眼底殺意四起。
“闞將軍……”龐平握緊手中長刀,濃眉擰緊,“再不攻城,他們就要逃了!”
闞澤遲疑了一下,正要說什麼,就聽到一旁的樓陌卿出聲了:“闞澤。”
“末將在!”
樓陌卿的嗓音平靜得出奇,冷靜吩咐道:“你爲副帥,本王命你即刻帶人攻下赤荊門,活捉顧修者,本王有重賞!”
“末將領命!”闞澤行了一禮,霍地站起身來,龐平等人已然是等這一刻多時,只聽得闞澤一聲令下,大隊人馬便朝着城門涌去。
無意間,闞澤回身看了一眼,正好看到樓陌卿抱起流煙朝着後方走去,那樣孤寂冷戾的背影讓人心中生寒。
他突然有些後悔了,若不是他的出現,是不是樓陌卿和流煙的人生就不會是這種結果?
這麼一想,他心底的恨意便又越發濃烈,厲喝一聲,揮兵而上。
營帳內,軍醫急急趕來,大致查看了流煙的情況,看了一眼樓陌卿冷到骨子裡的神色,戰戰兢兢道:“回殿下,王妃她……她剛剛生產完……雖身體虛弱,但是有人曾經給她服了藥,這藥……”
樓陌卿沉聲道:“這藥怎麼了?”
“暫時護住了心脈。”
聞之,樓陌卿神色一凜,大步上前一把揪住了大夫的衣襟,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說什麼?”
大夫嚇得臉色蒼白,“小的說,王妃中了箭,已入休克……這三箭中一箭在箭頭,一箭在腰部,另一箭透傳了肺,但是……但是看起來並未重傷心臟,而且……而且曾有人給她用了難得的好藥,護……護住了心脈……”
樓陌卿渾身忍不住顫抖起來,緩緩鬆開手:“你的意思是,王妃還有的救?”
大夫連忙跪了下去,伏地道:“興許還有得救,可是……可是小的醫術不精,身邊也沒有好的藥材,小的……”
樓陌卿方纔燃起的希望又頓然熄滅,他無力地走到軟榻旁,看着雙目緊閉的流煙,驀地,他雙手緊緊握拳,一把提起那大夫,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而後不顧大夫無助茫然的神色,大步出了門去,走到桌案旁執筆寫了些什麼,喝道:“雲路!”
候在一旁的雲路連忙上前來:“殿下!”
樓陌卿將信函交到他手中,又遞了塊小令給他,沉聲道:“本王知道你騎術精湛了得,你即刻帶上這兩樣東西,趕往雲州城,去找信封上的這人。”
雲路心知情況緊急,來不及多問,連連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身後,樓陌卿的神色冷如寒冰,雙手的指關節因爲握得用力而泛白,他深吸一口氣,換換閉上眼睛,再睜開眼睛時,眼底一片沉冷深邃,琢磨不透。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他始終這麼一動不動地坐在案前,面前攤着一份地圖,他卻沒有多看一眼。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大夫慌慌張張地走了出來,站在他面前輕聲喊道:“殿下……”
聲音顫抖,神色惶恐,顯然是害怕到了極點。
樓陌卿沒有擡頭看他,目光甚至都沒有挪開一下,面無表情地應道:“說。”
“暫時……暫時保住了……只是……”
“進了赤荊門之後,本王會給你找更好的幫手和藥材,若成,則你從現在起世代榮耀,若不成……”他頓了頓,淡淡瞥了他一眼,“你死。”
那大夫嚇得額上汗珠成串,說不出話來。
門外有人稟道:“殿下,闞將軍和龐將軍回了。”
“讓他進來。”
隨後,闞澤和龐平入內,兩人看了看那個戰戰兢兢的大夫,又看了看面色幽冷的樓陌卿,俯身道:“稟殿下,赤荊門已拿下,俘獲安溪兵馬九百多人,該如何處置?”
樓陌卿緩緩站起身來,從齒縫間擠出一個字……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