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匹的嘶鳴聲早已把李韜從夢中驚醒,他披上披風,點燃帳中的燭火,緩緩向帳外走去,剛拉開簾子,黑暗中竄出一人,險些與李韜撞上,李韜仔細辨認,來人正是房毅。
李韜向旁邊讓讓身,把房毅讓進去,才轉身跟在房毅身後,笑道:“這麼晚了,不知軍侯前來有何要事?”
“中軍有令,命我軍明日北上。”
房毅此時來到李韜的牀榻上坐下,凝神看着李韜,心中沉思片刻,冷冷道:“我營已被正式定編爲騎兵營,馬匹我已讓隨從給你們送來了,另外,我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說。”
聽到房毅說二營已被改編爲騎兵營,李韜臉上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咯咯的笑了出來,問道:“明日就揮軍北上?是不是有些倉促?”
房毅搖搖頭,冷冷道:“倉促不倉促我們說了不算,此時唯一能做的,只有聽從中軍的安排,北上與匈奴好好殺一場!”
過了會,房毅又道:“按照營長的指示,劉睿那個隊被定爲我營斥候,今晚三更之前必須出發,北上探查匈奴情報。”
“什麼?”
李韜有些驚訝,這不明擺着讓自己帳下的一隊去送死嗎?而且,昨日剛剛與匈奴打了一仗,正是要緊之時,匈奴不可能不嚴加防範,這時北上已經是鋌而走險,如果在派斥候,會引起匈奴的注意,到時很可能會偷雞不成蝕把米。
“我不同意!”
李韜使勁擺擺手,繼續道:“你還是讓二屯的人去刺探吧。”
房毅早已料到李韜會這樣說,緩緩搖頭,厲聲道:“這事營長和司馬都已點頭,由不得你不同意。”
房毅堅決的站起身,輕拍李韜的肩膀,冷笑道:“大戰在即,時間緊迫,三更前必須出發,你儘快安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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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劉睿跨着馬,匆匆來到李韜營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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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李韜的帳內已經燈火通明,新換的碳鍋不時發出噼啪噼啪的聲音,偶然有火苗從燒炭中冒出,青煙梟梟。
帳內十分安靜,李韜負手站在地圖前,仔細揣摩,良久,回頭笑語劉睿道:“匈奴帥得勝之師駐紮納野平原,與我軍相距五百里,此時他們已擄掠多個縣城,士氣高漲,而我軍一場遭遇戰就損失近半人馬,士氣低靡,如何能與他們再戰?”
劉睿來到地圖前,看着眼前的地圖,很快找到納野平原的位置,大概在西北方向,是朔方境內,在納野平原西面,有一處據點,名曰‘抑虜’。
再向地圖下方看去,便是延綿不絕的長城,每千餘里有一處關隘,離廉丹駐軍最近的關隘名曰小亞關。
劉睿用手指向小亞關所在位置,笑道:“其實,我們可以揮軍南下,進入小亞關,休整軍士,伺機而動。”
李韜審視地圖片刻,他的想法與劉睿不同,他的主張是揮軍北上,避開匈奴先鋒部隊,直抵五原郡,依城據守,見機而動,但萬事有利亦有弊,如果被匈奴發現行蹤,率軍圍攻五原郡,那五原郡便會成爲一座孤城,沒有援軍,沒有補給,更沒有糧食。
想到此,李韜無奈的搖搖頭,自己已不是當年的破虜將軍,此時更沒有發號施令的權利,只能執行上面下達的命令。
“這麼急着叫你來,是有任務要派發給你。”
李韜凝視劉睿良久,繼續道:“房軍侯有令,讓你率隊去納野平原刺探匈奴情報,並將匈奴的軍營分佈繪成地圖,送回來。”
想到匈奴的層層防鎖,數百遊騎馳騁在平原上,李韜長長嘆息一聲,柔聲道:“我本不同意讓你率隊前去,一是怕你不熟悉地形,容易被匈奴偵騎發現,二是咱們隊伍還沒有整編完,你手下只有三十多人,一旦遇到匈奴偵騎,很難殺出重圍,而且,孤軍深入乃兵家大忌,此時北上已失勝算,若有不慎•••!”
李韜雙眼已微微泛紅,曾幾何時,自己也是統帥數萬兵馬的大將,殺伐有度,從未有過兒女心太,而今天•••
“明天咱們營就會拔營北上,所以你只有兩天的時間刺探敵情,如果實在無法靠近敵營,就立刻向南行進,與我軍會合。”
李韜從桌案上拿起一份地圖,交給劉睿,有些不放心的叮囑道:“切勿意氣用事,匈奴遊騎十分兇悍,你們不是他們的對手,一定要謀而後動。”
“謀而後動?”
劉睿仔細咀嚼着這句話的深意,身處亂世,就算不爲自己打算,也要爲自己手下三十多個兄弟打算,不謀而動,那是‘莽’,謀而不動,那是‘愚’,只有深思熟慮,考慮全局,才能使自己成爲衆人的希望,帶大家活着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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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已高高掛起,明亮的月光如一層薄薄的白紗覆蓋着大地,一隊隊院內,馬蹄的“噠噠“聲響個不停,所有人都在院內練習騎馬,左手牽着繮繩,右手持劍,興奮的呼喊着。
劉睿通過極短的時間,掌握了簡單的控馬術,疾馳在平原上不是問題。
“奶奶的,他房毅沒安好心,居然讓咱們去前線刺探!”
許亮右手牽馬,來到劉睿身邊,繼續怒罵道:“他小子害怕匈奴,卻讓咱們去送死,這說得過去嗎?”
一旁的臧宮接口道:“就是!這不明擺着讓咱們去送死嗎?”
“就是!”
聽到衆人抱怨,一直跟在劉睿身邊的宋濤接口道:“隊長你脾氣也太好了!這差事咱們不能接!”
見衆人義憤難平,劉睿伸手製止了宋濤的抱怨,整理一下思緒,笑道:“讓大家都過來,我們三更之前必須出發,我有話要說!”
楊磊快步奔到校場中央,幾番呼喊,才制止了大家的訓練,帶着衆人圍到劉睿身邊,奔跑的馬蹄聲消失了,隊院內再次恢復了安靜。
劉睿大步走上演武臺,乾咳一聲,用手向右一指,厲聲道:“家中有老母妻兒的出列!”
四周很安靜,沒有一人出列,劉睿詫異道:“你們都沒有家人嗎?”
“有!”
不知是誰喊了一句,劉睿憤怒的吼道:“有老母妻兒的出列!”
這次,呼呼啦啦走出十多人,他們的年齡不等,除了五什什長傅俊外,其餘的人都在三十多歲到四十歲之間。
“這次任務危險性很大,你們家有老母妻兒的留守隊院。”
停了一下,劉睿繼續道:“其餘人回去收拾一下,三更我們準時出發!”
“不,我們也要跟着隊長一起走!”
傅俊臉憋得通紅,雙眼紅潤,哽咽道:“這次任務如此艱險,我們不會離開隊長,在此苟且偷生!”
“對!”
“隊長,讓我們跟着你吧!”
“隊長!我們不怕死!”
衆人譁然,你一句我一句的吼着,臧宮率先單膝跪下,右手扶肩,行一軍禮,朗聲道:“哪怕是刀山火海,我們也誓死跟隨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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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分一分過去,已是兩更天了,劉睿坐在桌案旁,看着手中地圖,心裡暗暗斟酌,依照自己的偵察經驗,想避開匈奴的遊哨騎兵,就必須往西走,繞過通往朔方的主幹道。
斟酌再三,劉睿拿起桌案上的一根筷子,蘸墨後,在朔方郡西面的一條偏僻小徑上打個勾,一切準備妥當,劉睿站起身,伸個懶腰,緩緩向帳外走去。
隊院內,秋風呼呼地刮,十分寒冷,所有人都在忙碌的收拾行裝,還有的人坐在帳篷內,彼此聊着真心話,互相托付,不管是誰戰死,都要把自己的死訊想辦法帶給家人,讓家人了去思念。
此刻,劉睿也感到心中壓抑,他好想仰天長嘯,問問老天爲何如此不公,自己明明生活在一個沒有戰爭,沒有壓迫的年代,卻因爲一個玉墜,忽然來到了這個充滿戰爭,充滿血腥,充滿硝煙的陌生年代。
在這裡,自己了無牽掛,本可一走了之,但自從來了一隊,當上隊長後,自己的命運就改變了,自己可以甩屁股走人,可是許亮,臧宮,傅俊,鄧軍,宋濤,楊蕾…,他們怎麼辦?一走了之嗎?普天之大,走到哪才能躲開這戰火紛擾的紅塵呢?
“唉••”
長嘆一聲,劉睿轉過頭,看到遠處有一黑影,似是有無數傷心事一樣,默默地站在那裡,仰頭看着月亮,如風中凋零的孤柳。
走上前,劉睿仔細辨認,此人原來是楊蕾,他依然默默的站在那裡,仰看着月亮,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到來。
“是不是想家了?”劉睿柔聲問道。
楊蕾緩緩回頭,看到劉睿後,用手揩乾眼角的淚,勉強擠出一副笑容,淡淡道:“今天是我弟弟的生日,只可惜,我馬上就要再次出征了。”
說到此,楊蕾掩飾不住心中的傷感,眼淚再次劃落,嘆息一聲後,哽咽道:“戰爭毀了我們的生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與家人團聚!”
看着楊蕾,劉睿好想安慰他一句,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只伸手輕拍他的肩膀,卻不妨,楊磊一頭扎進自己的懷裡,大聲哭了出來。
時間彷彿凝滯了,劉睿能體會楊蕾的心情,自己又何嘗不思念家人呢?如果可以,自己也好想那枚玉墜發揮效應,把自己在送回去。
“唉••我又何嘗不想回家呢?”劉睿小聲的嘀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