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笑棠咳嗽兩聲,眼中的譏誚顯露無疑,“我如何做,犯不上他老人家來指手畫腳吧?”
白起手握方向盤,眼睛目不斜視,“你想自立山頭?”
林笑棠哼了一聲,“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白起呵呵一笑,一豎大拇指,“我還真是小看了你,既然如此,跟我去見一個人。”
林笑棠眉頭一皺,“誰?”
白起聳聳肩,“去了就知道了!”
林笑棠將身子向後一靠,閉上了眼睛,手卻伸進口袋裡,攥緊了手槍。
半個小時後,汽車在太平裡一座偏僻的小莊院門前停下。經過不太幽深的走廊,走進一個小跨院,院中只有一間廂房亮着燈,一位老者已經站在門前等候。
雖然院子中只有這麼一個人,但林笑棠還是感覺到了幾個若有若無的呼吸聲,看來防範身爲嚴密。
走到老者的面前,林笑棠忽然站住了腳步,那張似曾相識的面孔讓他一時間有些恍惚。
白起衝老者一點頭,“人來了。”
老者露出一絲微笑,嘴脣有些顫抖,“來的路上還平安吧?”
白起抿了抿鬍鬚,“幾個小角色,已經被我打發了。”
“你、你是江伯?”一直呆立的林笑棠忽然開口了。
皎潔的月光下,一顆晶瑩的淚珠從寓公的臉頰上滑落,他慢慢的伸出雙手,“沒錯,是我,小七!”
林笑棠緊走兩步,撲通一聲跪倒在寓公的面前,雙手抱住寓公的大腿,放聲痛哭。寓公輕撫他的脊背,“痛痛快快的哭吧,孩子,到家了!”
寓公原名曾一江,他唯一的女兒便是林笑棠的大嫂曾月華。若干年前,林笑棠的大哥林笑君與曾月華相識相戀,林笑君當兵回到南京後,兩人原本打算結婚,卻遭到了寓公的反對。曾玉華無奈之下,選擇了不告而別,跟隨林笑君回到南京,之後便在南京成親安家。這些,林笑棠是知道的。之所以認得寓公,是在大嫂懷孕之後,寓公終於原諒了兩人,雙方開始書信往來,其中便有寓公的照片。本打算在大嫂生產之後,舉家前往上海探望寓公。但沒想到淞滬會戰、南京陷落接踵而至,一家人遂成天人永隔。
寓公將兩人讓到屋中,又端詳了林笑棠許久,相見的喜悅終於慢慢沖淡了離愁。白起也適時的打趣道:“江伯,小七可是您自家的子侄,他如今剛一回到南京就遇上了麻煩,您可要多多照應啊!”
寓公嗔怪的看了他一眼,“行了,萬事有我,還輪不到聶尚允和戴笠那兩個傢伙來耍威風!“
看着林笑棠困惑的表情,白起呵呵一笑,“別吃驚,要說咱們這行,江伯他老人家可是老前輩!“
經過白起的一番解釋,林笑棠才明白了他話裡話外的意思。
話要從辛亥革命時期說起。寓公曾一江早年追隨國父中山先生,早在革命成功之前便以上海、廣州爲中心從事着情報工作,深得中山先生信任,因爲工作性質以及寓公低調的爲人處世態度,因此並不顯於人前。可以說,初期國民政府的情報格局和架構就是由以寓公爲代表的一批人構建而成的。
辛亥革命成功後,又經歷了討袁戰爭、護法戰爭等事件,使得中山先生對情報工作愈發重視起來,而寓公便當之無愧的成了領袖背後黑暗世界的管理者。
說到這兒,寓公忍不住插話道:“那時候哪裡算得上情報工作啊,只不過是打探點敵方的駐軍人數、調動情況和軍需物資,還有就是和南洋那些華僑們打打交道罷了!”
中山先生去世之後,國民黨內部爭權奪位,黃埔系逐漸掌控局面,在大肆清除異己的同時,也將眼光投向情報工作。寓公等中山先生的老部下,爲了自保,便在此時退居幕後,漸漸淡出政界,但他們一手建立的情報系統卻在中山先生臨終前的刻意隱瞞和保護下完整的留存了下來。
出於對中山先生部下的不信任和投鼠忌器,執掌大權的蔣某人並沒有對寓公等老前輩斬盡殺絕,而是開始着手建立完全屬於自己的情報系統。此時,黃埔同學會的聶尚允、戴笠和莊崇先等人開始嶄露頭角,所不同的是,聶尚允和戴笠加入的是蔣某人的陣營,而莊崇先則投靠了汪兆銘。
自此以後,中山先生麾下的這一系情報人員全部退出了國內的政治舞臺。但僅僅是退出,他們的運作卻一天也沒有停止過。
“原因就是,中山先生說過: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寓公將菸斗在桌角上輕輕一磕,緩緩說道:“尤其是日本亡我之心不死,這是中山先生臨終前就預料到的。所以,我們的存在就更加有必要!”
林笑棠恍然大悟,至此纔算完全清楚寓公的身份。“那他呢?”林笑棠指指白起,
寓公一笑,“自然也是我們的人,每個組織都需要新鮮的血液,他就是其中之一。”
林笑棠看向白起的眼神多了些諱莫如深。
白起苦笑,“行了,臭小子,你比你大哥精明太多了,聶尚允那邊的事我來幫你擺平。說到底,他還是不很瞭解這邊的情況,回去以後我自會幫你打掩護。倒是你,腳踩兩隻船,戴笠和聶尚允都不是易於之輩,你可千萬要小心!”
林笑棠自然是滿口答應,接着便向寓公說明了此次來南京的原因。
寓公聽完後,並沒有發表意見,“南京目前是塊空白地帶,你的想法沒有錯,但還是格局太小。”
林笑棠一愣。
寓公接着說:“我明白,你是受困於人員等原因。並不是你想不到,而是現有條件下只敢想到這麼多。但我現在要鄭重邀請你加入我們,我們秉承的是中山先生的理想,誓將革命進行到底,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這和你的想法是不謀而合的。你,願意嗎?”
林笑棠猛的站起來,“只要是能打小日本,我當然願意。”
寓公和白起相視而笑,“誠如所願!”
寓公將菸斗放在桌子上,扳起指頭,“有了你的加入,接下來就容易多了。人員、裝備和經費這都不是問題,現在我們就可以將眼光放得遠一些,上海、青島、北平、蘇州等等,我們都要考慮在內。”
據寓公得到的情報,鑑於最近一段時間軍統的活躍,日本間諜機構梅機關、特高科聯合憲兵部隊,包括七十六號已經準備開始對軍統勢力進行圍剿,可以想見,接下來淪陷區各軍統站將面臨最困難也是最危險的時刻。
寓公的打算是,在日本人與軍統決戰之前,儘可能壯大自身的力量,按照他的估計,這一局,軍統的勝算不大,原因就在於國民政府的**,軍統的大部分活動,基本上都毫無保密可言,國民政府內部充斥着大大小小的內奸和間諜,甚至連高層都不能倖免,這樣的情況對於秘密戰場而言,無疑是最大的死穴。
所以,寓公會幫助林笑棠儘快建立南京站,以此爲基點,看準時機,在各大軍統站風雨飄搖之際果斷出手,全面接管軍統在淪陷區內的勢力。
聽完寓公的計劃,林笑棠沒有任何吃驚,因爲這本來也是他早就擬好的計劃,只是並沒有這麼多可靠的情報支撐。現在有了寓公的支援,就等於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說完了正事,林笑棠和白起都輕鬆了許多,反倒是寓公不時看看林笑棠,幾次都欲言又止。
白起察言觀色,站起來,幫寓公倒了杯茶,“江伯,小七回來了,您的心願已了,應該高興纔是,莫非有什麼難處,說出來,我們也可以爲您分憂啊!”
寓公的眉頭緊皺,完全沒有了剛剛的揮灑自如。他略微躊躇了一下,還是對林笑棠說道:“其實這次來,我還有一個目的,我想追查一下月華和你大哥到底是怎麼死的!”
寓公的這句話,不啻於一個驚雷在林笑棠的腦海裡炸開。他頓時覺得頭暈目眩,趕忙一把緊緊抓住椅子的扶手,“江伯,你的意思是……?”
寓公嘆口氣,用手輕拍林笑棠的手臂,“小七,以你的聰明應該能想到。我是做哪行的?淞滬會戰打了那麼久,之後,日軍進攻南京又打了一個星期,期間我爲什麼沒有把你大哥大嫂從南京城裡接出來?”
林笑棠已經說不出話來,他只能通過眼神表達自己的疑問。
“事實上,我在南京守城戰打響之前就給他們送過信,讓他們儘快撤出南京,但直到今天,我依然搞不明白,他們爲什麼沒有及時撤退!”
林笑棠抓起茶杯,向着嘴裡猛灌幾口,但大部分都撒在了衣服的前襟。
寓公和白起察覺到林笑棠的不妥,趕忙起身詢問。
林笑棠一擺手,擡起臉龐,一雙眼睛變得血紅,嗓音也變得沙啞,“江伯,你告訴我實話,關於這件事,你到底知道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