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城·青羊觀
此觀於寧周太宗永貞十二年敕造,當時一同建造的還有各省府城的分觀,此觀因還是道錄司分司的辦公場所,故而佔地宏闊,屋宇連綿。
觀中景色宜人,又兼之有着調節氣候的法禁,較外間夏日炎炎清幽涼爽許多,於是,平常不明就裡的香客遊人多朝此處匯聚,此刻雖是上午,但已見王孫公子攜仕女,往來如織。
一輛馬車緩緩駛至後山的一顆大柳樹下,呂奉寧停好馬車,就笑道:“徐小姐,到了。”
徐千雪服素色衣裙,在丫鬟翠柳的攙扶中下了馬車,看着前方的石階,道:“老呂,你在這兒等着,我讓翠柳一同隨我。”
“好咧。”呂奉寧慨然應了一聲,就在樹下,那裡正有幾個同樣是官宦女眷的車伕歇腳。
徐千雪和翠柳主僕二人,拾階而上,沒有多大一會兒,就來到觀中。
一個迎接賓客的女冠,遠遠見着,就上前打了個稽首:“這位小姐,是上香還是還願?”
“上香。”徐千雪打量了一眼眼前的坤道,見其容色清逸,雙眉疏淡有致,暗道:“不愧是大觀氣象,僅是知客弟子就這樣,看來這趟是來對了。”
女道人對徐千雪的細細打量也不以爲忤,眼前的少女倒也算是較爲知禮的了,一些隨着家中姐妹前來的王孫公子目光灼灼似賊,更是令人作嘔。
“那小姐隨貧道這邊來。”女道人輕搖拂塵,作了個請的手勢,當先引路。
不知不覺就到了正殿,殿中供奉着三皇五帝的畫像,兩側纔是道門三清,徐千雪手中拿着線香,擡頭就是一愣。
女道人見此,微微一笑:“小姐不需驚疑,三皇五帝澤被宇內,生而神明,一樣有着靈驗,當然小姐若信奉三清道祖可到這邊來。”
徐千雪輕聲道:“道長誤會了,只是稍稍有些意外。”
也不再多做解釋,跪在蒲團上,閉上眼睛,於心頭默默禱告着,在爐中上了香,轉頭喚道:“翠柳。”
翠柳就自袖中取了銀票,徐千雪接了,放進了供案上的一個檀木匣子裡。
女道人神識一掃就看出有着二百兩,雖並不怎麼在乎銀錢,但也覺得這素服少女越發順眼。
徐千雪沉吟半晌,擡眸望去,問道:“道長,我這一二日心有牽絆,想求問一些事情,可否行個方便。”
“哦?小姐是要求問姻緣吧,這裡有籤筒……”女道人也不覺奇怪,畢竟來觀中的女眷多是大戶小姐,這基本成了常規問題。
徐千雪搖了搖頭,問道:“姻緣天定,問與不問,又有什麼區別呢?”
“這……”女道聞言默然片刻,微笑說道:“那小姐想問何事?”
徐千雪沒有直接回答,轉而說道:“天氣炎炎,道長不請我到靜室飲一杯清茶嗎?”
女道愣了下,笑着相請道:“小姐,是貧道失禮,請隨我來。”
二人就出了大殿,來到一座靜室,這是專門招待女眷的所在。
“翠柳,你在外面等我。”徐千雪頓了頓步子,頭也不回對亦步亦趨的丫鬟說道。
“是,小姐。”翠柳連忙應了,轉身離去。
見事情好像有些隱秘,女道人心頭也不由生出好奇,二人分賓主落座後,正色問道:“小姐,此地四下無人,但有難言之事,出你之口,入我之耳,絕不傳於第三人知曉。”
這話並非虛言,女道經歷這樣的陣仗不少,口風甚嚴,實際以往就有一些女眷問一些不尋常的問題,大抵是相公外遇,問可有什麼仙符藥水挽回真心之類,每每讓這女道人啼笑皆非之餘,思索着,“是不是哪位雲遊師姐心善,幫助一些深閨怨婦施了什麼魅惑之法。”
“我想問道長可是仙道有成之輩?”徐千雪目光有着莫名之色涌動,斟酌着措辭,問道。
女道人聞言愣怔了片刻,凝聲道:“小姐何出此言?”
見對面少女鳳眸熠熠,正在逼視着自己,不知爲何,覺得對方氣度雍容,有着攝人心魄之感,也不隱瞞,道:“貧道道行通法,於仙道一途,厚顏一句,倒也算初窺門徑。”
“那道長可知借屍還魂之事?”徐千雪櫻脣翕動半晌,終究問道。
女道人皺了皺眉,道:“借屍還魂,算是平常,但非性靈定故,難以爲之……小姐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我平生對這些荒誕不經的靈異之事好奇。”徐千雪清聲說道:“前日聽家中僕人提及山東長清縣一個僧人,魂魄離體到河南,附身到一個貴公子身上,故而相問。”
女道人疑惑了下,似也不以爲異,笑了笑,隨口說道:“這借屍還魂,卻是瞞不過朝夕相處的家人,畢竟性情不同,前後判若兩人,前身識憶都不能接收,想要僞裝都難,那僧人就是如此,但若是金丹真人遭劫奪舍,就又另當別論了。”
“奪舍?”徐千雪心頭回蕩着二字,直覺字字血腥,令人不寒而慄,眸光微凝,問道:“還望道長解惑,何謂奪舍?”
女道人凝眉思索,似乎意識到了一些不尋常,問道:“小姐,這雖在修行中人談不上秘聞,小姐爲何追問?”
徐千雪明媚一笑,鳳眸修長明麗,道:“只是見道長提及此事,隨口問問。”
女道人被對方粲然一笑給晃了一下,泛起的疑惑好像去了大半,道:“其實也不算什麼秘聞,說與小姐也沒什麼……金丹真人若遭劫隕落,有的可能逃脫一縷殘魂,衝擊凡人生魂,奪得軀體,再活一世,不過妨礙極多,非福緣深厚、心志堅毅者不能爲之,且縱是僥倖功成,若軀體不得契合,也是難爲。”
女道人嘆了一口氣,感慨道:“難吶,哪裡正好有一個虛弱的魂魄讓死裡逃生的道人奪舍?所以仙路崎嶇,只是難行,哪怕金丹真人一個不甚,都是灰灰。”
徐千雪目光倏黯,輕聲問道:“那原主魂魄呢?”
“自是撞碎吞噬了。”女道似還沉浸在仙道的艱難中,想也沒想,隨口說道。
徐千雪沉默了下,強自一笑道:“常聽人說仙道逍遙,飛天遁地,我就嚮往有之,這麼一說,仙道也非是那麼容易了。”
“生而爲人,何來容易之事?”女道人搖頭說着,目光漸起了悵惘。
徐千雪芳心酸澀痛苦,忍着沒有落下淚來,清麗蒼白的容顏,反而帶着盈盈笑意,問道:“看來道長似有感觸。”
女道人拿起茶杯,打量茶水半天,一口飲了,才道:“陳年舊事,不提也罷。”
徐千雪又和女道說了幾句話,再不久留,告辭離去。
女道人目送着少女離去,嘆了一口氣,“又是一個心傷之人,許是未婚夫被哪位金丹真人奪舍?濟水斗劍前後,可是隕落了不少。”
道人念如電轉,哪怕少女刻意掩飾,但最後幾乎情難抑制,仍是被看出一些端倪。
也就是金丹真人,至於元神真君,凡人軀體,他們怎麼看得上?
此輩縱是遭劫敗亡,僥倖逃得一道神念,寧願找靈寶寄生,以圖來日以氣衍精,也不願爲契合一具凡人軀體,逆神成魂。
這也是當年薛錦瑟一眼“斷定”徐行是金丹真人,而非元神真君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