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宅·書房
徐行正在書案前看書,他一目十行,掌下書頁翻閱如飛,念轉如電,一一照進,金丹真人再是鈍於才學,單以龐大的神識而言,苦讀一段時間,中舉不難。
唯詩賦之才因是天授,沒有靈性,難有作爲。
“相公,這能記得住嗎?”連城端起一杯香茶,盈盈走到徐行身旁,輕笑問道。
其實,她知道相公有過目成誦之能,不過她就喜歡和相公敘話。
徐行合上書卷,看向連城,笑道:“這隻能算識憶,看的再多,不能融會貫通,最多算二腳書櫥,不過考卷也有貼經墨義之題,到時都用得上。”
此界科舉也經歷過取士自詩賦到經義的演變,考卷大致就四種題型,貼經(填空)、墨義(簡答)、策論(論述)、詩賦。
“若非科舉不許女子參加,以夫人才學定能中個舉人回來。”徐行接過茶杯,以蓋碗兒輕輕撥動着茶葉,輕聲說道。
他並非虛言,連城才學敏思,若真用心於此,三甲進士不敢說,舉人或能中。
連城走到徐行身後,素手輕輕揉捏着肩膀,輕聲說道:“相公又來取笑我,四書五經我可讀的少,怕不是科場上要交了白卷。”
“那倒不至於。”徐行搖頭笑着,意極閒適地閉上眼眸,稍稍向後靠着一些。
雖哪怕讀至通宵達旦,不知東方既白,神思都不會疲憊半分,但這時也斷沒有不解風情的道理。
仙凡之隔,往往讓日常的點點滴滴,顯得多餘和瑣碎,但這恰恰是相濡以沫的生活。
“對了,阿姐上香還沒回來嗎?”徐行想起徐千雪,就睜開眼眸,轉頭問道。
連城彎彎蛾眉下的眸子微擡,看向外間天色,訝聲道:“呀,這都快未時了。”
徐行皺了皺眉,道:“那我看看阿姐的馬車到哪兒了?”
這在以前並不能做到這些,但自從神識化念,又最近以空蟬凝神書不斷錘鍊神念,已經可以做到綿延如縷,離體數百餘里的程度。
神念凝聚,悄然無息。
街道?馬車
徐千雪自辭別了女道人,就是神思不屬,面色恍惚着,心頭反覆思量,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應是去年冬雪,阿弟他大病一場,幾天都是臥牀不起,好轉以後,原來木訥的性情就有了改觀,後來又一直說要尋仙問道,原來的科舉也不再放心上,於親情淡漠如冰……我當時竟絲毫不覺?”
少女心思靈動,以前親情矇蔽了感覺,又加之礙於眼界,縱有疑惑,也不會往朝夕相對的親人,內裡實際改換了另一個人去想,蓋因這想法委實驚世駭俗。
可這時,念起弟弟已然身死,自己還和“兇手”言笑晏晏,玩笑打鬧,悲傷、愧疚齊齊涌上心頭,雪膩臉頰上,兩行清淚不由自修麗的鳳眸中緩緩流淌下來,垂下了頭,雙肩抖動着,雙手掩口,“我可憐的弟弟……”
低聲啜泣了一會兒,徐千雪以手背擦了擦臉頰上的淚珠,目光失神,在心頭喃喃問道:“爹,娘,你們在天有靈,告訴女兒該怎麼做?”
難道還要回家,裝作茫然不知,再和那“兇手”虛以委蛇?
報仇?
徐千雪清澈的鳳眸閃了閃,靜默了一會兒,又搖了搖頭,櫻顆貝齒緊緊咬着嘴脣,甚至已見了血絲,“那道人……他也並未加害於我……”
想起這大半年相處的過往,徐千雪心思五味雜陳,目光如水波動,報仇的想法卻是再難提起,這分明是善良人自我編織的道德囚籠,無法昧着良心!
徐千雪緊緊閉上眼眸,心頭輾轉來回。
“小姐,外間有軍兵攔住了去路。”馬車外間坐着的翠柳,隔着簾子小聲說着,聲音顯然有些畏懼。
徐千雪連忙收拾了心緒,語氣平靜無波,凝聲問道:“老呂,軍兵爲何攔路?”
“聽說楚王在醉仙樓爲朝廷巡察山東戰事的欽差接風洗塵,派人封鎖了前面街道。”呂奉寧爽朗粗獷的聲音傳來,笑着提議道:“小姐,我們還是繞過去吧。”
“楚王?”聞言,徐千雪就是凝了凝眉,眼前浮現了一個青年的挺拔身影,伸手掀起了馬車窗簾,果見不遠處人頭攢動,衆人拱衛着一個面容朗逸的華服青年,遠遠看了一眼,正待放下車簾,那人羣中的青年男子心有所感,將探尋目光投來,倏然落在馬車上,眼底禁不住流溢出絲絲縷縷驀然回首……的驚喜,可一眼看到徐千雪清麗臉頰上的淚痕,轉而又有些疑惑。
“繞行吧。”徐千雪放下簾子,心頭有些無奈,暗道,“怎麼又是這人?”
寧鈺失神片刻,眸光沉了沉,就是對身後亦步亦趨跟隨護衛着的廖年,低聲吩咐道:“去查查徐千雪那輛馬車方纔去了何處?見了什麼人?”
廖年見此,恭敬應了,匆匆離去。
寧鈺身後不遠處,還有一個身有七尺、穿着落拓青衫的中年書生,這書生年紀約莫有四十歲左右,麪皮白淨,眸似點漆,頜下蓄着短鬚,相貌五官倒也算端正清朗,只是不苟言笑,眉宇似乎也有些陰翳縈繞,此刻看着寧鈺的舉止,目光幽幽閃爍,若有所思。
“賀先生,前面請。”洪靈芸穿一身月白色士子男裝,氣質灑脫清逸,光潔如玉的額頭上,眉心一點三瓣梅花印記,嫵媚動人,她清聲笑道:“這家醉仙樓的魯菜實是一絕,賀先生在金陵未必能吃到這麼正宗的。”
“有勞洪姑娘。”賀文鏡淡淡地點了點頭,跛着一隻腳,神色如常地向前走去。
此人正是楚王謀主,賀文鏡,其人少年時就以才學聞名鄉里,又早早中舉,然而不懂隱忍藏拙,和同年結怨,被人花大價錢僱着地痞無賴打斷了一條腿,若非得楚王知遇,仕途幾乎無門。
洪靈芸卻是轉頭看向已消失在街道盡頭的馬車,目光閃了閃,心頭冷嗤,“還真是陰魂不散。”
方纔的一幕,如何能瞞過時刻將心神投注在寧鈺身上的洪靈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