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光光說到這兒低下了頭,側臉在光線裡白得近乎透明。郭數是想說點兒安慰的話的,看着她那平靜的樣子,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是了,好不容易知道自己的殺父仇人是誰,這是值得高興的事。怎麼能哭呢?
天空暗沉沉的,街道上行人稀少。郭數忽然的就生出了幾分的恍惚之感來,這兒,彷彿在一夕之間都不一樣了。真正的是風雨欲來。
他沒有馬上開車,抽出一支菸原本是要點燃的。手頓了頓,遞給了江光光。人在某些時候是需要適當的途徑那發泄緩解情緒的。
江光光卻沒有接,只說了句不用,就閉上了眼睛。
郭數也沒有堅持,自己點燃抽了起來。一支菸抽完,這才重新發動了車子。他倒是沒有避諱什麼,直接將江光光送到了程容簡家裡。不過沒有進去,讓江光光要好好休息就開着車走了。
江光光進了院子,才發現程容簡停在一旁。應該是他已經回來了。她有些恍恍惚惚的。不過是早上離開的,這會兒回來,卻像是隔了一個世紀那麼長久似的。
她的身體微微的頓了頓,這才邁開腳步往裡邊兒走去。客廳裡是靜靜的,阿姨正在收拾着小几上的茶杯。
江光光的腳步停了下來,低低的問道:“二爺回來了嗎?”
她的腳步輕,阿姨沒有發現她進來。聽到她說話,纔回過頭,輕輕的說道:“回來了。”微微的頓了頓,她往樓上看了看,接着又說道:“剛纔朱醫生來過了,現在應該是睡着了。”
江光光的心裡一緊,原本是想問問阿姨程容簡是不是受傷了的。但知道阿姨也未必知道,就沒再問了,快步的上了樓。
她是知道程容簡很久沒有睡過了的,打開門的動作是很輕的。臥室裡的窗簾是拉着的,雖是大白天的,但臥室裡只有隱隱約約的光線。
江光光一眼就看到了牀上的程容簡,他的呼吸平穩,顯然是已經睡着了。她就輕輕的關上了門,輕手輕腳的走到了牀邊。
睡夢中程容簡的眉心依舊是緊緊的皺着的,英俊的臉上仍是帶着疲倦的。江光光想伸手去摸摸的,但手伸到了半空中,卻最終還是沒有放下去。
程容簡好不容易睡着,而且,他的睡眠是淺的。她怕將他吵醒。她就那麼靜靜的在牀頭立着,看着那熟睡着的睡顏。有點點的疼痛沿着心臟蔓延開來。
站了許久。她才搬了一個椅子在牀邊坐了下來。伸手輕輕的覆蓋住了程容簡那在外邊的手掌。
他的手依舊是溫暖而乾燥的,一如往昔般的。他應該是很累了,她將手覆上去他也沒有一點兒反應。
江光光那一直緊繃着的神經在此刻忽然就鬆懈了下來,就在暗淡的光線中就那麼看着睡着的程容簡。
在得知那人是程謹言時,她其實是鬆了口氣兒的。這麼長一段時間,她都是不敢去細想的。
明明是鬆了口氣兒的,但她卻是絲毫輕鬆不起來。心裡沉甸甸的壓抑得厲害。
她終還是沒能忍住,擡起手來,一寸寸的撫過程容簡的鬢角。眉毛。他是長得極好看的,長眉入鬢,英氣勃勃的。鼻樑高挺,眸子深邃。
江光光就在牀邊坐着,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趴在牀弦上睡過去的。程容簡醒來時一眼就看到了趴在牀邊的他,他稍稍的怔了一下。朱醫生給他的藥物裡是帶着安眠成分的,他甚至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進來的。
程容簡原本是想擡擡手的,卻發現她是握着他的手掌的。他就一時沒動,閉上了眼睛。
天氣冷起來了。屋子裡還沒有開暖氣,是有些冷的。程容簡輕輕的抽出了手,原本是想將她抱上牀的,最終還是沒有,拿了一牀薄被替她蓋着。
他這下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就站到了窗邊抽起了煙來。外面兒已接近傍晚,點點的燈火在遠處漂浮着。
空氣是冷冽的,帶着入冬的味兒。
他就忽然想起了到這兒的第一個冬天來。這兒的冬天和京都是完全不一樣的,又冷又潮。他是不習慣的,纔來這兒的第二天就感冒了。高燒來勢洶洶,反反覆覆,整整一個星期,燒才退了下去。
那時候……記憶變得有些混亂起來。他就撣了撣手中的菸灰。正要將窗子關小些,牀頭放着的手機就嗚嗚的震動了起來。
怕吵醒到那睡着的人,他快步的走到牀頭。還未將手機拿起,江光光就睜開了眼睛。
她連自己什麼時候睡着的都不知道,仍是迷糊的,見着程容簡就愣了一下,問道:“你醒了。”
趴着她竟然是睡熟了的,甚至連程容簡起來都不知道。
程容簡就嗯了一聲,手機仍是響着的。他看了一眼就就關了靜音,繞到了江光光的身邊,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說道:“脖子疼嗎?”
江光光就搖搖頭,站了起來,說道:“不疼。”她說着就看向了程容簡,問道:“你什麼時候醒的?”
“剛醒來一會兒。”程容簡回答道。
大抵是接二連三的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氣氛是有些壓抑的,兩人之間也找不到什麼說的。
稍稍的頓了一下,程容簡才問道:“要不要再睡會兒?以後別趴在牀邊睡,去牀上睡。”他沉默了一下,又解釋說,“朱醫生開了一點兒助眠的藥,所以……睡得有點兒熟了。”以至於她趴在牀邊睡他都是不知道的。
江光光就點了點頭,輕輕的說道:“你換衣服吧,我下去看看阿姨有沒有做飯。”
她說完這話。不待程容簡說什麼就匆匆的打開門出去了。程容簡看着她的背影,久久的沒有說話。
程容簡之前那會兒回來是沒吃東西的,朱醫生明明是說要睡七八小時的,阿姨沒想到他會那麼早醒來,還沒開始做飯。
江光光下去說程容簡醒了之後她纔開始手忙腳亂的做飯。這時候做飯也是要等好會兒才能吃的,江光光就讓阿姨做她的飯,而她自己則是煮起了面來。想先弄點兒給程容簡墊墊。
程容簡在樓上打了許久的電話,下來的時候江光光已經把麪條端上桌了,見着他就說道:“先吃點兒面墊墊。飯一會兒就好了。”
程容簡倒是沒說什麼,點點頭走到餐廳旁坐了下來。江光光將筷子遞給他,他接過就吃起了面來。
江光光沒事可做,就在他的對面坐了下來。餐廳裡是很安靜的,程容簡挑了挑碗裡的面,纔開口說道:“你要不要吃點兒。”
江光光就搖搖頭,她是之前那會兒和郭數一起吃的面。但現在卻是一點兒也沒有感覺餓的。她就搖搖頭,說道:“我不餓。”
沉默了一下,她還是開口問道:“事情都處理好了嗎?”
程容簡的動作稍稍的頓了頓。他自然是知道江光光指的是什麼的,嗯了一聲就沒再說話了。
程容簡在這個關頭上自然是不能歇下來的,廚房裡的菜還沒弄好他就離開了。江光光從廚房出去的時候就只看到他的車離開。
莫桑倒是在一旁站着的,見着江光光就說道:“二爺說了,有點兒急事要去處理,今晚……可能不回來了,讓您早點兒睡。”
車子很快就消失在了外邊,江光光沒有說話,過了許久才點了點頭。
大抵是白天睡過了。也也許是因爲最近這段時間她的失眠已經成了慣性。江光光睡不着。眼皮是很想合上的,但腦子卻是異常的清醒的。
她就想起了那次她和郭數去碼頭的事兒。那邊那次是防守得嚴密的,但程謹言的身邊,從她躲在木屋後邊兒聽到的腳步聲來說,應該人是不多的。江光光不自覺的就握緊了手指。
過了許久,她才慢慢的鬆開。苟三有句話是說得不錯的,這事兒,是得從長計議的。她不能衝動,更不能冒然的靠近。
程謹言的戒心是重的,加上看着她眼熟,心裡恐怕是早有疑慮的。她是不能讓自己白白的摺進去的,怎麼的……至少也是同歸於盡。
江光光想到這兒,忽然一下子就輕鬆了下來。是了,她連死都不怕的,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徒手靠近程謹言,她是沒有一點兒勝算的。所以,她現在是得搞點兒東西的。她要在萬無一失的情況下,才能動手。
江光光緊繃着的神經一點點兒的鬆懈了下來,就那麼安安靜靜的躺在牀上。做這一切之前,她是得先搞清楚程謹言生活習慣的。
這些,她是不能去找苟三的。這事兒是危險的,她不能將他牽扯進來。如果成功倒也罷,但如果她失敗了,被程謹言抓到,苟三是不可能活下來的。
江光光此刻的心裡安靜極了,房間裡安靜得很,連帶着外邊兒也沒有一點兒聲響。直到就那麼躺到了快天明。江光光才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江光光在第二天一早起牀,才察覺到了不對勁。四周明顯是低壓的,一點兒聲音也聽不到。就連外邊兒的人,也是換成了陌生的面孔的。
江光光心底的那點兒不安一點點兒的擴散開,她到外邊兒去找莫桑,卻被告知莫桑正在忙。
江光光壓制住了心底的不安回了客廳,問了阿姨才知道從昨晚半夜開始,這邊負責安全的所有的人都被撤換了,她出去看,來的人只說是二爺吩咐的。他們的動作是輕的,並沒有弄出很大的動靜,江光光在樓上,所以纔會並未發覺。
這麼全部撤掉這邊的所有人顯然就是出事兒了,江光光就想起了說是出了內奸的事兒來。這麼撤換,難道是抓到人了?
江光光的腦子裡轉過了這個念頭,倒是稍稍的鎮定了一些。這邊的人全換了,她想出去外邊兒的人也是不讓她出去的。她只得就在客廳裡坐着,告訴外邊兒的人,等莫桑閒下來了告訴她,她要見她。
莫桑是忙得厲害的,過來的時候已吃過了午飯。她一臉的疲倦,看見江光光就問道:“江小姐你找我什麼事?”
江光光看了看空曠的門口,問道:“二爺什麼時候回來?”
大抵是早猜到了他會問程容簡的,莫桑模棱兩可的回答說:“二爺處理完了就會回來。”
這就是不想讓江光光知道了。
江光光並奇怪的,沉默了一下,又問道:“他沒事吧?”
“沒事,二爺挺好的。您要是擔心可以給他打電話。”莫桑回答道。
“我能出去嗎?”江光光又問道。
這下莫桑就沒說話了。沉吟了一下,才說道:“現在還亂着,您最好等二爺回來再出去。”
這答案倒是在江光光的預料之中的,她點點頭,說道:“我知道了。”
莫桑默然,過了片刻說道:“您要是沒事的話我先去忙了。”
江光光就應了一聲好。莫桑並沒有耽擱,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門口。
程容簡是一直沒有回來的,江光光在晚些時候才知道阿凱被換下了。他就是那個藏在程容簡身邊的內奸。
她並不驚訝的,從程容簡身邊大換血來看。那個內奸肯定是他身邊親近的人。而阿凱,從程容簡昨天離開開始就沒有出現過,這顯然是不正常的。
她莫名的生出了幾分的悲哀來。她不知道,作爲叛徒的阿凱,會受到什麼樣的懲罰。在這種勾心鬥角之中,她忽然就疲憊不已。更不想去想,阿凱是怎麼被發現的。
有了石頭的前車之鑑,她幾乎是不願去想這些事兒的。只覺得往昔相處的情景,都像是幻覺一般的。
江光光是疲倦的厲害的,晚上連東西都沒有吃就躺在了牀上。外邊兒下起了雨來,她就那麼呆呆的看着窗外。程容簡是沒有打電話來的,她幾次三番是想給他打電話,或是發信息問問的,最終還是沒有去拿手機。
十點多的時候下起了大雨來,她被啪啪的雨聲吵醒。下樓才發現程容簡一直都沒有回來。問莫桑時莫桑才說他今天一直都在忙。
江光光沉默了一下,進了廚房。將阿姨做好的一直抱着溫的菜和湯裝好,然後拎着到了門口,問道:“我送飯過去行嗎?”
雨是下得有些大的。嘩啦嘩啦的沖刷着地面。莫桑沒說話,沉默了一下,說:“我先打電話問問。”
以前這邊的所有一切都是由阿凱負責的,但交到她的手裡。阿凱以前能做得了的主,她卻是做不了的。
江光光就點點頭應了一句好,就在一旁站着看着不停落下的雨。所有的變化都是猝不及防的,甚至是不由人接不接受的。
莫桑倒是沒多大會兒就回來,低低的說道:“已經讓人去備車了。”
江光光就說了句謝謝。車子很快就駛了過來,雨下得大。莫桑打着傘送了江光光去車裡。
這邊的人都是纔剛剛換上的,她是走不開的。只是讓那司機送江光光去程容簡那邊。
那司機也同樣是個陌生的面孔,莫桑顯然是有威信的,那人恭恭敬敬的應了句是,這才發動了車子。
因爲下着雨的緣故,道路上的車輛並不多。車子一路都是通行無阻的。江光光也並沒有將保溫盒放下,就那麼拎在手中看着車窗外。
程容簡依舊是在賭場這邊的,江光光到時阿南早就在一旁打着傘等着了。見着車子過來就拉開了車門。
江光光就說了句謝謝。經歷了那麼大的事兒,阿南依舊是面無表情的,看了看她手中拎着的保溫盒,說道:“二爺在裡邊。”
江光光就點了點頭,大抵是事情都已經處理得差不多。這邊是並沒有雜亂的,反而安靜得讓人毛骨悚然。
阿南往前帶着路,江光光就在後邊兒跟着。等到了程容簡辦公的房間前,他就停下了腳步,伸手敲了敲門。
裡邊兒很快就傳來了程容簡的聲音,阿南將門給推開,說道:“二爺,江小姐過來了。”
他是很少會稱呼江小姐,從他嘴裡說出來這幾個字也生硬得很。
程容簡這才擡頭看向了門口,將手中的文件合上放到了一邊。阿南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程容簡擡腕看了看時間,朝着江光光走了過去,問道:“不早了,又下着雨,怎麼就過來了?”
他說着去接江光光手中的保溫盒,江光光卻沒有遞給他。而是拎到了桌上放下。說道:“阿姨做好的,見你一直沒回去就給你送過來了。”
程容簡的動作頓了一下,就嗯了一聲。然後將袖口往上挽了一些,幫忙着將另一個保溫盒打開。裡頭的飯菜和湯都依舊是熱着的,香味兒在有些清冷的房間裡飄散開來。
江光光將湯盛了出來,又拿了筷子和勺子出來,這才說道:“吃吧。”
她帶得倒是挺多的,程容簡就看了看,擡頭看了她一眼,問道:“你吃過了嗎?”
江光光就點點頭,說:“吃過了。”
他這下就沒說什麼,端起了碗開始吃了起來。他的動作是優雅的,一點兒聲音也沒有。
江光光就那麼低着頭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屋子裡安靜極了。程容簡沒多時就吃好,叫了人進來收拾,拿起了放在一旁的外套來,柔聲對江光光說道:“走吧,回去。”
江光光是一直在走着神的。聽到這話就站了起來。見他的桌上是堆着文件的,就說道:“有司機,我自己回去就行,不用送,你忙你的。”
程容簡就將那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輕描淡寫的說道:“沒事,都差不多處理好了。”
江光光還想說什麼的,他又說道:“下着雨外面冷,出來也不知道多穿點兒。”
大抵是知道程容簡要走的,阿南早就備好了車。上了車程容簡也沒將江光光身上的外套拿下來,將她的頭撥靠在他的腿上,說:“困不困?困就睡會兒,到了我叫你。”
兩人之間是很久沒有過這種親暱的,江光光趴在他的腿上搖搖頭,說了句不困。但卻並沒有起來,就那麼靜靜的趴着。
彷彿時光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程容簡的手是放在她的頭上的,很自然的輕輕的拍着。溫暖極了。
江光光原本是有許多話要說的,這下卻像是失去了所有的語言似的。害怕打破這一刻的寧靜。
程容簡不知道在想什麼,也什麼話也沒有說。車子駛了那麼會兒,路過一家西點店時,他纔開口問道:“要不要吃點兒什麼?”
“不用。”江光光輕輕的回答。
車裡一下子就沉默了下來,過了會兒,程容簡才又問道:“累嗎?”
江光光就怔了怔,不知道他問這話是什麼意思。頓了一下,就輕輕的搖了搖頭。
程容簡低頭看了她一眼,手指撫過她的臉頰,突然開口說道:“我送你去k市住一段時間,那邊現在的天氣不錯。”
他的語氣是平淡的,完全聽不出什麼來。彷彿真的只是送她去住一段時間似的。
江光光的手指不自覺的就握緊了起來,慢慢的直起了身子,沒有去看程容簡,回答道:“我哪兒也不去。”
程容簡就沉默了下來,過了會兒,才說道:“聽話,只是去住一段時間。等暖和了就回來,我手裡頭還有些事。讓莫桑先陪着你過去,我把這邊的事情處理完就過去陪你,好不好?”
他的語氣裡是什麼也聽不出來的,江光光的眼眶忍不住的有些澀澀的,她低下了頭,說道:“我哪兒也不去,這兒挺好的,我就在這兒。”
程容簡忽然就輕笑了一聲,伸手拍了拍她的頭。說道:“怎麼就跟個孩子似的,嗯?”
江光光這下就不說話了。
程容簡的語氣多少是有點兒無奈的,接着又問道:“那我送你過去好嗎?”他的聲音是很溫柔的,就跟哄孩子似的。
越是這樣,江光光的心裡就壓抑得越是厲害。疼痛蔓延開來,她忍不住的要淚流滿面。
她竭力的將所有的淚水都逼了回去,想說話,喉嚨卻是哽住了一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