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開學,周庭修還沒踏進校門口便察覺到各處明裡暗裡的目光以及他們自以爲別人聽不到的議論聲。
他自動屏蔽掉周邊的眼神,來到教室上課,課上仍與往常無異。
課後周庭修和同學莫航步入食堂,又引起一場騷動。
“同學,你太瘦啦,要多吃點!”打飯阿姨見到周庭修便樂呵呵地笑個不停。
“不用了——”周庭修話音未落,後邊就有一個聲音道:“學長,請你收下吧。”
周庭修蹙了蹙眉,莫航見狀,忙笑着接過信紙:“同學,我幫你傳達!”
周庭修徑自找了一個角落坐下,莫航笑嘻嘻地將信紙遞上:“情書呢。”
“幫我扔了吧。”周庭修自顧低頭吃飯。
莫航一陣可惜,卻還是依言收了起來:“旁邊都是人,回宿舍我再扔好了。”
念法律的人自有強大的自控力,這樣小事,周庭修沒什麼好懷疑他會事後再看,況且,他對此並不在意。
“周神,你真沒打算交個女朋友?”莫航好奇問道。
周庭修擡眸睨了他一眼,笑道:“你自己呢?”
莫航撓撓頭:“怎麼說我了呢,我得好好讀書啊!司法考不過我老子得殺了我的!沒空啊沒空!”
周庭修淡笑:“我也一樣。”
莫航一臉不信:“你要考不過天理難容!哎呀不是我說,你這麼好的條件,不在大學裡找一個實在可惜了!……咦,周神你不會是有喜歡的人了吧?”
周庭修埋頭吃飯,不置可否,可他雖然沒說,莫航卻是嗅到了八卦的味道,頗有些意味地長長地“哦”了一聲。
周庭修一般在食堂用過飯後會到圖書館待一段時間,而莫航自打和家中父親立下軍令狀後,便跟着周庭修泡圖書館,用他的話說,即便再讀不進去,多少也得在大神身邊薰陶薰陶。
這日也是如此,兩人走在前往圖書館的樹蔭下正說着話,不想莫航突然扯了扯周庭修的手肘,神秘兮兮地低聲提醒:“有人等你呢。”
周庭修擡眸看去,就一眼,便認出了林曉楓。
“是你?”他掃了眼女孩身邊的三個同伴,語氣軟了下來:“有事?”
林曉楓猶豫了半晌沒開口,倒是她的舍友說話了:“學長,你辯論的時候太帥了!電視鏡頭下簡直堪稱完美!我們都看到啦!暑假小學期曉楓的手工模型得了全院第一,她想着送給你就當做是慶賀你得獎!”
周庭修還未開口,莫航就已經躍躍欲試:“什麼模型啊?快拿出來唄!”
林曉楓就在舍友的催促下打開了包裝盒,小心翼翼地捧了上去:“老師佈置的作業,每人搭一個心目中的建築,我、我一直很喜歡埃菲爾鐵塔,所以……”
她說話時的視線一直落在周庭修身上,果然他向來平靜的目光有了波動。
周庭修垂眸看到了那個小巧精緻的埃菲爾鐵塔,與記憶中的模型重合,只是,身邊沒有了那個會甜甜地喚他哥哥的女孩了。
他的手沒有接過,只是輕輕說道:“既然是辛辛苦苦做好的,就好好保存,留着紀念。”
林曉楓瞬間紅了臉,打起了退堂鼓,可轉瞬她想到那日山中重逢,就好像有一股力量讓她衝破禁錮,她擡起頭,堅定地說道:“學長,我想把它送給你,其實也是爲了答謝那日你送我回來。”
她見周庭修還想拒絕,立馬接着道:“我知道學長你不差什麼禮物,但是這是我的心意,你要是不收,我、我真的,會很過意不去……”
她說到最後,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聳拉下腦袋。
周庭修看着面前的人,甚至有些哭笑不得。
他很清楚,世上沒有兩片相同的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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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庭修不爲所動,林曉楓的臉就越發紅了起來。
莫航乾咳一聲:“學妹啊,這個模型真好看,其實擺在院裡展覽也是很不錯的嘛!”
“學長?”林曉楓鼓起勇氣擡頭看周庭修,她目光盈盈,楚楚動人,欲語還羞的模樣讓周庭修覺得自己倘若不收下模型就是大罪過了。
“學長,曉楓她熬了兩週呢!”舍友不由輕輕提了一句。
周庭修嘆了嘆,苦笑着道:“其實挺巧的,我挺喜歡埃菲爾鐵塔。”
林曉楓聞言雙眸亮起,滿臉希冀。
周庭修卻道:“所以我明白埃菲爾的意義。”
林曉楓不敢看他眼睛,因爲周庭修目光灼灼,彷彿將人看穿。
“學長……”舍友還在懇求,周庭修已經截口:“莫航說得對,你這個模型手工精緻,花了這麼多心思,應該讓大家都看到,它應該擺在展臺上,你的名字也應該屬於大家的。”
“謝謝學長肯定。”林曉楓默了片刻,擡頭時笑靨燦爛如星。
周庭修頷首微笑,與她分別。
看着兩人漸行漸遠,舍友推了推林曉楓:“別看了。”
“嗯。”林曉楓絲毫沒有被拒絕的氣餒,只安靜地望着周庭修的背影。
舍友嘖嘖道:“喜歡周神是人之常情,可是曉楓,拿下週神可不容易哦。”
林曉楓莞爾:“我知道啊,可是我喜歡。”
另一個舍友順勢鼓勵道:“別放棄,周神起碼對你有印象,並且還鼓勵你肯定你,他對別人可沒有這樣哦。”
林曉楓但笑不語,微風下,她的長髮揚起,彷彿當時的心,千絲萬縷都是同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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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聖誕前夕,周庭修放在抽屜裡的舊手機突然響起。
同時,正在點擊着鼠標的手立刻僵住。
他的腦袋甚至有一瞬間的空白,而後幾秒,終於在鈴聲停止前匆忙接起。
“庭修。”電話裡的男聲陌生而熟悉。
周庭修愣了愣,一顆跳動的心平靜後又激動起來:“寧子?!”
— — — —
寧子因爲在裡面立了大功可以提前出來,不僅如此,上面還將他分配到了首都的科研所工作,但是寧子卻申請能夠回到B市,故而幾經波折,他得到了B市科學院的研究工作,至於具體內容,都必須對外保密。
周庭修自然知道他想要回來的原因,故而不待寧子問起,他便提到了桐菲。
“她高三那年談了個男朋友。”
寧子執杯的手明顯頓了片刻,隨後笑道:“男生應該不錯吧。”
周庭修道:“本來我也這麼覺得,可是他們高三畢業那個暑假,男的帶她開/房,給她下了藥。”
“什麼?!”寧子瞬間表情變得猙獰。
“別擔心。”周庭修替他倒了杯飲料,繼而道:“我看見了,就給換了,並且把錄下的視頻發給她,這姑娘挺鎮定,離開的藉口應該找得不錯,這男的後邊也沒找她了。”
“庭修……”寧子緊緊握住拳頭,雙脣啓啓合合,看得周庭修不由好笑:“該教訓的我都替你教訓過了,不過你如果還有氣,我也很樂意奉陪到底,但是別對我搞那一套,要答謝就多給我喝兩杯!”
寧子噗嗤笑出聲:“你說他們怎麼看我倆?來酒吧喝飲料?”
周庭修猛吸了一口煙又深呼出來:“你一定不知道我在他們這兒喝白開水喝出了貴兵卡來!”
兩人多年未見,話自然就多了,不過寧子這幾年變得自律,若非工作,凌晨前就得睡覺,故而周庭修沒敢多說,十點就送他回到與酒吧同一大廈的30層總統套房。
“你這不浪費嗎?”寧子皺眉。
周庭修不答,只是遞上一張卡:“這是你自己的,裡面兩千萬。”
寧子驚道:“庭修你幹嘛?這本來就是你的!”
周庭修靜靜地看着他道:“說好還你的。”
寧子一時無言,周庭修卻笑了:“不用覺得欠了我什麼,今兒開/房的錢是你自己卡里扣的,還挺貴。”
寧子聞言不禁也笑出了聲,重重捶了他一拳:“得,我就替你存着好了。”
周庭修下了樓,經過大堂時,卻見到了一抹嬌小的身影。
“你怎麼在這兒?”
林曉楓穿着淡藍色露肩長裙,身披白色圓領小襖,一看就是價格不菲。
她見到周庭修時也是愕然,隨即又是驚喜:“學長你也怎麼在這兒!”
“我先問你的。”周庭修一臉正色。
林曉楓低着頭不說話,周庭修沒了耐性:“你不說我也不強求,晚上自己擔心點,我先回去了。”
“學長!”林曉楓趕緊拉住他:“你、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周庭修瞥了眼她拉住自己的手,林曉楓急得匆忙放開,解釋道:“我、我爸逼着我相親呢……”
周庭修挑了挑眉,看她衣着打扮,再看這地方,便問道:“你是欣銳集團千金?”
“學長你、你怎麼知道?”林曉楓不可置信。
周庭修聞言更堅定心中所想:“和璞萬張家公子相親嗎?”
林曉楓更是一臉崇拜:“學長你太厲害了!”
周庭修思忖片刻:“如果你不願相親,可以回去跟林董事長說,其實張家的老太太纔是最有話語權的人,與其和她孫子拉關係,不如買只小貓送去賀壽,聽說老太太年輕落魄時受過一隻貓的恩惠,人年紀大了,總喜歡回憶往事,苦盡甘來的人尤其喜歡憶苦思甜。”
林曉楓聞言,滿臉掩飾不住的讚賞,可週庭修沒等她說出什麼讚美之詞就大步離開:“跟上吧。”
林曉楓呆了好一會兒才興奮地追上了周庭修的步伐。
車子輕車熟路地駛到一個高檔小區門口停下:“到了。”
林曉楓卻沒馬上離開,她故作神秘地說道:“學長,爲了答謝你今天幫了我,我也得幫你一件事哦!”
“什麼?”周庭修好笑地問。
林曉楓從包裡拿出一箇舊錢包:“喏,學長你開這麼好的車卻隨身帶着舊東西,那說明你一定十分珍惜它啦,所以,算不算我也幫了你一個忙了呢?”
周庭修摸了摸自己口袋,即刻接過林曉楓手中的錢包,他緊張地翻開來看,見到裡面的照片完好無損,這才鬆了口氣。
林曉楓眼尖地瞥到了上面的照片,一張是小時候的全家福,一張是……
“哇學長,你也會照大頭貼!”林曉楓一時好奇湊近了看:“學長你以前好青澀啊!你身邊這個女孩是誰?是女朋友嗎?”
沒等周庭修回答,她又道:“咦,好像是全家福上面的女孩耶,是妹妹嗎?”
林曉楓擡眸看他,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學長你知道嗎,好多人想挖你的歷史,可還是沒人知道你的家庭背景呢……”
林曉楓瞧周庭修似有不悅,話鋒一轉:“這是你妹妹嗎?好可愛!”
“是嗎?”周庭修想,她高中前的模樣還真的沒怎麼變,他似乎還能清楚地記得第一次見她的樣子。
林曉楓聽他對這話題似乎挺有興趣,便大了膽子繼續說道:“我最喜歡她的眼睛了!”
“爲什麼?”
“像我啊!”林曉楓笑地彎起了雙眼,像是天邊的月牙。
周庭修深深地凝着她,看得林曉楓小鹿亂撞。
“學、學長,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們像啊……”林曉楓羞地耳根子都紅了,說話聲像蚊子一樣小。
“不。”周庭修斬釘截鐵道:“不像。”
“啊?”林曉楓聽得他突然僵硬的語氣,莫名心慌起來。
周庭修一字一句認真地道:“你和她不一樣。”
他不知道林曉楓如何理解,也沒空去探究她的想法,只是目送她進了小區後便毫不留戀地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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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庭修回到家裡,沒像往常那樣工作學習。他覺得頭疼,可是卻一點也睡不着。
他踱步來到落地窗前,B市聖誕節裡星光璀璨的夜景盡收眼底。
可明明身處萬家燈火,他卻覺得前途寂寥。
周庭修的煙點了一根又一根,有時候愣怔地菸灰落在了光着的腳背上都不察覺。
直到接起唐茹的電話時他才恍然醒來。
“阿修啊!我就知道你還沒睡!快祝媽媽聖誕快樂!”
也只有在這種時候,周庭修才覺得世上還有他存在着的證據。
這夜,他撥出了一個號碼。
電話那頭終於不再提示空號。
“喂。”是女人的聲音。
周庭修喉頭滾動,竭力平靜:“晚晚?”
“誰?”女人那兒很吵,聲音聽不真切。
“我找於晚。”
“誰啊,不認識,你打錯了。”
“我找於晚!”周庭修慌得吼出聲來,連身體都不由戰慄。
“什麼魚丸肉丸……”蹦迪聲越發響,而後是一片無情的“嘟”聲。
這一年,通訊軟件從企鵝到地球,周庭修仍舊沒有於晚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