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子昂送於晚和小甜甜回去後獨自想了很久。
關於她從前身處何方,關於她這十年沒有親人沒有家,關於她拼命工作從不敢懈怠,關於她未曾喜歡任何人。
一切謎團在今夜豁然開然。
都是源於周庭修。
客廳的電視機播放着娛樂新聞,陸子昂癱在沙發裡眼睛卻盯着天花板。
凌深不日前說過的話在此刻彷彿一記警鐘,當頭棒喝。
“所以,你是心裡有人了……可是這麼多年了,還有可能嗎……”陸子昂喃喃自語,他目光流動,長長的睫毛像是撲閃着翅膀的精靈,睫下的黑眸幽暗深邃,仿若吞噬着所有情緒叫人捉摸不透。
“此前有知情人爆料A女星和前任已分手兩個月,現在A女星深夜出現在B男家樓下,兩人關係引人遐想……”
娛樂圈新聞從來不需要真實性,只要夠吸引眼球。
陸子昂長長地呼了呼氣,將手機揣在掌中不停地點亮熄滅如此反覆,不知在打算些什麼。
許久,他終於撥出了一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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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計圖全部完成,也許在於晚這兒覺得順利地像在做夢一樣,可事實如此,也由不得她繼續恍惚。
她前幾日致電滕明川想讓他幫自己在B市找個技術好、行事靠譜的團隊爲房子施工,對方很爽快地答應下來,可是卻是讓林曉楓代爲聯繫的。
其實並不意外,林曉楓作爲滕明川的得意弟子又是有利益往來的欣銳集團的千金,他們自然多有聯繫,但自從生日會後,於晚就會時不時地想起周庭修執起酒杯一飲而盡的畫面以及林曉楓滿含驚訝和委屈幽怨的目光。
於晚不傻,林曉楓對周庭修的感情,她一瞧便知。
此刻,透過餐廳二樓的落地玻璃窗看向街邊,車流涌動人來人往霓虹燈交相上映,於晚也看到了同樣映在透明窗上的自己。
雙手交疊,指尖假意撥弄,正是她緊張的表現。
她垂下眼瞼,抿了一口茶。
“小於姐!”
林曉楓長髮飄飄,挎着當下流行的小香包大步而來,在於晚對面隨意坐下,笑容滿面,姿態大方:“久等了吧?”
於晚莞爾:“閒來無事,在哪兒都是打發時間。”
林曉楓打趣:“小於姐是個實誠人,不像大多數,總是會說自己剛到,其實你這樣講,我聽着更舒服。”
於晚含笑低頭:“其實我不大懂得迎合,說話也直,你別笑話。”
林曉楓眨了眨眼:“纔不會呢,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哦,你點菜了嗎?”
於晚點頭:“點了一些,剩下的等你來。”她朝女孩遞去了菜單:“我要的都打勾了。”
林曉楓看了看,又下筆圈了幾處,而後揮手叫了服務員:“這些。”
“請稍等。”服務員很禮貌地給兩人添了新茶,隨即離開。
等上菜的過程中,林曉楓也不冷場,拋出的話題總能讓於晚應對,一來一往頗爲愜意。
林曉楓將工人的電話號碼報給於晚:“我們公司一直在做政府工程,不過室內的也有自己的團隊,這謝師傅是我認識多年的了,工藝很好,Z先生的項目我可不敢搪塞。”
於晚邊存號碼邊感謝道:“這次項目結束後還得再請你一次。”
林曉楓挑眉問:“小於姐你這麼客氣做什麼,即便項目結束了,我們還是可以多有來往的呀。”
見於晚垂下眼眸,心頭一動,又問:“你不打算在B市多留嗎?”
於晚的指尖在手機屏幕上幾不可見地頓了頓,搖搖頭笑了:“不了,得回公司啊,不然師父就得說我借公費偷懶了。”
“哦,那你以後就都在首都發展嗎?”林曉楓託着腮幫子道:“華策工作室總部在首都嘛,你理應也在首都,到時候我去找你玩!”
於晚其實也聽得出她語中的試探,可是她又不願去多想,只道:“如果在首都反而方便,不過我想我可能會去英國分部。”
林曉楓詫異:“倫敦?你不留在國內?”
於晚頷首:“之前因着師父的關係有幸在巴特萊特建築學院旁聽一段日子,後來也沒打算回國就一直待在那兒了,只是這次湊巧師父沒空,Z先生的單子又很重要。”
“所以……”林曉楓思忖片刻,終於開門見山問道:“所以你並沒想過和學長聯繫?”
於晚沒想到她如此直白,愣了會兒,才緩緩點頭:“對啊,此次見面,我也沒料到的。”
她的脣瓣一張一合,她的手指在桌下已將衣襬打了千千結。
她沒說謊,爲何心慌?
林曉楓似乎也很驚訝:“你、不知道學長在B市嗎?”
於晚縷了縷頭髮:“知道。”
林曉楓更爲不解,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驚慌,故意不見,若非有仇,便是有情。
“那,你爲何不想見他?”林曉楓的語氣頗有些小心翼翼,再也不見臺上那個光芒萬丈的大小姐模樣。
於晚默了良久,方下定決心緩緩開口:“曉楓,我和他很早就認識了,也許中間有一些誤會……可是不管爲了什麼原因,這十年的時間是一道跨不過去的坎,今後,我也沒什麼理由出現在這裡,所以,有些事情,你當面去問他,不是更好嗎?”
可你不知道他的錢包裡還珍藏着你們的合照啊!
林曉楓幾乎要脫口而出,但是話到嘴邊沒有出聲。
她究竟是沉得住氣的欣銳集團的千金,該有的粉飾太平的能力一分不差。
林曉楓點了點頭:“小於姐說得對,我跟學長這麼多年的感情了,有什麼問題應該要當面問他的。”
也許是因爲她這“多年的感情”亦或者是她灑脫的笑容,於晚感覺自己好像丟了一個包袱後心裡又壓了一塊大石頭,沉甸甸的喘不過氣。
今晚的飯局註定無法真正平靜。
兩人告別後,於晚獨自在天橋上行走,放眼望去,車如流水馬如龍。
道路兩邊是逆向而行的燈光,就像她和周庭修,一南一北,即便短暫的交集,也終將遠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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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先生的房子進度很快,於晚幾乎天天都來現場監工,力求每一個細節都做到完美。
她也會將進度拍照給Z先生看,然後再適時補充說明以防他是因爲沒看懂施工圖纔沒提出修改建議,然而Z先生每每回復了個“OK”的手勢後就沒了下文,久而久之,於晚做事也放開了手腳,很快,她就得着手選衣櫃、挑瓷磚諸多事宜。
這天,於晚按照林曉楓給的聯繫方式來到了建材市場找到了一位資深的衣櫃專家,兩人相談甚歡,只是在色調上,她仍做不了決定。
思來想去,於晚給路全華髮去了求助信息:“師父,一開始我是給Z先生走了冷色調,可是前兩天在選衣櫃的時候突然後悔了,糾結了許久。”
路全華是個夜貓子,今天也沒有早睡,回覆信息的速度很快:“爲何後悔?這可不像你的風格。”
於晚怏怏地打下了一段文字:“本想着Z先生是個強大、理智、冷酷的人,所以會更希望家裡是井井有條不需有多餘的累贅的,但是,我突然想起了一個朋友,他也同樣強大、冷酷、孤獨……我一想到他,就很害怕他住在一個灰色的房子裡,我覺得,他不應該再有灰色……”
她的指尖頓了頓,又緩緩打下這麼一行字:
“也許,是我瞭解他的緣故,他的童年,他的青春已經那樣灰暗,我怎麼捨得再給他增添冷色呢?再冷酷孤獨的人,也希望有個溫暖的家啊……”
“師父,你說我是不是太感情用事了?Z先生畢竟和我的朋友不同,我怎麼就將他們混爲一談了呢?可是我又怕,他們如果真是一類人,那麼我的作品豈不是與我的理念背道而馳?”
於晚的指尖在鍵盤上滴答跳躍,可在最後一個問號發出之後驀地停了下來。
房間一片靜謐,她的心跳聲卻躥出喉嚨。
她看着自己輸出的這段文字,眼眶發了紅。
他的童年,他的青春已經那樣灰暗,我怎麼捨得再給他增添冷色呢?……
很快,消息框跳出路全華的語音:“小晚,你曾這樣跟我說過,Z先生希望你能夠像打造自己的家一樣去打造他的家,那麼,你就放下揣測,如他所願。”
如他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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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於晚便定下了衣櫃的色調,又馬不停蹄地進行下一階段的準備。
她在各色的門店挑選瓷磚,將幾個備選方案記在手機備忘錄裡,突然董悅琳的微信視頻傳來,她才記起昨晚的確是約好了要見面的。
於晚立刻從包裡掏出耳機戴上,接通了好友的視頻。
“你怎麼在外面呀?”董悅琳長大後的樣子幾乎和小時候不變,只是長長的捲髮之下更顯溫婉,此刻對着於晚露出了小小的虎牙又透露着可愛模樣。
於晚聳了聳肩:“我是漂泊在外的打工人呀,不起早貪黑怎麼行哦。”
“哼,我懷疑你是高級凡爾賽文學者!”
於晚噗嗤笑道:“我哪敢班門弄斧呀!”
董悅琳道:“告訴你一件事啊,我一小時後的飛機。”
“演出嗎?”於晚對董悅琳回國的消息不是很震驚,雖然鋼琴的受衆小,但是董悅琳已經在她的圈子裡積攢了不大不小的名氣,跟團演出很是正常的事。
可沒想到董悅琳卻搖着頭道:“不是演出,是回F市。”
“嗯?”於晚不解,因爲以她的瞭解,董悅琳不會想回去的。
董悅琳嘆了嘆道:“他出了車禍,雖然現在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但是我媽說,我最好得回去看看。”
於晚很明白董悅琳口中的“他”是誰,也不再追問細節,只道:“那我陪你去吧。”
董悅琳默了默,點頭道:“好。”
兩人斷了通話後,於晚斟酌片刻,給Z先生髮去了消息:“Z先生,因爲一些私人原因,我可能要離開B市幾天,實在不好意思,不過我們的項目我會繼續跟蹤,懇請您通融。”
不久,Z先生回了三個字:“去哪兒?”
於晚以爲他心有不悅,忙解釋道:“F市,我在那兒有個朋友,她有些事情需要我在身邊……”
對話框的左上角顯示“對方正在輸入”,可是又遲遲沒有消息傳來,於晚不由擔心他也許真的不樂意。
忐忑之際,微信提示音響起,於晚一看,沒有長篇大論,僅短短的“注意安全”。
於晚舒了一口氣,雖然她完全可以自行離開,但是本着對業主負責任的態度她覺得還是得坦白一些爲好。
好在,Z先生並非不近人情之人。
她對自己的設計又燃起了的信心。
當晚,周庭修也同樣定了回F市的動車。
郭容很詫異地問道:“老闆,F市有會議嗎?您怎麼沒提前通知我呢?”
周庭修修長的手指輕輕夾着點燃的香火因,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桌面,默了半晌,說道:“這兩天你替我看着。”
“啊?”郭容立刻露出愁臉:“老闆,什麼事不能我替你去啊,公司這兒可不能沒有你……”
“別裝。”周庭修笑道:“待公司不好嗎?”
郭容撓了撓頭,訕訕道:“你去F市到底什麼事啊,一點風聲沒透露。”
周庭修瞥了他一眼:“臨時起意,私事。”
郭容頓時瞪大了雙眼:“私事?”
“管好這兒。”話音未落,周庭修便抄起大班椅靠背上的外套,大步流星而出。
獨留郭容待在原地,展現出了一副吃瓜的意味。
馮煜同來的時候很不剛好,郭容邊收拾文件邊跟他說道:“周總臨時起意,去F市了。你找他什麼事?需要我代爲轉達嗎?”
“不用不用,我自己找他,不是,他、回去了?”春假都只是勉強回一次的周庭修突然回F市幹嘛?
郭容跟周庭修挺久,卻也從來不知周庭修是F市人,剛開始他也懷疑自家老闆年紀輕輕能做到這般地步實在令人折服!表面上看沒有背景其實是有最大的背景,只不過跟着待久了,慢慢看到了他的實力,也漸漸不去想他的背後究竟有什麼。
直到前一秒,他還一直以爲自家老闆土生土長。
“啊?老闆是F市人?”郭容不可置信:“他可很少去F市的呀。”
馮煜同眨了眨眼,不知爲何突然閃過周庭修看到十年前於晚醫院視頻時的畫面。
那絕對是被他忽視了的隱忍的震驚和痛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