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數宗師的命數推理,是在整個斷數體系中也位居巔峰的“深度推理”,以魔道之眼洞穿世界,將虛無縹緲的“命運”轉化爲清晰可見的數字,並以此判斷一個人的過去,現在和未來。
對於單獨個體來說,命數推理只能算是一種高端算命術,但若是將神通展開,以千萬人的命數爲錨點,就能以小見大,窺見整個世界的全貌,屆時,觀察者就擁有了全知之眼。
朱儁燊的斷數之名享譽東西大陸,讓他牢牢奠定了僅次於周赦的至高地位,這“全知之眼”的理論功不可沒,
在朱儁燊以前,魔道界關於“全知”的猜想不勝枚舉,幾乎每一個走在理論前沿的人,都會嘗試探索“全知”的可能,但大多停留在哲學層面,根本無法實際操作。而朱儁燊的斷數理論,則爲人們真正開啓了一扇通向全知的大門。
不過,門後也僅僅只是露出一絲微薄的曙光。朱儁燊的命數推理,僅在理論上可以達到全知,哪怕他多年精研算法優化,也只是在茫茫大海上劃了一槳。
即便是芸芸衆生中卑微如螻蟻的個體,其命數也龐大繁複到了不可思議的境地,必須將數據大幅簡化,才能以常人可以理解的方式作出粗略的結論。而要將無數人的命數整理歸一,其需要的算力之龐大,就算找成千上萬的斷數宗師合力而爲,也會望洋興嘆……但是,朱儁燊從來不是一個拘泥理論極限而不顧實際的人,尤其是他的幾次投資失敗,使得實驗室的經營都幾乎難以爲繼的時候,朱儁燊就變得特別實際。
如何將高端的理論實用化,一直是他的重點課題。而命數推理的實用化,恰恰是他最擅長的領域。
窮盡宗師之力,可以窺見寥寥數人的命運,而世間芸芸衆生,彼此都有着奇妙的聯繫。所謂六維空間理論便是其中最典型的例子:任意選定兩人,無論身份、種族有多大差距,總能通過六個人以內的關係網將彼此連接起來。
那麼利用這個理論,只要任意選定幾人,就可以輕易將命數的脈絡覆蓋到整個世界。而如果能把握住全世界人的命脈,自然也就把握住了世界的命脈。
只不過,這份推理,無法單靠個體之力來完成,即便不考慮魔能神通上的恐怖消耗,從理論層面,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去窺視多個人的命運,那隻會造成精神分裂。
朱儁燊在推理時,設計了一套多人合力推理的方案,只要集結最少4?人,就可以各自佔據位置,推演出天下大勢的變化。
唯一的問題是,這4?人必須有宗師級的造詣,才能形成共鳴,將目光沉浸到深層魔域。然而普天之下魔道宗師也不過十三之數,除了嬴若櫻這種任性妄爲的極少數特例,大部分人都不會輕易離開主場,所以縱然朱儁燊名聲在外,也很難請動三個同行來配合推理,這門神通被髮明這麼多年,真正動用的次數卻屈指可數,着實令大宗師感到遺憾。
如今,朱儁燊總算是能一償宿願。
嬴若櫻,黃步鳴,更重要的是來自聖元的嶽仙,這是一位數學造詣幾乎不亞於朱儁燊的理論大家,若非朱儁燊橫空出世,那麼理論創新第一人的名號,多半是要爲嶽仙所得。只是此人一向低調行事,甚至與聖元的諸多魔道巨擘也不相往來,只和周赦偶有交集,這一次到來,應該也有天下第一人的授意,以營救公主爲名來助一臂之力。
那位站在蒼穹之外的守護者,固然有很多時候不得不裝聾作啞,但以他的影響力,做事又何須親自出手?
總之,被幾位宗師簇擁在正中,朱儁燊心中涌起萬丈豪情,只覺得有如此助力,就算整個世界……
“別瞎激動了,趕緊幹活!”
原詩毫不客氣的催促聲,讓朱儁燊萬丈豪情當場夭折,險些有雄風不能再起的風險,好在他也不是第一年認識原詩,多年師徒早把他的神經鍛鍊地無比堅韌,立刻就恢復了堅挺,繼續主持起了命圖的構築。
伴隨大宗師沉浸心思,地面上頓時浮現起無數紋理繁複的金色光圖,而在光芒閃動的瞬間,即便桀驁如嬴若櫻,也沉下面色,目光專注地注視着每一道紋理的勾勒。
這是真正的宗師手筆,而且這雛形一現,就不難看出朱儁燊在命數推理一道上,已經走到了遠遠超乎人們想象的境地!
片刻後,金光瀰漫,在衆人腳下勾勒出四道圓環,而在圓環的筆觸首尾相接的瞬間,一個廣袤的世界就展現在衆人的魔識中。
“呼……”
“哈哈。”
“嘖。”
幾位宗師反應各不相同,黃步鳴唏噓,嶽仙驚喜,嬴若櫻則明顯帶着幾分不滿,但無論如何,宗師的力量還是在這一刻匯聚到了一起,共同展開了足以動搖世界的命數推理。
朱儁燊的推理就擺在許柏廉面前,彷彿是寬懷,也彷彿是一種示威,許柏廉坐在原位,絲毫不以爲意,目光在地上的金線上瞥了兩下,便發出招牌式的哂笑聲。
“一羣蠢貨。”
原詩在旁邊聽得耳朵發癢,實在很想出手將此人揍到失禁,考慮到這裡是紅山主場,若是抓幾個大師級的壯丁,原詩還真有那麼幾分勝算。
不過,眼看四位宗師已經沉浸在命數之中,就姑且不要節外生枝,等事情結束以後,再來慢慢料理許柏廉吧。
原詩心中如此自我安慰,但另一方面,屬於17歲的少女直覺,卻不斷髮來令人頭部微感刺痛的預警。
事情絕對不會簡單收場……且不論每一次雷雲使者的出現,都必然伴隨着天災人禍——無論收到預警的人如何去預防處置。
單單是分析眼下的局勢,原詩也深刻體會了“如臨深淵”的危機感。白驍在移植第二魔種時的“第三類接觸”,許柏廉與白驍共感時的污染以及之後的死而復生……如果排除細枝末節,只梳理事態的主幹,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實彷彿呼之欲出。
然而這種事態,就算狂妄如原詩,也不敢輕易做出判斷,而且她也相信站在金光中的四位宗師,也都意識到了這一點,接下來以命數推理,應該就能揭穿謎題,找到真相。
原詩的耐心,持續了半小時。
半小時過去,四位魔道宗師宛如石雕一般,幾乎連呼吸都停滯下來。
朱儁燊爲他們展開的命數世界浩若星海,個體之力即便窮盡一切也只能得滄海一粟,在數字的洗刷下,尊貴如魔道宗師,也彷彿溺水的孩童,孤獨且無助。在這裡,必須投入全部的精力,才能維持神智的清明。
這就是命數推理的艱難,即便對於宗師,推演世界也難如登天……但此時此刻,也唯有命數推理,才能繞開一切迷惑陷阱,直抵問題的根源。
四位溺水者,以無與倫比的倔強逆水而行……不知過了多久,他們才各自抵達了彼岸。
岸上的風景並不美好,依然是令人牙齦發酸的數字之海撲面而來,四周也盡是濃郁到令人窒息的大霧,讓人彷彿身處一個狹小的密室,時刻都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壓力。
但是,他們此時卻無暇休息,各自投入了全部的熱忱,將看到的景象記憶在腦海身處,而後沿着迷離網絡送給主持全局之人。
朱儁燊很快就得到了三名同伴的推理結果,他深吸口氣,將三分結果強吞入腹,以一己之力解析三位宗師的成果……老人幾乎頃刻間就七竅溢血,魔識鼓脹欲裂。
超負荷的運轉,對於宗師級的魔道士而言也是致命的兇險,但朱儁燊毫不介意,一意孤行……很快,當他頭頂的白髮變得枯槁,臉上的褶皺也越發沉重時,終於,一道清晰的畫面浮現在了腦海中。
成了。
看到畫面點亮的一瞬間,朱儁燊就意識到自己的心血沒有白費,命數推理的理論框架是切實可行的,三位宗師的相助,讓他真的抵達了前所未有的魔域深淵,窺見到了這個世界的“未來”!
儘管只是單薄的一副畫面,但毋庸置疑,這是人類邁向“全知”領域至關重要的一步,而這一步留下的腳印,也勢必會流傳千古!
但是下一刻,當他目光聚焦,認真觀察那副畫面時,心中的喜意蕩然無存!
他看到的,竟是一片虛無。
畫面被深沉的霧氣所籠罩,一絲一毫的細節都沒有暴露出來,別說是具體的線條,就連顏色也無從談起!
朱儁燊曾經預料過一萬種命數推理可能遇到的難題,但是……
他真的沒想到,命數推理到了最後一步,居然會是這樣的結果!
窮盡四位宗師之力,謀算整個世界的命脈走向,即便會有疏漏,會有誤差,至少也該有個清晰可辨的結果,而眼前的霧氣朦朧,卻彷彿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抽打在朱儁燊的臉上。
這是從根源處就否定了命數推理的合理性!
你窮盡一切變化得到的結果,只是廢品!
在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朱儁燊臉上的血色便倏地消失,頭頂已然枯槁的白髮也逐漸脫落,整個人似是失了魂一般……
許柏廉擡了一下眼皮,目光中似有一絲精芒閃動。
此間最強之人已淪爲廢人,那麼……
然而就在此時,這貴賓區又添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位短髮少女,步伐略顯急促,毫不介意工作人員的阻攔,徑直來到朱儁燊身旁,只看了一眼地上的線條,便說道:“老師,你的下潛深度不夠,被人矇蔽了。”
一句話,彷彿在無盡的漆黑長夜中點燃了一團火,朱儁燊霎時間恢復了理智,再次看向那副霧氣籠罩的畫面,恍然大悟。
繼而又大惑不解。
“下潛深度不夠?你確定?”說話間,朱儁燊轉過目光,看向了那位不請自來的少女。
清爽的短髮,無限美好的精緻面龐,雖然衣衫樸素,神色恬淡,但一舉一動莫不流露出與衆不同的氣質。
正是朱儁燊親自從北境雪山挖掘來的魔道奇才,公主清月。
見到清月,朱儁燊本人並不驚訝,旁邊的人卻無不瞪大眼睛,惟妙惟肖地還原出“難以置信”這四個字。
在天空競技場的舞臺正中,觀衆們可以從各個角度欣賞到新生們的表演,而此時所有人都可以清楚地看到,在白夜城中,清月正和那位掌控雷電的老婦人進行着漫長到不可思議的鏖戰——她們已經在白夜城上空連續打了十幾天了,不眠不休,彷彿永無止境。
無論是雷霆老母,還是清月本人,在戰鬥中都沒有絲毫的鬆懈,因爲在這場漫長的拉鋸戰中,先行懈怠的一方等於將勝利拱手相讓……但是,如果說在測試場中拼命鏖戰的人是清月,那麼現在貴賓區內的少女又是誰?
“大家好,我是和小姐妹競爭入場券時慘遭失敗的無名小卒,賤名實在不足掛齒……”
清月難得擺出與其魔道公主之名不相符合的百無聊賴的表情,而後便將話題轉回到了命數推理上。
“老師,你的下潛深度還是不夠,所以纔會被迷霧干擾,在魔域深層,這類干擾項應該並不少見,你已經忘了嗎?”
朱儁燊恍然大悟,繼而卻露出難以理解的表情:“可是我已經抵達了極點。”
“只是人類的極點而已,如果對手不是人,或許你的深潛,對它來說就只是一次上浮而已。”
說完,清月目光轉向許柏廉,少女的臉上掛着溫和的笑容。
“請問,我說得對嗎?這位不知從哪裡來的天外來客?”
一邊說,清月一邊主動走到四位宗師環繞的金光陣中。
少女絲毫也不介意此時的自己,魔道修爲甚至不足宗師的百分之一,而宗師之間彼此黏連凝結的力場也完全沒能阻止她的腳步。
而伴隨少女的前行,每一步落下,朱儁燊腦海中被迷霧籠罩的畫面就會變得更清晰幾分……
清月淺笑:“在深潛方面,還是交給我吧。”
下一刻,許柏廉面色陡然一變,再也無復那悠然有餘的姿態,直接長身而起,枯槁的手指直指向清月。
一道漆黑的光芒激射而出。
原詩早有所料,伸出手臂擋在清月面前。
清月卻更快一步,比原詩還要迅捷地繞開了她的臂膀,以自己單薄的胸膛迎接着黑光的照射。
霎時間,許柏廉有些後悔,但卻悔之晚矣,只見那道單薄的光柱,勢不可擋地沒入了清月體內。
少女無限美好的嬌軀,彷彿是被融化的蠟像一般凋零下去。
但少女臉上卻掛起了更加洋溢的笑容:“抓到你了!”
而在她的軀體徹底化爲灰燼的時候,許柏廉才發現,被他融化的只是一具供人附身操控的傀儡!
這種傀儡雖然結構精巧,但並不是什麼難以解析的尖端魔具——何況以許柏廉的力量,人類文明的魔具就算再精巧又如何瞞得過他的眼?
但剛剛,他分明是將一具傀儡當作了真人,而這其中的理由……
“……真是見了鬼,這種劣化廢土,居然會有降臨者!?”
帶着一絲惱怒,許柏廉也知道再隱藏下去也毫無意義,無論朱儁燊等人是否能從那可笑的命數推理中得到正確答案,至少那個名叫清月的女人已經看穿了一切!
既然被看穿,那就沒有繼續隱藏的必要。
“動手吧!”
無聲的命令,頃刻間在五座天空競技場內激盪出來。
數以百計的寄生者,同時做出了響應。
“遵命,我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