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驍越發感覺自己真的應該再多讀點書。
他不是個喜歡沉浸在悔恨情緒中的人,但隨着虛界之行的深入,所聞所見已經讓他不得不反思自己這一年來到底做了什麼?
不久前,他沿着骨矛的指引前進,不多時就看到了一片大霧。
這片大霧本身就讓他倍感驚奇,在他所知的淺薄理論中,虛界中呈現的一切都有特殊的意義——沒有意義的東西,無法以具現化的方式呈現在人的感知中。
而霧氣,可以說是虛界中最常見也最寶貴的一種概念:未知而可知。
看來拗口,但翻譯過來其實很簡單:具有極大的探索價值。
人類在建立魔道文明以前就有過探索虛界的歷史記錄,虛界包羅萬象,光怪陸離,且危機四伏。人類花了幾百年時間,犧牲了無數的探索者,才總結出屈指可數的一點規律。
其中第一條就是霧氣的意義。
虛界中存在無數致命的風險,其中最大的風險就是“不可知”,人類的認知能力是有極限的,不借助諸多道具而單憑五感,有太多永遠也無法察覺的事物和概念存在,而這些事物在虛界中佔據了絕大部分,人類探索者往往就是死在不知不覺中。
相較而言,霧氣作爲一種能夠被人類察覺的概念,它的出現對於迷茫中的探索者而言就如同溺水者手中出現了稻草。而事後統計人類文明史上的所有重大發現,超過一半是以探索者遇到大霧瀰漫作爲開端,所以霧氣的出現對於虛界探索者而言,可謂最大的祥瑞。
所以白驍看到霧氣的時候,纔會後悔自己實在應該多看點書。
只有足夠的知識,才能支撐探索者在大霧瀰漫中找到真正有價值的東西。能在迷茫中看到霧氣,是相當的運氣,這意味着只要他不去作死,大概率就能找到價值萬千的虛界寶物……但他現在需要的不是寶物,而是出口。
而關於出口的知識,他只隱約記得在某本冒險故事中看到過一句話。
一句沒有被任何正規學術論著收錄,卻對他意義重大的探險者的總結:對於大部分潛在的虛界探險者來說,霧氣意味着機遇,但對於真正的在役探險者而言,霧氣意味着生路。
白驍很慶幸那個作者在故作高深之餘也留下了註釋:當人們在虛界迷失方位時,找到霧氣,就等於找到了通往現實的歸鄉路。
白驍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這條歸鄉路!
但歸鄉路的出現也是有前提條件的——至少也要是初窺門徑的虛界探險者,而白驍這個只看過小說故事的人,顯然距離初窺門徑還差得很遠。
所以接下來,也只能臨陣磨槍了。
白驍提起手中骨矛,沿着霧氣的方向邁步前行,一路謹慎,倒是比先前追殺許柏廉時要緩慢許多,畢竟他實在不想錯過霧中的出口。
這一路走了足有半個多小時,除了四周永恆不散的霧氣,以及腳下崎嶇的石路,幾乎什麼也沒看到。以至於一向習慣直線前進的白驍,也開始嘗試變向和原路折返。
而那熟悉的腳印,證明地面確有實體,這讓白驍感到安心了少許。
按照書中記載,有些虛界遺蹟是沒有實在空間的,可能每一步踏出,都會進入全新的空間,在其中行動需要極強的空間認知能力、理性思維能力,虛界認知能力……總而言之都是白驍不具備的能力,而白驍最擅長的實在空間中的方向感和空間感則變得毫無意義。
能夠確認這片霧氣中存在一個確實空間,就意味着可以開展有序的搜索,接下來哪怕用最蠢的遍歷法去一步步踏穿整個迷霧空間,也總能找到自己想要的虛界出口。
但是,白驍實在不想浪費太多的時間,雖然他也不確定在這片迷霧中的時間流速和現實的比例是多少,但是用膝蓋也想得到,許柏廉不惜自爆肉身也要將他困在這裡,一定是有更重要的任務要在外界完成。
所以自己最好能趕在他任務完成之前,回到現實阻止他。
而這片迷霧空間出乎預料地廣闊,這就使得謹慎已經不再可取。
白驍開始加快步伐。
雖然這可能會導致與出口擦肩而過……但是在這片規則全然陌生的世界,謹慎的遍歷法是否可行也都是未知數,既然都是未知,不如按自己擅長的法子來。
他的身形越來越快,腳步落地時的力道也越發沉重,讓灰色的石路上綻起一圈圈的波紋。而隨着白驍的速度加快,他赫然發現四周的景象也有了變化。
籠罩在身邊的霧氣似乎退散了少許。
原先大約是以他爲中心,能見度不足五米,但隨着步伐加快,身周十米,二十米的空間都變得清晰可見。
霧氣以驚人的速度退散,彷彿是被他身旁的疾風所席捲,但白驍很清楚“強風”對霧氣是無效的,他在剛剛踏入大霧時,就嘗試過揮舞骨矛捲起勁風,但霧氣彷彿凝膠一般牢牢纏在了他。
與此同時,隨着他的奔行加速,腳下的大地也彷彿變得陡峭了幾分。
速度,在這個世界中似乎有着不同尋常的含義。
白驍沒有嘗試放緩速度去驗證自己的猜想,看到環境的變化後,他反而加快了速度。
沒有什麼可以言喻的理由,只是心中有一股莫名而生的強烈衝動,驅使着他將自己的力量發揮到極致。
而在他大約來到極限速度的八成時,四周的霧氣已經退散到百米之外,露出一片遼闊的灰色大地。奔行時,白驍嘗試着用手指碰觸了一下地面,冰涼的觸感卻反而加劇了他內心的火熱。
直覺告訴他,他要找的東西就在前面不遠了。
而當白驍再一次落下腳步,以不可思議的巨力助推着自己來到極限速度時,那遮天蔽日的霧氣竟轟然潰散!
視線霎時間變得清晰無比,或者說是整個時間在這一刻變得清晰起來。
腳下的石路不再是一片坦蕩,變得細碎的崎嶇,地勢有了起伏,兩側更是隱約可見高高的山峰……
但最讓人感到震撼的,則是正對面一道頂天立地的石牆。
那是字面意義的頂天立地,灰色的岩石從斜坡一般的山石間拔地而起,一路延伸到視線不可及的高空,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空隙。而從兩側看去,這道石牆更是綿延到了兩端的地平線上。
如此瑰麗的奇景,讓白驍不由得想起了一副熟悉的畫面。
雪山之北,世界的邊緣。
對於部落的很多人來說,雪山就是世界的全部,無論是東西還是南,都只會有連綿起伏,永遠不會斷絕的山脈。
唯有北部是不同的,因爲在數百年前——也可能是上千年前,曾有人一路向北,見證了世界的邊界。
傳聞中,那是一座一路延伸到天際的高山,宛如一堵巨牆,將極限以北的世界切割開來。
白驍曾經親眼見識過那個傳聞。
在他很小的時候,甚至連記憶都不甚清晰的時候,白無涯曾經帶着他攀登過一座山,在山巔,穿破雲霧的遮擾,可以看到在北方有一座不止其止境的巨牆。
那副畫面一度在記憶中模糊,彷彿以區區人類的身姿尚不足以仰望其尊榮。
但是在這片虛界遺蹟中,白驍卻忽然喚醒了童年的回憶。
雖然那時是在聖山頂上,相距遙遠的一次眺望,但映入視野的巍峨身姿卻一般無二。
儘管沒有無窮無盡的積雪,也沒有時刻虎視眈眈的異獸,但白驍很確定眼前這堵巨牆,應該就是自己曾經所見的那一堵。
自己是來到世界的外側了嗎?
但下一刻,視野中呈現出的無數細節,讓白驍意識到,真相恐怕恰恰相反。
地面上,四周起伏的岩石上,處處都遍佈着細小的痕跡,那些痕跡看起來有些像是山石風化的印記,又或者是成百上千萬年的地殼運動留下的見證,但在白驍眼中,還有更簡單的解釋:那是用武器劈砍出來的痕跡,這裡曾經是一處戰場,而且是他非常熟悉的戰場。
岩石上的每一處痕跡,都來自他所熟悉的兵器,在奔行時用指尖劃過那些缺口時,白驍甚至能不由自主地在腦海中呈現出,雪白的骨質兵刃從上面劃過的畫面。
這裡,是部落人的戰場。
而從四周岩石上留下的痕跡來看,在這裡戰鬥過的部落人,實力異常兇悍,幾乎每一道刻痕都彰顯出了不亞於部落頂尖獵人的實力,其中甚至有幾道刻痕,讓白驍感到隱隱心悸——那是敏銳的獵人在遇到同級甚至上級時纔會有的反應。
但是還沒等白驍再細看下去,前方忽然傳來一陣山石崩裂的異響。
伴隨白驍的急速靠近,那頂遮天蔽日的巨牆,忽然綻開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細長裂縫。
下一刻,在白驍驚詫的目光中,裂縫陡然擴張爲一片蛛網,阻斷世界的巨牆彷彿承受了不可思議的巨力重擊,在無窮無盡的顫抖中,蛛網的線條變得越發密集,最終貫穿爲一道打穿世界的缺口。
在看到缺口的剎那,白驍就意識到,那正是他想要的歸鄉路。
儘管原理上有些難以解釋——爲什麼處於世界裡側,向外開啓的缺口,會通向現實世界。但白驍本來也不是擅長和喜歡研究理論的人。
現在,沒有什麼比迴歸現實更重要的了。
然而,就在這條歸鄉路上,一道高瘦的人影擋在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