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深渾不在意,秋月的心卻越跳越快。從春節過後就沒有見過雲深少爺,他好象又長高了,此刻低着頭,爲了方便自己幫他整理衣領還略彎着腰。他的氣息縈繞在自己的耳畔,清冷、悠長、好象有一種奇異的節奏。
秋月雖然極力剋制,臉卻越來越紅。好在剛纔她被沈玉喝斥,就已經開始臉紅,所以倒沒人注意。
“怎麼了?”陸雲深問沈玉。“誰惹你了?”
“你們陸府的規矩,院子裡不許動火,不許私買零食入府,那我吃什麼?”
家裡內宅外院有好幾個廚房呢,難道小師弟還怕沒飯吃?陸雲深心想,看了眼秋月,“有這規矩?”
秋月點頭,“有,自從大夫人管家起就一直有。”只不過從來沒有嚴格執行過罷了,至少在大夫人自己的院子裡從來沒有執行過。
“我很少回家,不知道。”陸雲深解釋了一句,然後閉上嘴,等着暴怒的小師弟自己提要求。
按慣例,小師弟會提出一連串的補償要求,由自己酌情處理。
沈玉雙手插腰,瞪着陸雲深,“我要在這裡住到明年正月,你現在就去告訴你娘,在這院子裡設個廚房,一欣想要做什麼,隨時都可以做。”
“好。”這個要求簡單清楚合理,陸雲深點頭,拔腿就走。
秋月愣了,早聽說雲深少爺溺愛小師弟,原來傳言不實,這哪是溺愛,這簡直是惟命是從!
原來突然生這麼大的氣,不是爲了給我撐腰,而是想要我給你做飯啊!安一欣暗笑。
這孩子以後還得好好教育,明明撒個嬌就能解決的事,非要氣乎乎地大吼。小孩子脾氣不能慣。安一欣在心裡盤算。
不過他長得實在可愛,就算是氣乎乎地吼人,小肉臉一拉,都萌得要命。
沈玉擡頭看向安一欣,大眼睛亮晶晶,一副求表場的表情。
安一欣拍了拍他的頭,
“雲深少爺,”見陸雲深真的拔腿就走,轉眼就要走出院子了,秋月連忙喊了一聲,“你先帶沈公子去拜見老將軍老夫人吧,這件事我去跟大夫人說就行了。”
不就是設個廚房,讓他的丫鬟可以隨時給他添個菜弄個零食嗎?他可是武聖的獨生子,這點小事大夫人沒有不答應的,秋月心想。
聽秋月這麼說,陸雲深點了點頭,轉身回來抱起沈玉,大步就走。他身高腿長,安一欣連小雪都來不及放下,忙快步跟在後頭。
一路上穿房過院,安一欣什麼也顧不上看,陸榮錦千萬可別趕今天回孃家啊!她不停在心裡默默祈禱。
老將軍老夫人住在陸府中路,一行人先去書房拜見了老將軍。老將軍誇讚了沈玉幾句,就打發他們去正房見老夫人。
穿過垂花門,安一欣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陸府的正房正院,比大將軍府的規格只高不低。
不象大將軍府處處白幡高掛,老夫人的院子裡沿路擺滿了菊花,奼紫金黃,映着秋日豔陽,十分好看。
天氣晴好,正屋的門敞開着,一陣陣笑聲傳了出來。
老年喪子大不幸,不過剛纔見老將軍精神矍鑠,又看這滿院鮮花,聽屋子裡的陣陣笑聲,想來這二老都是心胸開闊的人,並沒有沉溺在喪子的悲哀之中。安一欣心想。
不過安一欣並不知道自己完全想錯了,老將軍沒有沉溺在喪子的悲哀中,是因爲半生戎馬見慣生死,而老夫人這麼快就走了出來,實在是因爲她從來就沒疼過兒子,她生了三子一女,就只疼愛最小的女兒陸榮錦。
門口站着的小丫鬟看到陸雲深,立刻轉身報了進去。
陸雲深放下沈玉,順手幫他抹了抹衣襬。
安一欣看在眼裡,不禁暗暗好笑。剛纔被秋月伺候時那麼自然,現在伺候起他的小師弟來,也是既嫺熟又專業。
一行人穿過院子,還沒有上臺階,一個錦衣公子就迎了出來,身後還跟着一個少女。
“雲深哥哥。”少女笑着跑上前來,對着陸雲深草草一禮,就笑着望向沈玉,“你就是小師弟?”
“這是我妹妹。”陸雲深介紹說。
“雲柔姐姐。”沈玉笑着行禮。他雖然是第一次來陸府,但平時聽趙子言閒聊,對陸府的主要人物大概都知道,此刻聽陸雲深只說‘我妹妹’,就知道這是他一母同胞的親妹妹陸雲柔了。
陸雲柔今年十四歲,雖然是大夫人親生,長得卻不象她媽,不但容貌身材不象,神情舉止更不象。
她穿着一件白色挑線裙子,外罩米白色小襖,裙襬寬大,更顯得腰肢纖細。容貌清秀,笑容甜美真誠,完全沒有大夫人的精明嚴厲,一看就是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家小姐。
唯一不象大家小姐的,就是她的手,手雖小,但骨節粗大,看上去十分有力。
“你武功很好?”沈玉問。
“碧水園武功第一。”陸雲柔笑嘻嘻地說,一邊得意地瞥了旁邊錦衣公子一眼。
錦衣公子優雅地笑了笑。
他穿着月白銀絲暗紋圓領袍,頭戴白玉冠,腰間一個拳頭大小的白玉環,垂着大紅絲絛。
安一欣前世學的是首飾設計,見過不少好玉,那枚白玉環純淨無暇,一看就不是凡品,不過安一欣奇怪的是那條絲絛,陸府里人人素服,這人出入內宅,怎麼帶了一條大紅絲絛?
“在下江螭,見過陸公子、沈公子。”江螭說着,拱了拱手。
原來是客人,看陸雲柔看他的神情,應該是熟識得很。安一欣心裡想着,不由得更納悶了,既然是客人,陸雲柔一個千金小姐,不應該回避嗎,怎麼看上去倒好象很親暱呢?
“在下陸雲深。”陸雲深拱手還禮。
沈玉被陸雲柔拉着手說話,沒法還禮,只是擡起頭,望着江螭點了點頭。
江螭不以爲忤,錦袍一撩,就蹲了下來。“沈公子,今天剛到京城?”
他眉目溫潤,雖然是和小孩子說話,卻先蹲低了身子,平視沈玉的眼睛。這與大夫人、小王夫人出於母性的喜愛不同,這位江公子完全是在平等的和沈玉寒喧。一念即此,安一欣心中大起好感。
“江公子。”因爲這好感,安一欣主動上前一步,對着江螭曲膝行禮。
江螭擡頭看了看她。小姑娘看上去和陸雲柔差不多大,身上的衣服雖然有點皺有點髒,但她的人卻象剛剛仔細洗了三五個時辰似的,乾淨得好象能泛起水光。
別人形容美人如玉,而這個小姑娘,卻象陽光下的一泓淨水,尤其是一雙眼睛,清澈寧淨,彷彿帶着令人舒服的溫暖。
她手裡還抱着一隻貓。純白色的小貓正好奇地東張西望,“喵!”
“好漂亮的小貓。”陸雲柔看到小雪,立刻丟下沈玉,伸手來抱貓。
小雪縮頭,那雙有力的小手卻直伸過來。小雪‘喵嗚’一聲,用力一跳,跳到地下,直接藏到花盆後面去了。
“小雪。”安一欣叫了一聲。
“它也叫小雪?”江螭笑,“我的一個小書僮也叫小雪。”說着招了招手。
一個十一二歲的小男孩不知從哪個角落裡鑽了出來,對着陸雲深、沈玉躬身施禮。
陸雲深眉頭微揚,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小雪從花盆後面探出頭來,看了看另一個小雪,不屑地‘喵’了一聲。
沈玉大笑。
“你笑什麼?”陸雲柔困惑地問。
“笑我家小雪,這麼一隻小貓,倒挺聰明。”沈玉笑着說。
陸雲柔一頭霧水,望着沈玉。
“江太子,你家小雪是個小公公吧?”沈玉笑着說,“我家小雪可是正經的小公貓,沒有受過那一刀。”
江螭莞爾,“好聰明的沈公子,果然名不虛傳,就憑一聲貓叫,就猜出我的身份來了。”
沈玉白了他一眼,“哪是光憑一聲貓叫,你不是剛剛說了你姓江?”
大眼睛黑白分明,就象在看一個傻瓜。
江螭哈哈大笑。這個沈玉,實在是太可愛了。
安一欣愣了愣,這個溫和優雅的公子,居然真的是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