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面有個典故,小五嫂的親孃這輩子連生了六個閨女,到老七,纔算產下一個帶把兒的兒子來。
結果,這個兒子身子骨不好,到三歲上得了急病夭折了,小五嫂的親爹,認定了五嫂娘沒有生兒子的命,另娶一房……
小五嫂的親孃受了一輩子氣,婆家的孃家的村裡的,所以,最希望女兒一舉得男的人,是她;臨老孤苦無依的,也是她。
小五嫂就是她家第六個閨女,當初林鳳奇自己相中的,回家來死活纏着二大娘去說媒,村長夫婦打聽了小五嫂的爲人秉性,覺得老實勤懇,纔算允了這門婚事。
說起來都是淚啊,小五嫂睜開眼睛抓着丈夫的手追問:“你是說真的?咱們可以帶着娘一塊兒住?”
“當然是真的!”小五哥揮拳頭捶捶胸脯,響亮的說,“當初蔥兒妹妹讓我去歇馬亭做管事,我就想到了,要是我能在那裡站穩腳跟兒,一定帶着你們孃兒仨都住到那邊去,咱們現在不愁吃喝住的問題,你把身子骨兒養好,好能孝敬你娘不是?”
門外,“啪嗒”一聲響,哭的雙肩抽搐的丈母孃,推門進來。
她說:“妮兒,莫哭了,你這是嫁到良人了,應該高興,月子裡,再哭眼睛要不好了……”。
她的話音未落,襁褓裡的小嬰兒不樂意了,蹬着腿腳,爆出一聲細細的哭喊:“哇……”。
一頓兵荒馬亂,小嬰兒吃到了母乳,滿意的含着吮着,不再哭喊了。
室內一片溫馨,林鳳奇搓搓臉,對丈母孃說:“嬸兒,你給娃兒起個名兒吧?”
親爹親孃雖然沒說啥不好聽的話,但是到底,沒想起來給孩子起個名字,當初那四位哥哥家添丁,可是都當時就定下的。
所以,肚子裡揣了一口氣兒的小五,決定把起名兒的權利轉交給丈母孃。
丈母孃一輩子受氣,哪裡做過這樣權威的事情?連連擺手說不行,還是等孩子的爺爺奶奶定吧。
女子的地位何其低啊!生了一輩子閨女的女子的地位,何其低啊!
做女婿的都忍不住鼻子一酸,小五低頭留下一句:“您……給起個小名兒吧,大名兒,我找蔥兒妹子給起。”
其實女子有沒有大名兒都沒有關係,出嫁前家裡叫小名兒,出嫁後,姓氏前面再掛個男人家的姓氏,或者被稱呼成“誰誰家的”。
小五哥這口氣兒,直憋到了第二天上午,沒吃早飯就去找林蔥兒了。
林大小姐正盤腿兒在土炕上織毛襪子,今兒早上又收到了兩批羊毛線,顏色不怎麼白亮,但是柔軟性保暖性看起來還不錯,村裡基本上是飼養的綿羊,羊毛適合做編織。
一隻前腳掌已經成型,四根竹籤子使用起來越發順滑了,林蔥兒正織的飛快,聽到了院門拍打聲。
小五哥肚子裡這口氣兒終於可以抒發一下,儘管林蔥兒比他年齡小,坐在對面安靜傾聽的時候,也令他敞開心扉宛如對一個長輩求教。
“就是這麼回事兒,蔥兒妹妹你當孩子的姑姑了,給孩子起個好聽的名兒吧,別人看咱家的孩子不值錢,咱自己更得看着金貴!”
林鳳奇這話一說出來,林大小姐激情澎湃了,雙掌一拍,大吼一聲:“好!好!好!”
她果然沒有看錯人,小五哥是個真漢子,懂得疼媳婦疼閨女的好男人。
對於小五哥的丈母孃,她也有淡淡的憐惜之情,前世的女子,一輩子生一個孩子就已經足以驕傲終生了,她卻要不停的生,不停地忍受羞辱。
“等小五嫂帶着孩子跟你丈母孃一塊兒去了酒坊,你給她們安排個不耽誤看管孩子的活兒,女人呢,甭管多大年紀,能自己掙一份錢,這心裡才最牢穩。”
至於給小嬰兒起名字,林大小姐犯難了,一趟一趟在院子裡來回踱步,恨不能把腦細胞都燃燒起來。
“林……鳳嬌?大牌明星;林……青霞?會不會褻瀆了我的偶像……”。
最後,在小五哥殷切的目光下,林大小姐又是一拍巴掌,心疼的跟割了肉似的,說:“叫林森森吧,這名兒最好聽了。”
厲害了我的姐!忍痛割愛,把自己前世的名字無償饋贈給了剛剛出生的小女嬰。
然後,小五哥高高興興的告辭了,嘴裡嘟念着“森森,林森森……好聽。”
林森森,很好聽的名字,曾經寄託着母親父親飽滿的愛,如今,終於離她而去,成爲另一個小生命的代號。
林大小姐忽然有些悵然若失了。
前世種種終究是回不去了的,即便她如今已經開始理解父母的爲難之處,想要好好孝敬一下父母……
人生有很多遺憾,沒辦法彌補。
這種悵然的情緒,持續了很長時間,四根竹籤子機械的編織着,終於,猛然發現,漏掉了一針,臨近腳脖子的地方,留下了一個小洞洞。
林大小姐不是一個喜歡回頭再來的人,拆掉重織不是她的性格,那麼,怎麼做呢?
先找針線把那個小洞洞縫住,林大小姐“嘿嘿”笑起來,剛纔的悵然若失無影無蹤。
她想到了,這是給秦立生編織的襪子,可以在小洞洞上縫一朵小花兒,咩哈哈,幻想一下,秦立生高高興興打開摺疊好的毛線襪兒,眼珠子驟然瞪大,眼神兒落在襪子上的小花兒上……
卻原來,幫別人做衣服,還能帶來如此多的樂趣,林大小姐此刻,一點兒也不覺得奶孃的要求過分了。
臨到做晚飯的時候,一雙半毛襪子完成,睡覺前能把剩下的半隻織完,林蔥兒深以爲自己功勳卓著,伸個懶腰下地。
明兒就是中秋節了,這兩天林有財父子往家裡買的東西不少,可以挑揀着做些好吃的。
她在竈房忙碌的時候,院門又被拍響,這次來的人可多,都是作坊裡上工的人家,這兩天商量着一塊兒給東家送點節禮的。
這事兒可使不得,林蔥兒推拒着,巴掌臉紅的能滴出血來,黑子媳婦招呼着大家把禮物丟放在棗樹下的老樹根上,然後“呼呼啦啦”的告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