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蘭點頭,手一鬆,大牛的身子再次跌回新牀上,後背被尚未清理乾淨的花生栗子硌到了,繼續傻頭傻腦的笑。
新娘子袖籠裡的紅包還有,尤其是給唯二的弟弟妹妹是額外包裹的,此刻全掏了出來,斜睨着眼睛看向林蔥兒,笑吟吟說道:“我是都給來福呢?還是給你留着那一份兒?”
這是還惦記着撈一句林蔥兒叫的“嫂子”呢!
林老大瞪起圓眼睛,自己繃着笑回答:“你老老實實當老五吧,倆包兒全給來福。”
林大牛貌似聽明白了,努力眨巴眨巴眼睛,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最後,下了決定:“就依蔥兒說的,你們還按姊妹論。”
“哎!”香蘭嘆息,做無比哀怨狀,“這輩子想翻身……難了。”
大家全笑起來,來福抱着倆鼓鼓的紅包兒跟着笑。
廚娘送了醒酒湯上來,香蘭親手端過去,大牛喝完,眼神膠着在新娘子臉頰上……
“走了,撤退,給新人留空間。”林蔥兒招呼來福跟春花離開,回頭又添補了一句,“那啥……時間不一定夠用,不如咱們先吃晚飯,你們再繼續?”
一對新人全給說紅了臉。
今天擺的流水席,估摸着到散席得到夜深了,林有財跟華嬤嬤冷郎中全在繼續鏖戰,林蔥兒是未嫁的閨女,不適合到外面推杯換盞敬酒應酬,乾脆通知廚娘擺晚飯,把家裡所有人召集在一起歡樂一下。
這是第一次廚娘跟主子一桌吃飯,很是不習慣,手腳都沒地方放了似的,嗓門也壓低了。
“劉嫂您別客氣,自己做的飯菜吃起來更香甜纔對。”林蔥兒招呼着,暫時把注意力從一對兒新人身上挪開,這倆臉皮都薄,逗多了再真不敢洞房花燭了可就事兒大了……
廚娘孃家姓劉,從夫家出來後自賣自身,過往種種權當沒有,叫春花稱呼她爲“劉嫂”,絕口不提過去。
她不提,也就沒人問,平日裡忙忙碌碌也沒機會坐一起聊天兒,孰不料偏偏就在今日,被林蔥兒跟香蘭春花勸着多飲了幾杯烈酒,事兒大發了。
“哥哥你帶香蘭跟來福先去睡,我陪着……”,林大小姐深深的懊悔了,爲什麼選這個節骨眼兒勸廚娘喝酒呢?聽聽……
聽什麼呢?廚娘劉嫂的血淚史唄。
廚娘成過親,沒生過孩子,丈夫自然把責任推到女人的身上,公公婆婆更是認爲劉嫂的罪惡深重,於是打罵乃是家常便飯,被餓幾頓更是稀鬆平常,這婦人自己也覺得難逃重責,全咬着牙受了。
結果,命運出現轉機,劉嫂的丈夫偶感風寒,家裡找了郎中來把脈,那郎中大概算是個新手,注意力沒全在風寒上面,隨口問是不是還沒有孩子,聽說“是”,竟然百無禁忌說出了丈夫還有“不舉”“不育”的毛病。
做男人的就好這幾分薄面,被揭了短兒,哪兒承受得住?郎中一走,劉嫂就捱了一頓好打,這次因爲風寒未愈體力不濟,男人捨棄了肉拳頭,改成頂門棍直接往劉嫂背上腦袋上抽……
劉嫂當時也頗激動,多年沉冤得雪啊,不生育孩子的責任不在她啊!比竇娥還冤哪!白白的捱了這些年的謾罵毆打啊!
於是竟然平生第一次,還了手。
其實真算不上還手,就是一把搶過了頂門棍,棍梢兒掃到了男人腦袋上,男人就軟噠噠的出溜兒到地上了。
這還了得?聽到動靜趕來的公公婆婆大伯小叔們全圍上來廝打劉嫂,打出了血性的劉嫂乾脆豁出去了,用腦袋用巴掌英勇還擊,男人醒轉的時候,一大家子全掛了花兒,村裡的里正率衆擒住了打瘋了的劉嫂,送進衙門,家裡的休書也到了。
劉嫂在牢獄裡呆了一年多,夫家孃家沒人關心看望,等被放出來,她也不回故里,發狠自賣自身,輾轉到了壽安縣城。
這婦人命苦,難得日常還能喜笑顏開,春花一臉唏噓落淚,林大小姐倒是看得開,一邊聽劉嫂絮絮叨叨顛三倒四的傾訴,一邊陪着喝酒倒酒。
再多的委屈,說出來倒出來,便可以輕鬆,便可以重新開始。
“我傻啊!”劉嫂竟然不後悔當初的衝動,反而遺憾沒提早反抗,“白白捱了那麼長時間的打罵,罵的那麼難聽也受着,什麼活兒都搶着幹,地裡農活兒我自己個兒把一大家子的全乾了……”。
你是大力王嘛!難得還做一手好菜。
仔細觀瞧,劉嫂也就是個頭矮些,模樣粗糙些,磨礪的蒼老些……
林蔥兒喝的也有些高了,心大的女人,喝高了便笑,白癡似的,笑夠了便……
華嬤嬤林有財跟冷郎中終於應酬完所有的流水席回家的時候,院門緊閉,隱隱約約有歌聲,蕩氣迴腸的歌聲……
確實唱的蕩氣迴腸,連守在院門外打算今夜裡爬牆聽房的半大小子們都給聽跑了,這是要演唱一宿兒的節奏嗎?而且,誰來普及一下音樂知識,這是唱曲兒嗎?分明是一個醉鬼兩個醉鬼在貓哭鬼叫數來寶行吧?
聽不懂rap這種高大上的前衛派說唱藝術的大聖王朝老百姓,簡直弱爆了,林大小姐只是帶領着劉嫂跟春花敲盤子打碗打出節奏感,然後自己運用肆無忌憚的語速胡說八道一下下罷了。
“什麼都知道,什麼都明白,過去的事情不要再想……”。
“什麼都想說,什麼都想要,吃飯睡覺睡覺吃飯大家都一樣……”。
“姑奶奶!”林有財一聲低吼,很想要集中起精神教訓一下自家閨女的樣子,無奈,兩條腿直打飄兒,往前一衝,額頭就撞到了院門上。
冷郎中也喝了不少,大着舌頭搖搖晃晃,渾然不覺的這歌聲這說唱有什麼不對的。
最清醒的乃是華嬤嬤,她不動聲色上前拍門,提高了聲音說:“我聽着是家裡的狗跟看家鵝全放出來了,今兒關了一整天,攢着勁兒想咬人擰人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