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嬤嬤這話是說給尚且不死心,大概還尾隨在三位老人身後,或者隱藏在某些角落裡指望聽房的半大小子們聽的。
實在是太閒了吧?日子無聊,娛樂忒少,遇到個成婚的,便好意思耗上一整宿兒來滿足內心那點點兒不可言說的嚮往。
只可惜這次遇到了高門高牆,想飛檐走壁不是那麼容易的,裡面還有看家鵝看家犬,還有一位喝高了就表演說唱藝術的“姑奶奶”……
幸虧已經定下了親事,幸虧撈到個遠在邊關的將軍做丈夫,幸虧婚期乃是皇帝恩准的,誰人都改變不了。
華嬤嬤暗暗的在心裡慶幸着,終於等到春花丫頭聽到拍門聲跑來了,另兩個老先生互相攙扶着進門,華嬤嬤站定,看着春花重新關好院門,上閂,掛鎖。
果然院外不遠處傳來些騷動聲響……
華嬤嬤還不放心,叫春花打着燈籠,一起把前後院認真巡查一遍,確保安全無虞,才進了狼藉一片的餐廳。
沒辦法不搖頭啊,曾經被耳提面命教習規矩的徒弟,哪裡能找得到一丁點兒大家閨秀的神采?這丫就是個女流氓做派,捋着袖子露着胳膊,屁股坐在木椅子背上,手握四根竹筷子在敲擊盤子碗碟。
看到華嬤嬤還挺興奮,醉醺醺的眼神裡還有清明,最起碼能認清楚人。
“乾孃來……唱一個!”
唱你個大頭鬼啊!滿屋裡都是酒味熏天了好不好?
華嬤嬤用手帕掩住口鼻,壓住火氣勸導:“蔥兒,去睡覺兒吧,明兒不是說好了要麥收?”
醉成這番模樣,講別的道理也是白費脣舌,先糊弄着安靜了再說。
“我是個普天下郎君領袖,蓋世界浪子班頭。願朱顏不改常依舊,花中消遣,酒內忘憂……”,林大小姐的說唱藝術得到了昇華,把關漢卿老爺子的散曲也改成了“rap”,唱唸的抑揚頓挫滿是風流之意……
華嬤嬤再不遲疑,上前架了林蔥兒的腋窩兒,春花幫扶着,往二樓走。
林大小姐的說唱“rap”一路在手帕子的捂悶下斷斷續續:“我是個蒸不爛、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響噹噹一粒銅豌豆,恁子弟每誰教你鑽入他鋤不斷、斫不下、解不開、頓不脫慢騰騰千層錦套頭……”
“嗚嗚……我玩的是梁園月,飲的是東京酒,賞的是洛陽花,攀的是章臺柳。我也會圍棋、會蹴踘、會打圍、會插科、會歌舞、會吹彈、會咽作、會吟詩、會雙陸。”
她說的愜意,圓眼睛回瞪着華嬤嬤,一手扯了手帕,堅持要念唱完:“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賜與我這幾般兒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則除是閻王親自喚,神鬼自來勾,三魂歸地府,七魄喪冥幽,天哪,那其間纔不向煙花路兒上走!”
“呼……”,吐完最後一個“走”字,林大小姐長出一口氣,腦袋一耷拉,徹底歇菜兒。
也不算徹底,等華嬤嬤跟春花把她拾掇利索,塞進棉被裡,吹滅火燭的一霎那,林蔥兒閉着眼睛又追加了倆字兒:“麥收……”。
華嬤嬤的老腰都要累癱瘓了,搖着頭關好房門,狠狠瞪了春花一眼。
春花縮了脖子,閃在身後給走廊上的油燈添油,今夜是大牛跟香蘭的洞房花燭夜,除了新房內的燭火晝夜不熄外,家裡各個角落裡也是保持光明的。
一大家子醉的醉睡的睡,新婚夫妻倒是享受了一個安寧溫馨的夜晚,或許,是在林大小姐唱唸“rap”的時候,也動感激盪了一回兒?
因爲定好了麥收的日子,新婚小夫妻免除了許多的尷尬與被打趣兒,第二日,一大家子全部投入忙碌中。
楊縣令在百畝良田上壓陣,林窪村這塊兒冬小麥就由楊師爺安排人手兒,村長大人帶領着一票青壯漢子,跟衙差們分組合作,割麥的捆麥的軋粒的裝斗的稱量的一條龍拉開戰線。
林來福沒有撈到觀看這幅勞動場面,老悶葫蘆對於讀書一事兒格外上心,起早兒駕牛車送小兒子去壽安縣城,家裡真正參與其中的只有林大牛一個壯勞力。
藉着昨日的鍋竈碗碟等物,二大娘率領一票婦人爲勞力們做飯,林蔥兒與香蘭在地頭上幫忙稱量,華嬤嬤帶着廚娘劉嫂在竈上忙碌。
送飯的時候,劉嫂的力氣展現出來了,一個人直接端起雙耳大鐵鍋一直走到地頭兒,足足驚駭了所有男人女人的目光。
要知道那不是一隻空鍋啊,快要滿溢到鍋外的雜貨菜,肉片兒菜葉粉條的重量全在鍋裡……
驟然冒出這麼個大力女,亮瞎了一票大老爺兒們的鈦合金狗眼,不知道是誰率先喝了一聲彩,然後叫好聲此起彼伏。
林蔥兒就在地頭上呢,也笑呵呵給劉嫂鼓了巴掌,耳朵裡冷不丁聽到幾聲議論:“婦人家長這麼大力氣,有個卵用?還不是得在男人身子底下……”。
林大小姐神情一凜,彎腰下手抓起一塊兒土坷垃,就砸向了發出聲音的位置。
她的動作,比腦子快。
粗言穢語,被砸回了肚子裡,兩三個青壯漢子“嗷”叫起來,抖落身上腦袋上的塵土。
“早看着你們幹活兒不賣力氣了,白瞎了胯下多長了一丟丟軟肉,割麥子這活兒,都趕不上一介婦人!”林大小姐完全是被氣急了,口無遮攔想說啥就說啥,反正身邊沒有華嬤嬤監視着……
“你……你……不服就比比!”說渾話的漢子穿着衙差的服裝,大概是平時被民脂民膏滋養的肥壯了,捋起袖子來露出一胳膊的腱子肉。
林蔥兒拍拍手上的塵土,不屑的甩頭,叫一聲:“劉嫂,還有勁兒割麥子沒有?”
劉嫂渾身的勁兒還沒使出一半兒呢,放下鐵鍋小跑過來,揚着嗓門說:“有勁兒!俺就願意割麥子!”
大概她早先的家園盛產麥子這種作物吧?歡喜勁兒簡直非同尋常。
“那就好。”林蔥兒轉頭看向露着腱子肉的衙差哥兒們。
“敢不敢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