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香高高的胸脯一挺,伸出手指戳着赫連晟的心口,怒道:“你這什麼意思,什麼叫我故意的,好好的路不走,我會想摔跤嗎?你這人嘴巴也太毒了吧,我現在真後悔收留你們,大不了我把牛肉折成銀子還你,不對,我憑啥要把牛肉還你,今晚我都管你們飯了!”
“這牛肉的錢就算抵了算錢,咱倆誰也不欠誰,你倆要想住一晚,就得付住宿費,一個五兩,兩個人十兩,趕快給錢,不給錢就馬就走人!”
赫連晟的眼睛十分好看,烏黑深邃。此刻天空烏雲密佈,月亮被遮住了,離了堂屋裡的那一點光亮,四周黑的伸手不見五指。
可不知是不是木香的錯覺,總覺着他的眼睛在沒有光的地方,依舊亮如星辰,黑幽幽的眸光,彷彿隨時能把人給吸進去一樣。
木香被他看的小臉泛紅,水汪汪的大眼睛,不自在的別開,“呃,算了,當我剛纔的話沒說,你們倆要住就住吧,我去看看熱水燒好了沒。”
她轉身,逃也似的奔進廚房了。
彩雲洗好了碗,正在抹竈臺,見到她滿臉通紅的跑進來,納悶的問道:“姐,你臉咋紅了?”
“有嗎?”木香摸了下自己的臉,摸到滾燙的溫度。
氣死她了,那個人的磁場跟她真是一點都不搭。只是被他拉了一下而已,居然還能臉紅。木香悲哀的發現,穿過來之後,她的臉皮越發的薄了,這樣的接觸都能讓她臉紅,真是太沒用了。
彩雲看她,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搖頭,像是很苦惱似的,搞的她也擔心了,“大姐,你究竟咋了,該不是生病了吧?”
木香使勁甩了甩頭,把那份朦朧的感覺甩出腦袋之外,“我真的沒事,就是吃的太多辣椒,有點上火,那個熱水都燒好了嗎?待會你讓吳青自己來打水,你不用幫他們打,知道嗎?”
彩雲點頭,“那我待會先舀熱水,回屋去洗腳了。”
“嗯,去吧,木朗有我呢,”木香轉身去拿木盆了。
赫連晟在院子裡站了會。
這院子本身也不大,加上他耳力很好,廚房裡兩個小姐妹說的悄悄話,他都聽見了。想起木香臉兒紅紅的模樣,他微微一笑。這笑被晚風吹過,散在空氣中,卻映在了某人的心裡。
鬧了這麼晚,木朗早就困的不行。
木香給他打了水,就讓他自己在廚房裡洗腳,又去他睡的屋子給他拿了拖鞋。她進屋子的時候,赫連晟正靠在炕上,依着小桌上的油燈看書,吳青又不知道去了哪裡。
家裡忽然多了個男人,晚上還要住下。雖然之前吳青也在她家住過,但不知怎的,赫連晟的夜宿跟吳青,感覺就是不一樣。也許是他的氣場太強大了吧!木香一進屋子,好像就能聞見他身上好聞的清冷味道,不是任何香料,也不是任何的薰香,就是很天然的男性氣息。
“我來拿東西,”木香有些尷尬的指了指炕邊的小鞋架,這是木板定做的。
她畫的樣子,陳木匠就按着她的圖紙,試着做成的。他還說,這個鞋架子,造型很實用,他還要多多研究,說不定以後還能大賣呢!
拿了拖鞋,本想轉身走的,沒走兩步,木香又想起來,似乎該給他拿一雙。之前她給木朗做拖鞋的時候,也給王喜做了一雙,不爲別的,就爲了他幫了自己好多忙。只是做了之後,還沒來得及給他。
看赫連晟跟王喜的身高,她覺得這兩人的腳應該差不多。
赫連晟早在她進屋的那一刻,眼睛就從書本上移開了,靜靜的看着她彎身拿了什麼東西,又看着她走走停停,最終站在那不動了。即便看不見臉,他也能猜到這丫頭此刻肯定一副很糾結的模樣。
木香咬着脣瓣,不得已經又回頭,繞過他身邊,爬上炕。
赫連晟挑眉,她這是要幹啥?投懷送抱?
木香家盤的這種土炕,炕的兩頭都有櫃子,這樣就省了再買衣櫃。木香爬到另一頭的櫃子裡,掏出一個布包,將裡面的那雙布拖鞋拿出來,丟在赫連晟面前,語氣不太友善的道:“這個借你穿,你別多想,本來是要做給別人的,我是看你沒鞋換,可憐你呢!”
赫連奄低頭看着扔在自己懷裡的藍布鞋子,很簡單的樣式,鞋幫只有一半,樣式是他從沒見過的,可重點不在這裡。
“這鞋是給誰做的?”赫連晟的眼睛迸發出冷意,捏着拖鞋的手,骨節泛白。
木香剛爬下炕,正要出去呢,聽見他的問話,又看他惡兇巴巴的盯着自己,小脾氣頓時也上來了,“你管我給誰做的,反正也不是給你做的,你要不穿現在就還給我,我還不樂意給你穿呢,穿過一次就就不能送人了,麻煩!”
她撲過去要奪鞋子,赫連晟握着鞋子的手,輕輕一擡,她便撲了個空。
但……她撲的動作有點大,忘了給自己留後路,結果是,她華麗麗的撲在某人身上了。
“啊,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木香掙扎着想爬起來。
掌下有溫熱結實的觸感,雖是隔着衣服,可是不知爲何,木香只覺得那溫度似乎越升越高,好像要燒開的熱水,溫度節節攀升。她下意識的看了下自己手捂的位置,頓時淚流滿面。親孃呀,這分明是人家心臟的位置嘛!
赫連晟低頭看着趴在自己胸前的小腦袋,萬般無奈的嘆氣,“木香,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跌在人家懷裡,木香正準備撐着手臂,想趕緊站起來呢,可一聽從他嘴裡冒出來的話,她怒了。
擡起眸子對上那雙清冷深邃的眼睛,咬着字眼,罵道:“誰是故意的,你這人該不會有妄想症吧?真是莫明其妙,腦子有病,可不代表別人腦子也有病!”
她雙手撐的位置,就在他腿邊,這樣近的距離,加上她這會氣性大,呼吸幾乎是噴在他臉上的,暖暖,溼熱的氣息,讓赫連晟有一瞬間的失神。還有屬於少女的清新體香,也讓赫連晟恍了心神,耳垂驚現一抹可疑的紅暈。
罵完了人,見着他沒動,只是定定的看着自己,木香急忙從他身前退出來,站到一邊。說不害羞,那是假的。活了兩世,跟男人近距離相處的次數,屈指可數。不是她保守封建,實在是情勢所逼。
木香有些彆扭的扯了下衣服,“那個……你要穿,就給你穿了,等下讓吳青給你打水,要不你自己去打水也行,我家是平民百姓,不會伺候人,你自己看着辦吧!”
言下之意就是:你別指望我們像伺候大爺一樣的把你供着,需要啥,自己動手。
赫連晟也不爲難她,點了點頭,“我不需要人伺候,你也不用把我當客人,只是,我換下的衣服,還得麻煩你。”
木香有些侷促的站着,看他張口,還以爲要吩咐啥呢,搞了半天就是要她給洗衣服,這當然沒問題,反正她每天都要洗衣服的,就當多洗幾件好了。不過醜話她得說在前頭,“那個……我們這兒可沒有啥香胰子,你別嫌洗的不乾淨就行。”
赫連晟看她緋紅的小臉,一向冷若冰川的俊臉上,竟慢慢融化了溫度,“無防!”
從赫連晟的房間出來,木香長長的舒了口氣。
天哪!這傢伙,氣壓太低了,跟他在一起,簡直是一項鍛鍊肺活量的活。
木香拿了拖鞋出來,回到廚房的時候,彩雲也坐着洗腳。
深秋的天氣,入了夜,山裡的溫度很低,他們也不用每天洗澡,隔個二三兩洗一次就好了。只有木香習慣性的,每天都要洗澡,因爲每天鑽鍋洞口嘛,又是在廚房燒飯,又是煙又是灰的,咋能不髒呢?
可今天,她沒敢洗。家裡多了兩個大男人呢,她脫衣服洗澡,那叫個什麼事。別人雖然看不見,可自己這關就過不了。
這澡可以不洗,但長頭不洗卻不行了。
原本是準備白天洗的,可今天不是一直下雨嗎?她就想着湊合下,誰成想晚上燒菜的時候,濺了些油花在頭上,又因着在廚房待的是時間久了,長髮上沾滿了油煙味,油膩膩的,不洗真的不舒服。
木槿樹是山裡很常見的植物,她家屋前屋後就有幾棵,木香喜歡用木槿葉洗頭,洗完了,頭髮又軟又順滑,還有股子清香,比那些香胰子的味道好多了,也不傷頭髮。
彩雲洗過腳之後,沒有急着去睡覺,知道大姐要洗頭,便主動過來幫忙。
以前她們洗頭,都是用大水盆洗。但木香覺着,頭髮太長,如果用盆洗,能擺滿一盆,這樣洗着不方便,就讓彩雲拿水瓢,在她頭上澆淋着洗,既不費水,還省力。
木槿葉子處理起來也方便,碾碎了之後,再用溫水泡一下,接着過濾掉雜質,就能拿來當洗髮水用了。
彩雲彎腰站在廊檐下,頭髮梳好垂在臉頰前,彩雲因爲個子不高,得搬個凳子站着,才能夠得上將溫水澆淋在她頭上,讓溫水順着她後腦勺慢慢浸透長髮。
“姐,水涼嗎?要不要兌些熱水,”彩雲舉高了水瓢,慢慢幫她淋着水,水桶就放在她邊上。
眼睛進了水,木香此時眯着眼,耳朵因爲水聲阻擋,不大能聽清楚她的話,模糊着說了聲,“還好。”
木朗也沒上炕睡覺,跑去將擱在板凳上的長布拿了起來,站在她倆邊上,準備隨時遞給她們。家裡有兩個女娃,又都是長辮子,木香就備下一塊棉麻布,以便洗過長髮後能及時將水擦乾。
晚上洗頭是很麻煩的,又沒吹風機,只能等長髮自然風乾。
所以洗完頭,木香搬了凳子,坐到廊檐下,有風的地方。
擦過的長髮,還得不停的梳理,才能乾的更快。木朗跟彩雲也蹲在她身邊,木朗困的直打呵欠,木香便打發他去睡覺,但是想了想,還是決定讓木朗跟她睡,家裡炕大,單獨給他鋪牀被子,一個人睡到一邊,其實也沒什麼。
想到這,她便對彩雲,道:“你去對面屋,把木朗的被子抱出來,也幫他們把被子拿好,記得拿櫃子上新的被子,咱們家人的被子,別給客人蓋。”
她還是有點小潔癖的,自己家人蓋的被子,喝的杯子,從來不拿出來招待客人。更別說是兩個不太相熟的大男人,等他們明天走了,她就得把被套枕套拆了洗一遍,不然感覺怪怪的。
彩雲哦了一聲,站起來去拿被子了。
木朗又打了個呵欠,看樣子真是瞌睡極了。
“待會二姐抱了被子出來,你就去睡覺,”木香揉了揉他的頭,看他半眯着眼睛的小樣,只覺着得特別可愛。
彩雲進去了一會,沒見她出來,倒是赫連晟板着臉出來了。他只說他叫赫連晟,並沒有說出全名,木香不想深究,只當他明這就是他的名字。
赫連晟一臉冷寒的走到木香面前,居高臨下的看着他,薄脣裡蹦出幾個字,“你弟弟不能跟你們睡一個屋,他又不是小孩,不能跟你睡在一起。”
木香聽他這話裡的意思,倒是有點像是在教訓她,弄的她好笑不已,“沒事,他是我弟弟,又不是別人,再說了,他跟你們也不熟,萬一要起夜,他會不好意思的。”
赫連晟的臉色更黑了,分明就是暴風雨要來的架勢。
這丫頭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既然知道弟弟晚上要起夜,還敢讓他跟着她睡。
“我說了不行就是不行,”他突然一把抓起木朗的後衣領,拎着他就轉身回屋去了。
木香跟木朗兩個都嚇了一跳,木朗的瞌睡蟲跑的最快,猛的清醒過來,“你,你抓我幹啥?放我下來,快放我下來!”
聽見木朗的聲音都變了,一向心疼弟弟的木香,恨不得衝上去照着赫連晟的屁股踹上幾腳,可等她站起來時,赫連晟已經提着木朗進屋去了。
一進屋,他就將木朗扔到炕上,他手勁大,覺着木朗是男娃,扔的力道絲毫沒有減弱,木朗摔在炕上,翻了一圈才穩住身子。
木香追進來的時候,正好瞧見木朗勁頭十足的滾了個圈,差點沒把她嚇的心臟病發。
她撲到木朗跟前,抱起他,急道:“咋樣了,有沒有哪疼?有沒有摔到哪?”
木朗大概是撞到頭了,坐炕上捂着腦門,氣呼呼的瞪着赫連晟,也不說話,委屈的眼睛都紅了。
看着木朗沒事,木香收起溫柔的表情,蹭的站起來,衝到赫連晟面前,水眸泛着兇狠的光,怒瞪着他,“你幹嘛要摔他,他身子弱,萬一摔壞了,我一定砍死你!”
此刻,木香就像一隻炸了毛的小獅子,張着一嘴尖牙,隨着準備着撲向獵物,咬斷他的喉嚨。
吳青一直就在屋裡,赫連晟拎着木朗進來的時候,他是很想告訴主子一聲:老大,您悠着點啊,別把人家最疼愛的小弟給摔着了,竹林裡睡覺一點都不舒服啊!
可惜,沒等他提醒,赫連晟已經手一揮,將木朗扔到了炕上,勁頭不小。
此時看着木香對他家主子這一通亂吼,還揚言要砍死,吳青嚇的心肝亂顫,同時也佩服木香的膽肥,對上他家主子那冷若寒冰的眼神,居然還能吼出來,一點畏懼之色都沒有,不愧是他家主子看上的人,膽子不是一般的大。
赫連晟也微微錯愕,她還敢拿刀砍他?以往對他說這話的,只有敵人,如今是不是他的危險性降低了,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娃都敢迎上他的暴怒,赫連晟不得不對自己的能力有所懷疑。
木朗見大姐跟人對上了,還是一副要跟人拼命的勢子,嚇的從炕上坐起來,央求道:“大姐,我沒事,也不疼,你別生氣。”大姐的脾氣他算是見識到了,一次比一次的兇,連陳美娥都不是她的對手,真不是一般的兇。
聽見木朗哀求的聲音,木香又心軟的不行,她走回去抱着木朗輕聲哄着。
赫連晟看不下去了,木朗都多大了,她還像哄小娃一樣的哄他,這樣教育孩子,她難道想把木朗養成小白臉嗎?
“他是男孩,摔幾下有什麼大不了的,我像他這麼大時,都敢一個人進山打獵,與野獸搏鬥,你這樣寵着慣着,他永遠都長不大,”雖然很不屑開口數落她,但是看見她摟着木朗,這一幕,怎麼看怎麼刺眼,就是讓人不爽啊!
木香氣呼呼的回頭瞪他,“他身子弱,跟一般的小娃不一樣,再過幾年,等他身子養好了,我自然不會慣着,要不着你管!”這人真是得寸進尺,她家的事,用得着別人插嘴嗎?木朗是她弟弟,要怎麼養,關他什麼事?再說了,古代的醫療條件這麼差,又不能系統的給木朗檢查身體,萬一木朗有什麼隱性疾病,照顧的不好,那可就麻煩了。
赫連晟是強者,從小到大,他都是強者,哪怕是生病受傷,他都是站在最高端的強者,也從不知道什麼是弱。他不看木香,轉眼看着木朗,“小子,要想變強,就不能縮在女人懷裡,明天天一亮,就跟我出去鍛鍊,若是不敢,或是怕吃苦受累,你可以選擇不去,大不了一輩子窩在你姐懷裡,當個小男人!”
他無比蔑視的眼神,令木朗的小宇宙爆發了,他推開大姐,倔強的迎上赫連晟的目光,“我纔不是小男人,我也不怕吃苦受累,明天就跟你一起跑步!”說完,默默的將被子拖過來,鋪好了,鑽進被子睡覺。
赫連成眸光中露出一絲讚賞,這臭小子也不是一無是處,不管先前如何,只要有可塑之處就好。
木香瞭解這個弟弟,雖然平日裡不愛多說話,但性子卻是十分倔強。這樣也好,她早就想讓木朗加強鍛鍊,可又覺着時機不成熟,怕他的小身板受不住。或放……她真的小看木朗了。
她不說話,赫連晟也站着不動。彩雲在門口探頭進來,只看了一眼,就又縮回去,自己回屋去了。
吳青站在房間一角,感覺氣氛壓印的讓人透不過氣,他想閃人,“主子,我……我出去一趟。”
吳青開口說話,打斷木香的思緒,她站起來,看着赫連晟,神色平靜的道:“謝謝你剛纔的話,可能是旁觀者清吧,我的確太心疼木朗了,有時做的太多,也不一定是好事,呃,明天早上我可以自己陪他出去鍛鍊,你們可以忙自己的事。”
赫連晟沉着臉不說話,強大的男性氣場,像一堵無形的牆,包裹着木香,讓她快要透不過氣。
就在木香以爲他不會回答她的話,而她也準備轉身要走時,赫連晟忽然開口了,“我最近沒別的事,可以帶他幾天!”
話一說完,不等木香的反應,他便自顧自的走回炕邊,手伸到腰間,解開腰帶。這明顯是,脫衣服睡覺的節奏啊!
木香小臉爆紅,前一秒還爲他要留下幾天的話而糾結,後一秒瞧見他脫衣服的動作,哪裡還顧得上追問,匆匆跑了出去。
吳青也被他的話雷到,險些沒站穩,一臉爲難的道:“主子,我們不是還要去烏鎮的嗎?您這……”
赫連晟淡淡掃他一眼,警告之色盡顯,寒意外露,“沒有本王,你一個人辦不成嗎?”
“屬下不敢,”吳青慌忙低頭,迅速斂去多餘的表情。
但他心裡的小人,卻在暴走:老大啊,說要去的是你,說不去的也是你,這要是鬧哪出啊?
不管吳青如何腹誹,主子下令,他這個做小兵的,沒有質疑的份,只有從命的份。
下半夜時,他就悄悄起程離開,要渡過玉帶河,去到河對岸的烏鎮,探聽軍情。
烏鎮是與臨泉鎮相臨的大鎮,距玉帶河一百多裡。
說是鎮子,實則是一座小城,處在南晉與後燕的邊境地帶,也是軍事要地。
後燕國與南晉局勢不同,後燕國的老皇帝,後宮嬪妃多不姓勝數,妃子多了,皇子皇女們自然也就多,老皇帝爲了一碗水端平,就將國土劃分出來,分封給兒子孫子們,形同於封侯,但是大權依然掌握在皇帝手中,而且這皇帝位子坐的十分舒坦,因爲這些分封出去的諸候皇子們,生死命脈都捏在皇帝手中。
不得不說,後燕的皇帝是極聰明睿智的一個老皇帝。
這些事,與木香的生活隔的太遠,遠到好像兩個世界發生的事。
聽說最近後燕國來了人,微服出現在烏鎮,此人身份不明,目的不明,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此人不是小角色,所以才引得赫連晟想親自前去。
當然了,那個原本要親自前去的人,現在住在木家不肯走了。
次日一早,木朗還在睡夢中,就被赫連晟拎了起來,催着他去穿衣洗漱。
木香昨晚睡的不是太好,又擔心弟弟早上起不來,所以在聽見他們起牀的動靜時,身上穿着睡衣,就披着衣服出來了,如墨的長髮散在肩上,睡意朦朧的眼兒,蒙上一層飄渺的水霧。
赫連晟此時就站在院子裡,等着木朗收拾好就出門,一回頭,就瞧見木香的模樣,心中一動,好像有人拿了個小錘子,輕輕敲中他的心房,惹得一陣顫動。
木香很不優雅的打着了個呵欠,反正她是土土的村姑,跟優雅沾不上邊,也就不在意了,“這麼早就出去嗎?天還沒亮呢!”她不滿的抱怨,特別是在看見木朗也是一副睡意惺忪的模樣之後,更是不滿了,微微嘟着嘴,那小模樣,惹的赫連晟喉嚨滾動,面色也有些不自然。
他別開眼,有些不自在的道:“你沒聽說過聞雞起舞嗎?不趁早,難道非得等到日上三竿纔想起來練武?”他原本是個話不多的人,卻不知從何時起,說的話漸漸多了起來。
木香沒再吭聲,前世她也是這麼過來了,大概是環境使然,弄的她也懶惰了,越想着困,就越困,她又很不客氣的打了呵欠。說起來,還得怪赫連晟。家裡突然多了兩個大男人,她能睡得好纔怪。
赫連晟很無語的看着她一個呵欠接着一個呵欠的打,心裡很鄙視,嘴裡卻說着截然不同的話,“困,就再去睡會兒,我們大概一個時辰之後纔會回來,你記得在我們回來之前燒好早飯就成了。”
“哦,”木香揉了揉眼睛,對他的話,也沒往深了想,搖搖晃晃的轉身進了屋,關上門,睡回籠覺去了。
赫連晟俊臉又黑了些,這丫頭看着機靈,實則很小白。面對他這樣一個陌生男子,居然可以隨隨便便,穿着裡衣就出來了,一點警惕心都沒有,就不怕遇上危險嗎?
木朗洗過臉之後,精神多了,走出來看見赫連晟臉色陰沉,還以爲自己得罪他了,小聲的跟他道歉,“大哥哥,對不起啊,等習慣就好了。”他的確不習慣啊,秋天早晨挺冷的,睡在溫暖的被窩裡多舒服,而且早上覺很好睡,他一點都不想起來。
赫連晟收起情緒,他原本就內斂的性子,臉上永遠只有一種表情。
“走吧,跟我出去爬山!”
第一天訓練,他沒想上木朗跑步,估計一趟跑下來,他肯定吃不住。
相對於跑步,早晨爬山也是一項不錯的鍛鍊。
赫連晟穿的十分單薄,僅有一件單衣,一條長褲,爬山過程中,嫌太熱了,索性連上衣也脫了。
堅實飽滿的胸肌,畢現無疑,在初升的陽光照耀下,宛如最美的雕塑。
木朗跟在他後面,眼睛都看直了。
他曾經見過王喜跟林長栓脫掉衣服的樣子,跟赫連晟比起來,他倆的身材,落後十萬八千里啊!要是他以後也能有這樣的身材,那該多好。
赫連晟一直走在前面,忽然發覺後面的小男人沒跟上來,回頭去看,只見木朗一臉崇拜的盯着他。
以往在軍隊,他是冷麪無情的將軍,在訓練士兵的時候,也是絲毫情面都不講的,所以他怒了,厲聲呵道:“你是在爬山,還是在散步,是男人,就把步子邁起來,別像個娘們似的,磨磨唧唧!”
木朗那棵崇拜的小火苗,瞬間被澆熄了。這位黑臉大哥,一路上來,不知罵他多少回了。他也從最初的憤怒害怕,到後來的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他已經完全沒感覺。
可是現在又被罵像個娘們,木朗不淡定了,甩開步子,小跑着追上他,等跑到他跟前時,憤恨的瞪他一眼,“我不是娘們,不就是爬山嗎?”
他又不是嬌生慣養的孩子,雖然大姐跟二姐寵他,但也不是把他當男娃養,在家裡,能幫上手的活,他都幹,等過幾年,他也要學犁田,放老牛,看誰還敢輕視他。
赫連晟人抹了把汗,看着木朗瘦弱的身影,快速消失在小路上,他淡淡一笑。這脾氣跟木香那丫頭,還真是像。
他倆出門沒多久,木香就起來了,一早還有好多活沒幹呢!
彩雲也起來了,梳洗好了之後,便把雞放出去,又給雞拌了雞食。
木香先把早飯燒上,她燒的是豆子稀飯,只要大火燒開,再用小火慢慢溫着,等到稀飯變的濃稠,就可以吃了,不用時刻看着。
除了稀飯,她準備再攤些雞蛋餅。昨晚炕的餅子,本來是想些,今天早上熱熱吃的,可誰能想到赫連晟主僕二人來了,把餅子吃的乾乾淨淨。
赫連晟的實量太大了,他一個人吃的,抵得上木香家三口人吃的。木香估計,照他這個吃法,不用幾天,她家的存糧就得見底了。
她要做的雞蛋餅,沒什麼複雜的步驟,和好麪糊,在麪糊里加上雞蛋跟切碎的香蔥,熱鍋裡下菜油,把麪糊均勻的攤在鍋裡,可惜沒有平底鍋,要不然她做出來的雞蛋餅,絕對是又好看又好吃。
攤好的雞蛋餅,擱在鍋裡溫着。
木香又抓緊時間去洗衣服,家裡有井,她也懶得跑到河邊清洗衣服,打幾桶水上來,也一樣可以。
彩雲把家裡家外,統統打掃了一遍,窗子也開了透氣,看着天放晴了,木香便讓她把被子都抱出來曬曬。快入冬了,陰雨天很常見,被褥極易沾染潮氣。所以只要一有太陽,木香就喜歡曬被子,連帶着把家裡的衣服鞋子也一併拿出來曬,她喜歡聞到陽光的清新香氣。
彩雲曬被子的時候,她也洗好了衣服,今天的衣服有點多,其中就是包括赫連晟的,他昨晚回來衣服都溼了,自然換衣服。
洗一個男子的衣服,木香是沒覺着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過門就是客,洗兩件衣裳,還沒到需要矯情的地步。
赫連晟帶着木朗回來時,恰好瞧見她,卷着袖子,墊高腳跟曬衣服的場景,這是他的衣服。
木香聽見有人回來了,扭頭過來看,“你們回來的正好,早飯都在鍋裡,洗個手就去吃飯吧!”她邊說,邊拿着一根剝了皮的柳樹條拍打溼淋淋的衣裳,以防衣服有褶皺。
赫連晟塵封多年的心,升起一股暖意。曾幾何時,他也幻想過這樣的場景,有人爲他親手洗衣,有人爲他準備早飯,等着他歸來。
雖然他身邊,從來不缺人服侍,但這兩者之間的差距,卻是天差地別。
木香的臉小小的,巴掌大的臉兒,透着一股堅韌,額前覆蓋的留海,令她多了些俏皮的味道。
她的眼睛也很漂亮,又大又亮,水汪汪的,黑葡萄似的眼珠兒,清澈又隱含着倔傲。還記得上一回,在她跟野豹對上時,那份沉靜無懼,那份殺伐果斷,不得不讓他另眼相看。
總之一句話,這丫頭怎麼看都不像無知粗俗的鄉野村姑。
木朗早餓的不行,拖着腿跑去廊檐下,拿着水瓢舀了些涼水,也不用兌上熱水,直接淋着洗了。自己洗完了,還順便問赫連晟要不要一起洗臉。
赫連晟微微點頭,再看了木香一眼,這才接過木朗手裡的水瓢。
他看人的眼神,讓木香覺得莫名其妙,感覺怪怪的,收了木盆,發現從起牀到現在,都沒見到吳青的身影,便問道:“吳青去哪了?要不要給他留早飯?”
赫連晟正站在廊檐下,動作粗狂的洗臉,要不是當着兩個女娃的面不好意思,他早脫了衣服,來個冷水澡了。聽見木香問起吳青,漂亮的眼眸閃過一抹不悅的情緒,涼涼的道:“他去辦事了,這幾日我就住你家,等他辦事回來,我纔會走。”
嘴上這麼說,可實際上,某人想的卻是,吳青那小子動作最好別那麼麻溜,否則,他不介意,將吳青發配到邊境去放羊。
看他一臉氣定神閒的模樣,木香那個鬱悶啊!
要等人,你不會去鎮住客棧嗎?唐墨不是你朋友嗎?我家又不是客棧,我家的小廟哪容得下你這尊大佛,這不是爲難人嗎?
木香咬着脣,在心裡把他罵了一百遍,最後忍下暴怒的情緒,儘量發現的溫和一點,咬牙切齒的說道:“這位大哥,我家不開客棧,我也很忙的,沒空伺候你這位大爺,拜託你,從哪來回哪去,行嗎?”
她頓了頓,馬上又換了個方向,“再說你住我家也不合適,傳出去,會壞我名聲的,上回吳青來住那幾天,我還沒騙人說,是我家親戚,同樣的謊話,說第二遍,都沒人信了,本來就不容易嫁人了,你再一攪合,我看我只能在家裡當一輩子老姑娘了!”
赫連晟沉着臉,緊抿着薄脣,一言不發的盯着她,幽深的眼眸讓人看不清他的情緒,刀削似的輪廓也僵硬着,好像誰欠他幾百兩銀子似的。
見他不說話,木香忍不住衝過去,小手在他眼前揮了揮,不耐道:“你要怎樣,好歹說句話嗎?要不吃過早飯,我給你指路,你去鎮上,再不然,我找人送你去?”看她多好心,有沒有好報就不知道了,總之,能送走這位瘟神,讓她親自去送都可以。
赫連晟沉着的臉,終於鬆動了,看着近在眼前的漂亮臉蛋,冷冷的說道:“不用了,我覺得住你家挺好,要是真害你嫁不出去,我勉爲其難的娶你,如何?”
木香被雷了一下,半響,噗嗤笑了起來,“勉爲其難?你有沒有搞錯,大哥,玩笑開大了可就不是玩笑了,算了,你要真不願意走,就住着吧,不過不能白住,你得交伙食費,住宿費,還得幫我幹活,怎麼樣?”
她知道赫連晟的身份不低,看他的穿着就知道了。這人,或許武功不弱,或許才高八斗,但是幹農活這種事,絕對的做不來。之所以要求他要幹活,完全是出於以退爲進的考慮。
你想住是吧?好啊!那就讓你住,看你能忍多久?
赫連晟嘴角微揚,俊美的不可思議,好似冰天雪地之中,開出一朵冷豔清美的寒梅,“可以!”
雲淡風輕的留下兩個字,某人便轉身大步離開,去廚房吃早飯了。
木香嘴角抽抽,真是搞不懂啊,住她家到底什麼好的,莫明其妙嘛!